黛玉抱着弘历往红毡子中间一放,先替他理了理衣裳,才柔声道:“弘历,跟个娘说,你爱哪一样?赶紧去拿来给额娘,回头宜人姑姑给你做好吃的桂花糕。”
一听到有好吃的桂花糕,弘历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扭着身子左右张望着,拾起一只小弓,抓起一本诗经,献宝似的抱到黛玉跟前,仰着头可爱地道:“额娘,弘历要吃糕糕啊!”
康熙急忙抱着弘历,硬是亲了几下,才大笑道:“我们大清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选弓甚好,做人不能忘本!至于这治理社稷,可不就是要靠汉人书本子上的功夫?文治武功兼备,才是最好!”
弘历松开弓和诗经,小手抓着康熙的手,张口就去咬他手上的翡翠扳指儿,一个劲地往外扯。
那翡翠扳指儿,是当年顺治皇帝传给了康熙的,为帝王的信物之一。
有几个人已是神色微微一变,尤其是皇太子,虽然他依然是太子位份,可是神色却甚是憔悴,脸色苍白,鬓边竟也略见几根银丝,竟是比往日苍老了好些,正要说起这个是帝王相传的东西,便听到康熙笑呵呵地道:“弘历,你要皇玛法这个扳指儿,可是要瞧瞧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胤礽神色不禁大变,上前一步,轻声道:“皇阿玛,这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东西。”
康熙望着胤礽,语气不紧不慢地道:“不管是什么,皆是有德者得之,你很是该好生历练历练了。”
胤礽不敢得罪康熙,忙躬身赔笑:“皇阿玛说的极是,不管什么,皇阿玛自是心中有数的。”
“知道朕心中有数就好!”康熙便不看胤礽,只是将老脸凑到弘历脸颊边,长胡子登时给弘历抓在手中不住拉扯,幸而人小力微,扯得康熙也没感到什么疼痛,只是笑道:“淘气!”
眼望着弘历方才抓周,康熙双目迷茫,不禁想起胤禛小时候抓周的事情来,记得,他似乎是紧抓着自己的玉玺不放罢?
当然,那次的抓周,仅仅有几个心腹知道罢了,还是在乾清宫所设,毕竟十月三十日的生日,并不是胤禛的生日,是以当初十月三十日的时候,并没有给他设周岁宴,也让德妃以为康熙不待见胤禛,以至于日后十分冷淡。
黛玉笑着走到康熙跟前,轻声道:“皇阿玛,一会儿就开宴了,弘历还是臣媳抱着罢!”
哪里知道康熙却抱着弘历径自往前走,口中笑声朗朗:“这是朕的孙子,当然是要让朕常常这含饴弄孙的味道!”
黛玉听了也只得浅浅一笑,窗外阳光洒进,落在她粉嫩几近透明的脸颊上,竟是折射出淡淡的光华,一支紫玉簪挽着云鬓雾寰,别无花饰,好似一朵神秘高贵的紫丁香缓缓绽放,明明已经嫁人生子,可是却依然清新淡丽,夺人魂魄。
胤禛让着诸人到了客厅,女眷则由黛玉招呼在内厅,举止舒缓,虽只是轻颦浅笑,待人有礼却不冷淡,一袭淡淡的幽香随着她风流婉转的身影飘荡在厅中,让不少福晋诰命皆心生异样。
忽然瞥见敏慧静静地坐在那里,太子妃不禁笑道:“敏慧什么时候过来的?方才竟没有见到你。”
她语音清脆明亮,错落有致,在本就声音不大的厅中,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黛玉目光流转,随声望去,轻移莲步,含笑道:“正是,方才竟没见到敏慧格格,真是失礼了。”
眼神清澈,目光纯净,彷佛最无暇的和田玉一般,泛着淡淡的笑容,唯有柔和恬淡,并不见一丝往日锋锐之气。
毕竟,自己是四哥的妻子,而敏慧的青春年华,也的确是为了胤禛才白白虚耗,做人该当心中大度,何必斤斤计较着她往日里一心一意想嫁给胤禛的事情?她能亲自过来,那就是她迈出了她心里的那道坎儿。
敏慧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竟将那心中曾有的酸楚幽怨,尽皆抛到了九霄云外,给黛玉施礼道:“福晋实在是太生分了,敏慧怎敢劳烦福晋的?今儿个给福晋和小阿哥贺喜了敏慧是跟着哥哥来的,方才见到小阿哥真是慧黠可爱活泼讨喜,福晋的福泽绵延,敏慧才好沾些福气呢!”
黛玉亦是十分谦逊:“弘历素来淘气惯了,哪里有敏慧格格说的这样好?日后不给我这个做额娘的添烦恼,也就是阿弥陀佛的事儿了!”虽然如此说,可是想起弘历那慧黠的脸庞,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为人母的骄傲。
太子妃依然十分端庄素雅,处处不失礼,偏生今儿个见到康熙那样说太子,心里自是有些不爽快,淡笑道:“瞧着四弟妹和敏慧格格竟是这样好,赶明儿敏慧格格若是找个婆家,只怕还要四弟妹操心些儿才好呢!”
