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宝玉一个孙子,他又受了灼伤,浑身溃烂,如何吃得那种苦头风霜?求福晋,饶他一条生路罢!”
黛玉正要说话,却听到刘嬷嬷冷冷地道:“老太太尚且知道疼惜自己的孙儿,那别人的骨肉呢?”
刘嬷嬷大步踏了进来,双目冷然望着贾母。
贾母神色微微一怔:“阿刘,我送你到雍亲王府,到玉儿身边,你竟将你的身负的职责忘记了么?”
刘嬷嬷缓缓地道:“我从来都没忘过我到底是该做什么的!你让我用敏姑娘的事情,拿捏着福晋的心事,无非就是想让她扶持着贾家。可是,你老了,荣华富贵还有什么好的?况且,我一家子都是敏姑娘救下来的,我对她,唯独有感激,岂能算计玉格格?你是敏姑娘的生母,可是天底下,又有哪里有你这样,处处算计着女儿的母亲?”
贾母双手颤抖,眼中湿润,竟是无话可说。
刘嬷嬷一声长叹:“老太太做出的那些事情,我没有一件不知道的,如今,福晋不想追究往事,老太太又何必强人所难?当贾家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老太太你心里很是亮堂堂的了,既然万岁爷已经发落了,老太太便安安稳稳地去罢,若是叫王爷知道,只怕苦楚更深三层。
她算计一生,让她看着她的儿孙在她眼前渐渐凋零,便是给予她最大的惩罚。
道德伦常,让她心中就只有一个夫家,自己的儿孙,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亲生的外孙女当做登天的云梯。
何苦来哉?不都是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么?她亦是口口声声的骨肉之情,可是,她竟是宁远亲女,也要护着过继来的儿孙,只因为她的儿孙能给她摔丧驾灵,能给她挑起出殡的白幡。
不想再说了什么,往事如烟,凡尘如雾,说了徒惹伤感而已!
使了个眼色,刘嬷嬷吩咐人将贾母送出去,自然依然送往她该去的地方。
这样的事儿,面对着贾母的白发苍苍,黛玉是开不了口的,可是心中却永远不会忘记贾家对胤禛的所作所为。
黛玉又有一声长叹,穿过了那层层的算计,今儿个是弘历的喜事,她不想知道贾母为何会来,更不想知道,贾母最终将会如何,那些必定会有人知道的,总也有给自己的答案的时候,她只记得,爱憎分明,赏罚分明,方是国之大法!
抬头望着淡淡的碧空,眼瞅着北雁南飞的掠影,一丝丝的惆怅在心中生出,竟莫名地落下几滴清泪。
情归何处呢?面对着贾母如此,又让自己情何以堪?又将四哥置于何地?但愿此事就此结束,她心中很疲累,不想再揪着这样的事情没完没了。
母仪天下 第129章 画轴
秋夜霜浓,空中议论明月俯瞰大地,丝丝缕缕的月光如纱般披落。
黛玉有些冷地将身子依偎在胤禛怀里,衬着月色溶溶,只见鲜红的石榴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忽而一阵惊鸦鹊起,竟震得枝头石榴跌落地上,滚到一旁的时候,已是摔成了几瓣儿,殷红的石榴籽儿如同水晶雕就,晶莹剔透,在月色中闪闪生光,惹得家中养着的大鹦鹉扑棱棱地飞过来,欢快地啄着。
“在想什么呢?”胤禛环着黛玉的身子,将身上的披风拉过一半盖在黛玉身上。
黛玉仰头看着胤禛,明眸流转,似含着两泓灵泉清水:“只是在想,外祖母竟是如何回转京城的?眼瞅着她这么大的年纪流放异地,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心头纠结,梦里彷徨,不知是该罚还是该恕。
