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去,可是那一口气,却是不得不讨回来,谁命长,谁胜利!
只是消息是从别人嘴里传出来的,他倒是有七分不信,便是自己的人传出来,只怕他亦不会相信十分,谁不知道,雍正之心深不可测,他可不能再让其算计进去了。
允祀这里默不作声,亦没有举动,皇宫之中,却是焦急不已。
雍正的病,越来越重了,连日里雨丝浓密,却忽而转为乌云连绵,雨虽停了,天却暗了,像一块灰蒙蒙的破布,却让刀割不透。
黛玉急得人也瘦了一圈,研究越发憔悴,看在雍正眼里,也疼在心里。
雍正的病,越来越重了,时不时地昏迷,像是费尽心神劳累过度所致。
昏迷了一回,醒来的时候,弘历还是对他回报朝局是否有动荡,他的眼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神却是很有精神,吃力地点着头,轻声道:“弘历你做得很好,你是来日的帝王,你就要安抚臣民之心,这些不用请示朕了。”
看着雍正颓败的模样,弘历忍住了许多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皇阿玛!”
雍正如今瘦得,也如一把骨头似的,明黄色的袍子穿在身上,竟是有些空荡荡的,没有了往日的英挺健硕,他的病,岂是假的?
雍正看着弘历,问道:“保定有什么动静?”
弘历一听,便知道他问的是那位八公子,轻声道:“倒是没什么动静,虽说让他进京待诏,他倒是拿着架子不肯进京,惹得官员也抱怨连连。”
雍正长吁一口气,道:“这才是允祀啊!”
疑心病极重,纵然是自己尚且不相信,何况别人哉?
一声闷雷,迸破了天上乌云,一线亮光,又引得大雨滂沱,不似春日绵绵细雨了,是不是,老天也感应到了世间的争乱呢?她的心,无语。
还未入夜,可是天却黑了,沉闷得吓人。
雍正半靠着,脸上毫无表情。
黛玉咳嗽了几声,嗓子有些发干,雍正忙吩咐宫女服侍黛玉喝茶。
这些时日里,黛玉为他的病到处张罗着,还要操心朝内的事情,毕竟弘历并未经历极多的风雨,做额娘的也是要一旁指点着,只怕今儿个,她都粒米未进呢,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黛玉点点头,莲步轻移,出了内室,在外面端了一杯茶,细细品着,明明应是甘醇的茉莉花茶,此时却是独闻花香,未吃茶甘,入口苦涩得很。
黛玉闭上眼睛,心中像是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到最后,她还是引人注目的啊!对于额上的桃花,他倒是不以为意,原以为不过天生而已,只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从没跟自己说过呢?
她以为,四哥是她的桃花,成败在于四哥,却没想到,她竟是四哥的桃花么?成败在于她?因为她,所以四哥败?天命所归?什么是天命所归?
唇边勾勒出一秣淡丽的笑,她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天命所归,这就是那支让自己纠缠心中多年的凤凰签罢?
一杯茶还没喝完,雨倒是停了,可是赛过桃花绝艳的海棠却是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满地的红,也染红了满地的水,不就是滚滚红尘么?
“皇后娘娘,万岁爷叫您呢!”李德全轻轻地在旁边说着。
黛玉急忙起身,放下茶碗,一个箭步走了进去,却看到雍正手中的白绢血迹殷殷,似盛开了的桃花,开得妖艳华美。
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已经有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母仪天下 第178章 星回
人影穿透珠帘,声音清越,你是穿透了一生一世。
白裙在风中蹁跹,像是舞出了生命的旋律。
寂静的养心殿,因为雨后,云开雾散,照得十分明亮。
黛玉不顾一切地跑到了雍正的床前,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不肯松手,也不肯放手,轻声道:“四哥,四哥!”
她呢喃的声音,如同天空中飘下的旋律,很甜,很糯。
轻柔的吴侬软语,再一次飘扬在养心殿中。
雍正似乎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的重病,也不管他刚刚又咳嗽了出声,只是伸手抚摸着黛玉的长发,她一路跑进,脸颊红彤彤,像是盛开的娇艳桃花,盘得高高的云髻也披散了开来,再看她一身素裳白裙,却是有着绝然的神采。
那白裙上,是帝王墨画出的桃花,映红了满室的流光华彩。
黛玉却是露齿一笑,似鲜花盛开,娇妍欲语,“四哥,你抛不开我的!”
很多女人,抛不开身外的荣华富贵,所以想活下去,因为后辈应该孝顺她,她应该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宝塔尖,尤其是皇后,一旦帝王驾崩,她就是皇太后,为后宫之中的长者,新帝皇后自然也应孝顺于她。
可是,她不想,再美好的宫阙,没有四哥,那就是一潭死水。
为君王殉葬,古来有之,只是,如今,她即是愿意为她的丈夫殉葬。
成也桃花,败也桃花,那桃花,说的不是自己,是四哥!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那么凤凰签,死在最爱她的人手里,那也是她唯一爱的男人,除了四哥,谁还是最爱她的人、又是她最爱的人呢?
