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儿眼里含着一点酸楚之意,低声道:“额娘!”
不等黛玉说什么,便听到背后一道女子声音道:“我们倒是来得巧,却是妹妹要办喜事了不成?这一回,我这个姐姐可要看着妹妹上花轿的!”
黛玉抬头,星儿回头,果然看到月儿正笑吟吟地踏进了屋内。
只见她穿着百风云衣,红海棠骨朵儿的云裙,蹬着红鹿皮小靴子,数个小辫子垂着,头戴蒙古特有的花环,越发显得风流袅娜,俏丽又精神。
只是她小腹微微凸起,却是有了身孕在身,更有一种温婉妩媚的态度。
黛玉有些惊喜地道:“呀,怎么也没传个消息来?几个月的身子了?这样大的雨,这样远的路,还这样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月儿温柔的目光凝视着黛玉与星儿,见黛玉虽如往日神色祥和,可是眼睛却显得极大,忽而泪落如雨,道:“额娘,你瘦了好多!”
黛玉松开抱着星儿的手,缓缓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道:“傻孩子,额娘吃好睡好,哪里瘦了?倒是你才是瘦了些,可是孩子折磨着你?”
母女两个一见,越发都哭得了不得,言语间无尽的思念和担忧。
星儿嘟着嘴道:“瞧,我就知道,姐姐来了,额娘就把我忘了。”
月儿深深地看着星儿,含泪笑道:“这个星儿,还是那般的性子,我们孪生姐妹竟是心有灵犀的不成?怎么倒是赶在了一日儿回来?才见过太子哥哥了,倒是那鬼狂,怎么受伤了?”
星儿面色一红,黛玉却道:“他负了我女儿,不罚他才怪呢!”
月儿听了,不禁莞尔一笑,道:“额娘这话极是,那时候鬼狂来过蒙古一回,也挨了弘晖哥哥几拳头,弄到最后才知道,他原没什么不是。”
黛玉瞪了正在吐舌头的星儿一眼,叹道:“这星儿,有人管着才好。”
说着又拉着月儿坐下,细细地打量着她,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快些坐下让额娘好好瞧一瞧,怎么大外孙没跟着你一同回来?”
“都来了,公公和苍狼大哥,还有弘晖哥哥和几个孩子都来了。”月儿说完,略有些迟疑,才道:“听说阿玛身子骨不好,他们也没先进来吵嚷阿玛,如今也都在东暖阁里齐聚一堂呢!”
听月儿这么一说,星儿脸上也有些担忧之色,道:“正是,有师傅一旁看着,怎么皇阿玛的病竟是没有一点儿的好转?少不得,我也替阿玛诊脉。”
黛玉轻叹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你阿玛原是劳累过度,虽将养了些日子,到底没什么起色,如今,也只想一家子团圆,让他心里欢喜些罢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望向了卧室的方向,一点清愁袭上了眉梢,点出眉间的一点颦痕来,婉约如江南春柳,忧伤如雨中芬芳。
那一句话的声音,更是嘶哑生幽,道不尽的怅惘和忧伤。
月儿和星儿闻之愕然,与黛玉原是母女连心,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不由自主的,两姐妹心头都油然生出一股不详之意来。
黛玉出了半日的神,看到女儿如此,忙又笑道:“我并没什么的,你们也别担忧着什么。只是好容易一家子团圆了,正好大家伙儿都吃星儿一杯喜酒,宫里沉闷好些时候了,如今该喜气冲冲晦气了。”
月儿忙向星儿道喜,道:“正是,从小顽皮捣蛋的闹闹,真是没让额娘少操心,如今也要嫁作他人妇了,该当贺喜,贺喜。”
黛玉含笑瞅着月儿,道:“如今宫里头,人人更羡慕月儿你呢,说起来,咱们一家里,倒是你和弘晖真是一对青梅竹马的佳偶。”
说得月儿也不由得脸上一红,像是春天中最美丽的彩霞,流光泛彩。
弘晖抱着孩子过来请安,英俊的脸上有些黝黑,可是越发现出了那份阳刚之气来,行了礼,笑道:“额娘,孩儿回来看你和阿玛了。”
黛玉伸手要抱着孩子,点头笑道:“回来就好,一家子总算是团圆了。”
“呀,我的这个大外孙生得好可爱。”黛玉喜滋滋地看着孩子。
月儿笑着纠正道:“额娘,这是小宝贝,大宝贝在公公怀里抱着呢!”
黛玉愕然,不觉也笑了起来,有些尴尬地笑道:“原来是小宝贝。”
月儿多年不曾回京,原是山高路远,生了一对孪生兄妹,她也只听说却没见过,难怪她竟是会认错,粉妆玉琢,雪团儿似的,着实是生得可爱。
她想,即使大去了,那么,她也没有遗憾了,儿孙们,多幸福啊?