虽未有亲情可怀,可是若无贾母,却又没有娘亲,没有自己。
一颗心儿啊,就如同那跌落的石榴,裂成了几瓣儿,对曾经渴望亲情的自己,是一种极端的讽刺。
“不用想这些事情了,恕了她,岂不是将国法置于不顾?她罪有应得而已。”胤禛语气淡淡,眼中微寒。
贾母毕竟是久经风霜的人,虽然老迈,但是心思精明,且她又口若悬河舌灿生花,什么样的事情不能扭转的?这一行流放的罪犯皆是娇生惯养之人,故而行程极慢,竟让贾母钻了空子,用她贴身佩戴的一块汉玉换得回京一趟,看押她的两个士兵贪恋那汉玉可换得白银数千,竟是罔顾国法,已给鬼影料理了,如今又押了贾母上路。
黛玉徐徐地点点头,可是却也只得如此罢了。
携手在月洞窗内坐下,宜人上来给黛玉卸妆宽衣,万缕青丝披泄而下,如黑纱笼在身后。
细细讲各色卸下的钗环放在妆奁中,宜人与媚人又服侍黛玉和胤禛净了面,热水洗了脚,将被褥都理好了,烛花剪掉,只等着主人上床安歇,方缓缓退了出去,将帘笼轻轻掩好。
黛玉静静地坐在菱花镜前,唇边含笑对胤禛道:“四哥,中秋都过了,咱们何时启程?”
康熙已经允了二人出门游玩的事情,只是不舍弘历,如今尚留在宫中与他同住。
胤禛抱着她离开妆台,眼中露出一丝暖意:“将我手头的事情交给鬼影,咱们便启程,大约也该进九月了。”
一同卧在床上,肌肤相贴,温热无限。
“说起鬼影,他原是不该生在暗夜之中,如今有了身份,银面王府里,也该有一个女主人了罢?”黛玉扯着胤禛的发丝。
这哥儿两个,四哥养大了自己,鬼影却尚孑然一身,很是该有个女子张罗着他的大小事故,温暖着他活在暗夜中的心。
胤禛淡淡一笑:“这是他的缘法,自是要等着属于他的缘分。”
听了这话,黛玉也是一笑:“就是,但愿咱们游玩回来了,能吃上他的喜酒!”
秋夜是最冷清寂寞的深夜,两颗心儿贴在一起,碰撞出一丝温暖的火花,但愿鬼影也有自己的归宿。
一觉醒来,胤禛已经上朝去了,黛玉却是有些懒懒的,也不知道为何,这几日竟是有些疲乏,胃口也不是很好。
日上三竿,黛玉方缓缓起床,也不曾梳洗,便静静坐在窗下,眉宇间有一丝轻愁。
宜人掀了帘子进来,道:“福晋这几日是怎么了?回头找有琴先生来瞧瞧罢,总是沉沉闷闷的,小阿哥瞧见了也不依的。”
黛玉微有愕然:“好好儿的,找先生来做什么?每一回过来便开一堆的补品,苦都苦死了。我身子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想着,我们出去了,弘历和弘晖两个,皇阿玛又喜欢他们,只怕不让我们带出京去。
宜人也不禁眼中添了一抹担忧,的确是,看着康熙那样疼弘历,竟是一日不见心里也想得慌,哪里肯让胤禛黛玉带出去?只是才一岁的娃儿,有怎么能没了父母陪伴?不禁叹道:“依我说,竟是带出京更平静些。”
黛玉若有所思,清澈的眸子中荡漾着一丝了然:“不错,孩子小,很是该快活地过着,在京里,皇阿玛没那么大的精力看着弘历和弘晖,更是拿着皇家的规矩来约束两个孩子,前后唯独有奶娘嬷嬷宫女,却没有父母在旁,四哥就是这样长大的,我又岂能让弘历重蹈覆辙?”
再说了,京中又哪里有平静可言呢?
心中尘埃落定,黛玉精神也好了些,忙忙梳洗了一番,才将长簪挽着发髻,便见胤禛进来了。
“我将有琴先生请来了,玉儿,好生诊诊脉,身子能跋山涉水,咱们才好启程。”
黛玉不禁皱了皱鼻翼,很是不满地道:“我身子好得很,比没生弘历之前还强健些儿呢!”