凤凰签,解的是事实。那讖语,也会成真。
雍正叹息着:“玉儿,你真是傻。”
傻得无可救药,傻得,让他心痛。
死,好简单的一个字,死了,一切都一了百了了,他的名字还会留在青史之上。可是留下给玉儿的,却是重重的创伤和悲哀,鸳鸯失伴,大雁失侣,剩下的一个,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黛玉却是低头在笑,笑得清艳,又回到了从前,那桃花下的少女。
雍正抱着她,她也抱着雍正,都有些凉凉的身体,却越发火热起来。
一团火,似乎活在了他们的心中,照得心中也是亮堂堂的,驱散了寒冷和孤寂,剩下的,唯独有热情而已。
过了良久良久,雍正才吻了吻她额上的桃花,在他眼里,开得这样好看。
“我没事的。”雍正说着,眼里灰败的神采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
黛玉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她会珍惜与四哥的一点一滴。
她一生,已经没有所求了,所以,她就是走,也走得轻灵。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的是话,可是她却知道,死,不是代表结束,她与四哥同赴黄泉的时候,那牵着的手,并着的肩,一定很温暖很温暖。
雍正闭上眼,吻着黛玉,有些柔柔的叹息,可是却没说话,他知道,他还能活着,没有看到允祀的败,他又怎么能死?
看到雍正没事,上上下下又打量着他,果然没有奄奄一息的感觉,黛玉才放下心来,娇嗔道:“四哥,你坏透了,吓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黛玉依偎在他怀里,像以往一样,俏眼望着窗纱上的花影,道:“四哥,你还记得么?宫外的生活是最真实的,平淡无奇,可是却是活生生的,那让我们觉得自己像一对最平凡的夫妻。”
她想,过了不惑之年的自己,是不是也爱唠叨往事了呢?
雍正的手指穿着她的青丝,这是暮年的自己,最爱的,轻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小时候,你就是爱跑出去,不肯回家,想看看山山水水。”
黛玉呢喃道:“是啊,我喜欢看黄河滔滔,我爱看山峦秀色,我觉得一生的壮美都溶在了山河的壮丽之中。我的心不大,可是却能容下山川;我的心不小,可是也小如鸡眼。我生命中,也有一曲凤歌,那是我不服输地想陪伴在你的身边,可是,四哥,你不知道是什么。”
“我知道。”雍正淡淡地说着,像是早已明了她的那一曲凤歌。
黛玉转头看着雍正苍白又平静的脸,笑道:“我不信!”
雍正摸出枕边的那一支玉箫,凑在嘴边,吹起一片曲调。
黛玉一惊,这里有着她雄心壮志的曲调,原来,她的四哥,一直都知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如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官运亨通四方!”
清脆中夹杂着男儿的豪迈,国母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之中,却也有彷徨与无奈,他有他的千秋霸业,她也能唱大风之歌。
这是她心中埋藏最深最深的爱,歌尽了她的一生。
刘邦的大风歌,志得意满的胜者悲歌。
谁说林黛玉只能弹奏比翼双飞曲?谁说林黛玉的一生只有温柔缠绵?
她经历了一次次的风雨,历经了一次次的涅槃,她不再是雄鹰身边的云雀黄莺,更不是柳丝下的踊跃紫燕,她是能与他并驾齐驱的鹰,翱翔天地。
一曲罢,一歌终,夫妻两个想视而笑。
黛玉伏在他怀里,手指在他手臂上画着圈圈儿,轻声道:“或许,林黛玉这个名字,不应该存留在青史之上,而应该只记着你雍正大帝的名讳。”
雍正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苍白得有些透明,低语道:“为何如此说?”
“其实啊,四哥,你是皇帝,注定留在青史之上。可是,我却是一个女人而已,是胤禛的妻子,是胤禛的女人,并不是应该留在青史之上的皇后。我不喜欢皇后这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禁锢了一生的自由。”
黛玉眉眼虽有些娇软,可是,还是有些轻嗔薄怒,皇后两个字太重,皇宫已经渗透了多年的光阴,皇后两个字更是会压弯了她刚直的心,爱无穷,人生短暂,既然湮没红尘之中,也不想在身后还有皇后之名。
她想,林黛玉,就只是滚滚红尘中的一粒沙砾,宛若微尘。
她不要,弘历会有一个为情而殉葬的额娘,那会玷辱了他的帝王之名。
虽然大清历朝以来,也曾有殉葬的先例,但是终究那是未入关之前,而且,大清极少嫔妃殉葬之例,自己是皇后若是殉葬,必惹风云。
雍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的长发,清眸滑动,浅浅的梨涡出现在苍白的脸上,似是呢喃,又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到头来,我到底是拥有了天下江山,还是拥有了帝王之位?其实,我只有我的玉儿相伴。”
听了这句话,黛玉也笑也,唇边尽是绝美笑意,听到四哥这个话,比什么都值得欢喜,因为,在他心里,终究是自己最重。
雍正低头看着黛玉,小鸟依人的她,与自己的胸怀更行契合。
“我不舍得你,怎么办?玉儿?你是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做到了,我也就只有你,我不喜欢别人喜欢你,更不喜欢,有些人趁着我死,想生事来夺走你。”
黛玉忽而一笑,轻声道:“是允祀么?”