敏慧的脸色微微一变,可是到底她是太子妃,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只得双眸看着黛玉,心里盼着她不要生气,毕竟自己已经放开了,既然如此,也很不用心生芥蒂的。
黛玉听了却是淡淡一笑:“敏慧格格温良谦恭,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原是我家王爷没有福气罢了。像敏慧格格这样的人,很是该有个好人家的。这样的事情,亦是要看缘分,只怕明儿个,敏慧格格的姻缘,竟是比谁都好呢!”
说得敏慧不禁脸上微微一红,仿佛一朵春日的梨花,冰清玉洁。
看到黛玉如此幸福,她终于愿意放开了,原来,幸福,就是那一心一意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想要那样的幸福,终于觉得,从小到大三从四德的教养,按着皇家规矩的教养,带来的未必就是荣华富贵,还有无尽的寂寞和苍凉,看着被圈禁被贬的各位皇子,他们的妻子儿女,都是没有了昔日的尊贵耳朵位份,自己到底求的是什么呢?
如今,她可以告诉自己了,她要求的,是一份平淡的幸福,哪怕粗茶淡饭,只要相敬如宾。
对黛玉嫣然一笑,笑容如同最纯洁的美玉,有着淡淡的释然,那眉宇间的郁气也登时散尽,更显得她意态幽娴。
太子妃有些讪讪的,可是毕竟久经风雨,知道自己的话造次了,忙拿着别的话岔了开去。
兆佳氏因笑道:“四嫂,我就是爱见你家的小包子,偏生皇阿玛竟是霸道的紧,我们也不得抱抱小包子了。”
想起自己的孩子,自是不禁想起了胤祥,此时人人团聚,唯独却他一个了,也不知道他在江南可好不好。
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抬头瞧见刘嬷嬷抱着弘历进来,忙站起身先接过来:“弘历,叫声婶儿!”
弘历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大声对着黛玉嚷道:“额娘抱抱,皇玛法臭臭!”
黛玉失笑,将他抱在怀中,点点他的鼻子:“告诉额娘,是不是你有做什么出格儿的事情了?”
馒头跟着进来道:“还有什么啊?小包子才是臭的,前儿个对着阿玛撅屁股放了一个又丑又响的屁,今儿个倒是往皇玛法的酒杯里撒尿,尿得皇玛法襟前都是尿水,还满是得意地在桌子上乱蹦,这些啊,可是罄竹难书哦!”
诸位福晋听了,有些正在喝酒的福晋们不由得岔了气,咳嗽声此起彼伏:“撒尿?”
弘历很是得意地在黛玉怀里撒娇:“皇玛法臭臭,额娘香香,弘历爱爱!”
黛玉不禁摇头,实在是拿着这个淘气小子没办法,竟然在康熙的酒杯里撒尿,天底下,也唯独这个小包子罢了!
弘历在黛玉怀里跳动着,诸位福晋见他粉嫩可爱,自是争相抱他,满月礼一盘一盘地送,欢声笑语溢满厅中。
敏慧也不禁俏面生笑,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小阿哥,连皇上都得罪。
见黛玉抱着弘历给各桌敬酒,敏慧轻轻叹息,对身边的丫鬟说了一声,便缓缓踱出了厅中。
女眷的宴厅距花园最近,此时银面王府里的奴仆都在厅中使唤,处处跑腿,因此花园中一阵寂寥,唯见桂花如雨。
敏慧一时淘气心起,走到桂花树下,一阵风吹,吹的桂花落满了身,自是浑身皆透着桂花的香气。
明亮的眸子中,闪着烂然的光芒,隐隐有着一朵朵的桂花绽放,对日后的生活,她亦满是憧憬!
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吹桂花的意境,嗅着桂花的香气,情不自禁低吟道:“暗淡青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出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她最喜欢这句话。
她不想做雪中傲然的梅,亦不想做霜中挺立的菊,但愿自己就是一朵小小的桂花,泛着淡淡的幽香。
风吹起鬓发,掠过面颊,敏慧不由得睁开眼睛,想伸手掠过发丝,却突然陷入了眼前一双墨黑的眸子中。
那是一双有着黑夜孤寂的眼神,隐在桂枝丛中,就好像与自己一般,心也活在黑暗之中。
似乎是察觉自己盯得久了,敏慧不由得飞红了脸,年已三十的她,此时竟有一种少女情怀。
身畔的桂花飞舞出漫天的金星,那一朵朵如同娇黄的粉蝶蹁跹,更如同自己的一颗心在空中浮动。
这是不应该有的心思啊?只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那双眼,让她心中竟生出一种刺痛的感觉,平静无波的心湖,如同起了惊涛骇浪。
忽而轻轻地低下头去,心中充满了羞涩之意,那有一个正经的女儿家,竟大喇喇地看着男人的?
只是这一刹那的低头,待得风平花落的时候再抬起来,却已经不见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心头陡然生出一种叫做怅惘的失落,敏慧急忙提裙转身回厅中,生怕这一会子自己不在,倒给黛玉添烦恼。
走了两步,回过头,唯见一地碎落的桂花。
叹息了一声,敏慧决定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她是三十岁的女子了,哪一个正经人家会要她呢?