不甘愿地坐在家常招呼人的外间椅子上,将手腕放在有琴松的小迎枕上。
有琴松先生看了看黛玉的脸色,又问了问刘嬷嬷几个人几句话,无非都是黛玉素日精神如何,吃了什么东西,厌恶吃什么东西,最后方才给她诊脉,神色不禁呆了呆:“身子骨并没有什么妨碍的。”
胤禛忙道:“身子骨没什么?只是自从弘历的生日过了,玉儿精神很是有些疲惫。”
有琴松收回手,脸上含笑,隐约有几丝喜色,可是回想起黛玉初生弘历时难产,可把胤禛吓坏了,便沉吟着不知道如何跟胤禛开口,只得道:“精神虽疲惫,可是身子骨倒是好的,只是,两个小阿哥又要添个玩伴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黛玉脸上却是有几分欢喜,呆呆地问道:“我有孩子了?”
生弘历的时候,左右担忧,原以为不会再有孩子了,却不防淋出京的时候,竟然又有喜讯。
瞧着胤禛实在是忽白忽清,阴晴不定,半日一个箭步上前,揪着有琴松的领口道:“你不是,玉儿最好二十余岁后生孩子好么?怎么又有孩子了?她身子可能不能承受?一个弘历已经折腾去了她半条命,要是再来一个,我简直不敢想象!”
那年一盆盆的血水进进出出,在他睡梦之中依然是长见到,心有余悸,如今,竟又有了孩子。
黛玉忙起身拍着胤禛的手臂,柔声道:“四哥,这些事情,也不是先生能掌控的,你可别吓坏了他了。”
有琴松脱开胤禛的手,整了整衣裳,清了清嗓子,才慢悠悠地道:“向来都是头胎难产,不过福晋的身子骨与往日是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这一胎必定能平平安安的,王爷很不用担忧,出京游玩也是可以的,只要家常处处仔细些就行。”
再说了,这有没有孩子,还不是他们夫妻的事儿,怎么倒是怪在自己头上了?
有琴松很是有些无辜,眼瞅着黛玉安慰胤禛,胤禛无暇顾及自己,忙悄悄地退后几步,连药箱子都不敢收拾,赶紧溜之大吉,不然夫妻两个出门游玩,定然还是要让自己跟着,那岂不是大煞风景了?
胤禛还是有些担忧:“这可怎么好?”
黛玉含笑道:“又不是没生过弘历,四哥你不用担忧的,我们依然可以启程去江南游玩的啊!江南的钟灵毓秀之气,必定能为我们娇养出一个水嫩嫩的女儿。我相信,我们的每一个宝宝都会平平安安地出生。”
虽然听了黛玉的话有些放心,但是胤禛还是很担忧,便去找有琴松来坐镇身边,为黛玉调养,谁知有琴府里的管家恭恭敬敬地道:“老爷已经跟万岁爷告假,说出去散心,已经启程去江南了。”
胤禛气得牙根痒痒的,可也无可奈何,心里暗暗打算若是捉到了有琴松,非得好好教训他一番不可。
雍亲王府可谓是喜事连绵,曾说黛玉无子的那些人,此时活打了嘴,皆噤声不语。
将各色事物与鬼影交割明白,南宫风也搬到了银面王府里替儿子张罗家务,胤禛便带着妻子儿子,往江南而去。
那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尽是温润,不见粗糙,是那里生养了黛玉,生养了无数的文人雅士,肚子里的宝宝,也一定会温润如江南的人物那般领袖脱俗,真是期盼着有一个女儿的到来啊!