从来没想过,他对自己也会有爱?
爱是什么?那是两情相悦,一厢情愿又算得是什么爱呢?
懂得爱的人,很多。
阿穆懂得爱,爱了他那么多年,处处为他想,亦为他争风吃醋落得恶名昭著,蹉跎了那么多年的芳华,最终放手,才觅得一生良人;
张氏懂不懂得爱?自己不知道,可是,却也知道,是怨毒扭曲了她的心灵,是嫉妒狰狞了她的容颜,诞育了弘旺,弘旺却如无娘。
允祀的一生,说不上什么爱与不爱,他爱自己?爱在皮相?不是爱在那一年桃花节上的惊鸿一瞥?皮相终究是有鸡皮鹤发的一日,清艳也有消逝的一天。他爱的,也许都不是,到底是什么,唯独他自己知道而已。
允祀,其实是个极出彩的人,在如此卑贱的出身下尚能与别的皇子一争高下,其母卫氏又因他而得封良妃,其实当日里亦可见康熙对他重用。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出身的不甘,亦让他执着于权势富贵而已。
雍正眸光微有不满,轻哼道:“他算什么?亦不过是癞蛤蟆罢了。”
话语里浓浓的醋味,并不因为他重病而淡薄半分。
黛玉吃吃一笑,瞥了他酸酸的脸,咕哝道:“论起吃醋,我才是该吃醋的呢!你却班门弄斧来了。”粉拳亦轻轻地拂过他的胸膛,以示忿忿。
雍正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吃什么醋?莫非竟是镇江醋?”
“四哥!”黛玉娇嗔了一声,真是的,越说他越是没头没脑了。
年纪大了,快要走了,再看看天,再看看地,都说回光返照会将生前大大小小的事故都在眼前闪现一番,犹如白驹过隙一般,也怪不得他们夫妻两个竟是喜欢谈起往事了。
到了这个年纪,他们也不想再生什么故事出来,只是想平淡祥和罢了。
黛玉若有所思地看着雍正,问道:“你说,允祀果然会来么?”
雍正笑得极淡,道:“他一生都想迈过我去,我死,是他最大的胜利,他胜在了他的命比我长,他定然是会进京的,弘历也会严加防范的。”
兄弟手足,终究有血脉相连,他更是看得透他心中所想。
他怕自己又是算计他,所以他不信,又不敢来,但是,他终究还是会来。
黛玉也不觉得雍正说的话有什么可笑之处,只是点头道:“不过倒也是有一件好笑的事情。”
雍正诧异地看着她,黛玉才笑道:“你忘了?你本就是比允祀年纪大了好几岁,你早走两年,他晚走两年,又有什么分别?指不定谁活得久呢!”
听了黛玉的话,雍正得意一笑,道:“这是自然,我是雍正大帝,就算是死,我也要胜过他去,让他临死之前也要知道,永生永世都胜不过我。”
“瞧将你得意的,能将生死看得这般透的,也唯独你而已。”黛玉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道,这个四哥,也不知道一丝儿的忌讳,满口里都是生啊死啊的,若是外人知道,指不定还说他们自个儿是给自个儿说得短命的。
雍正抓着她的手放在嘴里咬了咬,道:“人生如灯,总有油尽灯枯,没什么可避讳的,再说了,玉儿,你不也是一样么?”
黛玉白了白他,不说话。
难得的闲暇,让夫妻两个又重温了少年时代的美梦。
黛玉摆下了棋局,再次在棋盘上与雍正厮杀,显现也她能唱大风歌的霸气和沉稳,若是她为男儿,也必定是那建功立业的一位。
“四哥,你说,我们将星儿怎么办呢?她是堂堂的公主,应是金尊玉贵,却只研习医术,立志悬壶济世,偏生要带着娃儿流落江湖,好些日子没来信了罢?倒是让我十分惦念着。这一经年,只怕我们走之前,也见不得她了。又怕见着她,她反抢白我一顿,说我没给自由了。”
黛玉拈着棋子,淡淡一笑,叙着女儿的事情。
雍正落了一子,含笑道:“孩子长大了,一举一动,总是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付出代价。皇宫太深,你我都想破茧而出,更何况顽皮淘气的闹闹?他必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