才走到厅门口,便见到有两个丫鬟推搡着,竟是不敢进来。
敏慧奇道:“好好儿的,在这门外拉扯做什么?今儿是小阿哥的喜事,可别给雍亲王福晋添了什么烦恼。”
两个小丫鬟见是敏慧,却是微微放下心来,嗫嚅道:“格格,能不能告诉福晋一声儿,外面有个婆子要见她啊?”
敏慧有些儿摸不着头脑:“有人来见福晋,你们通报就是了,何必在这里拉拉扯扯,倒让我来通信儿?”
一名小丫鬟道:“格格有不知道的事情,咱们都是从雍亲王府过来的丫头,只因年纪小,许多大事也不知道,这王府里大小事故也都是福晋张罗的,奴婢两个是出门采买东西的,偏生有一个老婆子,瞅着她怪可怜的,素日里福晋还舍米舍钱的呢,何况今日又逢着小阿哥的喜事,奴婢们便擅自让她进来喝口热汤,也算是为小阿哥祈福。可是那婆子非说她是福晋的外祖母。格格您想啊,奴婢们虽不知道什么事情,可是福晋远着外祖母的事儿却是人尽皆知的,心里可是害怕得很,偏生这时候又上门来,指不定有什么事情呢,因此奴婢们害怕福晋生气。”
敏慧莞尔一笑:“你们也糊涂了,如今你们福晋正与各位福晋说话,哪里有时候再去会客?你们就好生招待了那位婆子,也被叫她乱走动,仔细撞见了什么贵人,什么事情,等你们福晋消停了,再告诉她一声儿也不迟。”
虽不知道什么事情,可是贾家之算计,贾母之冷心,敏慧倒也是听说过,只是疑惑贾家合家流放,她却怎么又在京城出现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若是闹开了,黛玉脸上不好看,诸位来贺的人也没意思。
两个小丫鬟觉得也有道理,便答应了一声,忙回去看着那个婆子去了。
真是的,今儿个可是大喜事儿,连皇上万岁爷都来了,怎么能叫一个罪人家的婆子,反闹出事情来?
敏慧摇摇头,虽然心中不想多管闲事,可是进了厅中的时候,可巧黛玉也敬酒到了跟前,便轻扯着她的衣襟,将方才的事情在她耳畔细细说了,果然见到黛玉神色略略一边,面上虽没什么冷淡,可是眸子中却是有一丝痛恨的神色。
“多谢格格告诉了我,这就去瞅瞅去。”黛玉不禁有些叹息,总是难以摆脱贾家的事情。
若是曾经有过一丝一毫的亲情,也许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况。
心中只是疑惑着贾母是如何回京的,便将弘历放在了兆佳氏怀里,又吩咐宜人和馒头都陪着不肯离开自己的弘历,轻声哄了几句,方才往贾母那里去,待得到了厅中,果然见到一个白发老妪坐在那里,形容举止,宛然便是贾母。
只是瞧着她满面皱纹,白发如雪,黛玉也不禁心生凄然之意:“外祖母怎么来了?”
贾母遥望着黛玉缓缓进来,神清骨秀,丰姿端丽,竟是娇美绝伦,一刹那的时候,恍惚觉得宛如女儿笑吟吟地走到了自己跟前,不禁热泪盈眶:“敏儿!我的敏儿!你可把娘亲想得好苦啊!”
颤抖着粗糙的双手就要去抱黛玉,痛哭道:“你这不孝的女儿啊,为何竟抛下娘亲,自个儿走了呢?”
提到娘亲,黛玉眼中噙着一点清泪,叹息道:“娘亲早已去了十年之久了,外祖母提起娘亲,岂不是让玉儿伤心难过?”
而庞如一朵洁白如玉的梨花,绽放在忧伤的江南春雨中,方才的喜气,竟是一扫而尽。
这时候叫她一声外祖母,全是看在她生养了自己娘亲的份上,但看着他们几次三番害四哥,就很该割舍了这些!
贾母听得浑身一震,哽咽道:“玉儿,你竟是真的这么恨外祖母么?”
黛玉缓缓摇头,发上的紫玉簪子散着淡淡的幽光,给她的面容亦笼上一层庄重的粉紫淡影:“从来没有过爱,何来什么恨呢?也许,是因为玉儿不曾和外祖母一同生活过,未曾在外祖母膝下,所以,贾家的所作所为,纵然让玉儿不齿,可也难以让玉儿生恨,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听了这话,贾母怔然,满肚子的话,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黛玉缓缓从贾母怀中退出,落座上首,吩咐人给贾母沏上滚热的茶来,热气萦绕在她淡淡的眉梢。
“倘若没有记错的话,此时外祖母该当时在宁古塔一带,却如何回转了京城里来?天子脚下,岂能有如此事情发生?外祖母竟是知法犯法不成?若是让万岁爷知道,必定是罪加一等!”黛玉蹙着眉头,缓缓问道。
只听得“扑通”一声,贾母已经跪在黛玉跟前,含泪道:“私自逃脱,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福晋原谅,自是我只有宝玉一个孙子,他又受了灼伤,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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