弘历无聊地坐在黛玉怀里,眨巴着大眼望着车外的风景:“额娘,龟龟慢。”
坐在安稳的马车中,黛玉给弘晖盖上小被子,让他睡得舒适些,一面才对弘历含笑柔声道:“包子要有个妹妹了,阿妈担忧额娘,所以走得慢一些,不过,很快弘历就会有妹妹来陪着你玩儿了。”
喜得弘历瞪大眼睛:“妹妹!妹妹!”
弘晖也立即翻身起来,揉着眼睛盯着黛玉的肚子:“包子妹妹啊,包子妹妹!”
语气之中,更是喜不自胜,好得很啊,要是包子妹妹,他要带回草原做媳妇儿去!
黛玉含笑看着两个孩子,轻抚着平坦的小腹,这里还有一个女儿啊!
喜欢看山水,在南行的路上也是走走停停,每到一处,看完美丽的风景,吃完各处的特色吃食,买了各种小玩意儿,心情比在京中欢快了很多,京城时天子脚下,事事沉闷,哪里有外面这样灵气天然的景色?
路过秦淮河的时候,黛玉才恍然发觉,薛蝌已经带着迎春回到了老家,本分地做着家里的生意。
本想登门拜见,却因怕给他们惹上是非,也只得罢了。
京中传来消息说,太子二次被废,终生圈禁咸安宫中,永不可赦。
还听说,妙玉已经离开了栊翠庵,跟李纨告辞,再也没有回过京城,更不曾到银面王府里与南宫风告别,她走的时候,如同来的时候,安安静静,带着一心一意看破红尘的惜春不知所踪。
黛玉有些叹息:“妙玉和四妹妹,两个女儿家,若是有什么事情可怎么好?”
在金陵,因黛玉有孕,自是不能住在客栈,什么东西也不干净,故而购置了一所小宅子,暂时居住。
胤禛并不在意这些,只是道:“影儿自是有打算的,即便是他不管,娘亲心里也是很担忧的。”
养了妙玉那么些年,南宫风的心里,就是将妙玉当做了亲生的孙女一样疼爱,怎么舍得她一无所踪?
黛玉点点头,依偎在他怀里,浅浅一笑,似春夜桃花,美若天人。
凝眸看着窗外的枯枝残叶,却见威风凛凛的辟邪在院子中逛游,十分悠游自在。
辟邪是自己的守护神啊,总是对自己不离不弃的,跟了自己,也有十几年了,越发显得威武了,不必近身,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霸气,走在路上,还真是惹了不少的注目。
弘历滚进屋子内,扯着黛玉的裙摆哇哇大叫:“额娘,包子也要骑马啊!”
黛玉弯腰点着他的鼻翼:“辟邪认主,你可不是辟邪的主子啊,它很凶的,你可要小心了。”
挪着短腿,弘历扯着黛玉一起:“额娘,骑马!骑马!”
黛玉含笑摇头,只得抱着他一同出来,坐在辟邪背上,弘晖正在挥着木剑,见状也忙偎了过来:“我也要!”
怕辟邪出去吓着外人,因此娘儿三个便在院里溜达,黛玉含笑听着儿子在身边喋喋不休地争吵。
弘晖到底年纪大些,懂得事情也多,一岁的小弘历,纯粹是给弘晖欺负的份儿。
只不过,偶尔黛玉低着头的时候,能看到弘历眼中一闪而过的慧黠,瞧来,这个小宝贝,才是最会欺负弘晖的呢!
安静祥和的日子,总是容易让人心神宁静,灵台澄明,益发想起无数的往事来。
黛玉忽而想起当年的一个卷轴来,便扬声问胤禛:“四哥,那年百子会上的卷轴呢?十几年了,竟是没看过它!”
来了金陵,自热而然就想起了那个卷轴,宝琴不也是说原是要靠缘法的?
薛蝌带着妻子回老家之前,宝琴已经出嫁了,此时亦是十分美满,梅家虽看不起商贾人家,可是宝琴却是通身的书卷气,且才貌双全,鹣鲽情深,与公婆极和睦,老两口爱都爱不过来,谁还瞧不起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