月儿拉着星儿的手,姐妹两个一别经年,如今见面,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姐姐在蒙古,弘晖哥哥可疼你?”到底是姐妹,先问她幸福。
月儿看了一旁没人理的弘晖,掩口一笑,目光流转,道:“父汗可是极护着我的,又有阿穆姨时常来陪着我,阿穆姨那性子,谁敢得罪的?他倒是受了不少气,我可悠然自在着的。”
弘晖听了月儿的话也不恼,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星儿得意地道:“那是,阿穆姨那性子,原就是暴烈,可没人敢得罪。”
每一个人,都很幸福,这就够了,哪怕是老人了,也能得到幸福。
黛玉坐在椅子上喂着小宝贝吃牛乳,听了这话,抬头看着弘晖,他们都是自己的儿女,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那么,她一生的心事也算是完了。
月儿笑道:“星儿也是幸福的。”
听了月儿这话,星儿脸上有些红晕,不掩她天生的婉转和风流,目光中亦流露出一些憧憬来,想来那鬼狂确是极疼惜她的。
那鬼狂倒也是急性子的人,唯恐黛玉反悔,不等伤好,便要成亲。
弘晖不觉取笑道:“你急什么?皇额娘的话,原是从没反悔过的。”
鬼狂腿上的伤很重,好些日子了,如今也算只是能勉强站起而已。
抬头看着弘晖,又望着弘历,再低头看着怀里的乖儿子,鬼狂淡淡地道:“阿星原就是我的妻子,我也并不怕什么,只是如今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总是要称了她的心意才好。”
到底是鬼狂,为人精明之极,虽不曾听到什么事情,却已猜测出了黛玉的心意,她亦想早着看到星儿披上那美丽的嫁衣,由她亲手送上花轿。
五天之后,星公主大婚的消息如雪花一般飞向了京城各处。
星儿终于在皇宫之中,披上了庄重喜气的凤冠霞帔。
黛玉吩咐人打扫了景阳宫,做鬼狂娶星儿的新房,张罗得极是细致周全。
“额娘,女儿舍不得你!”星儿咬了咬红润的嘴唇,眼里带着些泪。
黛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徐徐笑道:“傻丫头,那是你一生的幸福,额娘欢喜都来不及,怎么能耽误了你呢?不舍,哪里有得呢?人生不过就这么些时日,幸福是什么?谁都是不能以一言而定论,唯独自己经历了,懂得了,才知道何为幸福。星儿,你天生的性子就是太过倔强了,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额娘只告诉你一句话,万事,依着性子,也要多为鬼狂想一些。跪荆请罪,伤在他身上,还是痛在你的心上,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
星儿听了,低着头,想着往事,有些惭愧,好多事情,都是她太任性。
抬头时,已经是灿然一笑,宛若空中的星辰,熠熠生辉。
“额娘,女儿知道了,也一定会幸福的!”
黛玉也是一笑,笑里却带着泪,只要大家伙儿,幸福就好啊!
星儿拜别了父母,黛玉在笑,雍正脸上也是和蔼的笑,咳嗽了两声,对鬼狂道:“鬼狂,看在你和鬼影一样的姓氏上,少不得朕对你和蔼可亲些,省的豆豆讨厌朕。朕将女儿交给你了,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鬼影一旁与允礼允禄都是无声地笑着,弘晖弘历等人也都是笑容满面。
鬼狂虽仍旧有些肃然,可是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喜气,这一回,是他第二次拜堂成亲了呢,而且新娘仍旧是同一个人,是他最心爱的妻子,朗声道:“皇阿玛放心,鬼狂终生不会负阿星一分。”
红红的丝绸,连着他们两个人的手,让黛玉有些羡慕,道:“真好!”
雍正侧头看着盛装打扮的黛玉,烛光下,她比新娘还美。
止不住的痰气涌向喉间,一股血腥味道散在口中,雍正含笑望着因星儿大婚而举办的喜宴,道:“朕今日公主出家,各位爱卿随意欢度。”
“臣等谢主隆恩。”群臣也染了些喜气,喝了些酒,大着舌头。
趁着无人留意的时候,黛玉亦与各位亲王福晋格格们寒暄,雍正扶着李德全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热闹的喜宴,缓缓走回了养心殿。
黛玉却恍然未觉,可是等雍正走了不到片刻工夫,她便向诸位福晋笑了笑,揉着额角道:“出嫁了女儿,竟是这般辛苦,当日里月儿出嫁,本宫倒是不曾觉得。各位福晋只管用吧,本宫出去走走。”
几位机灵些的福晋早瞧见雍正离开了,素知黛玉与雍正夫妻情深,便忙满口笑道:“娘娘不用如此生分,娘娘既然累了,就歇息一会儿便是。”
黛玉吩咐敦儿照应着,便走了出去。
大清皇室成婚,原是在晚上,天上的星子越发亮晶晶的。
黛玉走出来,便往养心殿赶去,花盆底在青石砖地上清脆地响着。
穿过珠帘,她便叫唤道:“四哥,四哥!”
褪去厚重的朝服华裳,里面却是那一袭玄色衣衫,裙摆在风中飞舞。
走回卧室,看到了亦是玄色的雍正,他没有穿着明黄的龙袍,那玄色,衬着他脸庞更显得厚重起来,眸子也是晶亮之极。
“玉儿,你来了。”雍正用低沉暗哑的声音说着,床头茶几上却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杯,玉杯中一泓艳若胭脂的酒水,浓香扑鼻。
淡淡的桃花香浮动在卧室中,含了一些儿酸楚的芬芳。
黛玉却在笑,没有一丝儿悲哀,她道:“四哥,你在等我么?”
那谶语,是真的,那凤凰签,也是真的,一切的一切,早已经命中注定。
那桃花酒,泛着粼光,像是他含情的凤眼。
雍正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黛玉,眼里的桃花,愈加的美艳绝伦。
“你走了,我岂会独活?永远都不会独活的。”黛玉止住脚步,却坐在了龙塌上,将柔软的身子,依偎在他怀里,眼里带笑,也如同桃花艳美。
那无穷无尽的桃花,从来都不是绽放在山间,而是绽放在心里。
桃花,艳极,却也俗极,轻薄无依在春风之中。桃花运是情之幸,无尽的红颜缠身;桃花劫却是情之灭,是好是坏,无法掌握在手中。
听了黛玉的话,雍正身子轻轻一震,两人近在咫尺,眼中尽是相思之意。
他的脸,苍白如雪,烛光下,却泛着一丝红晕,白得带着迷离的忧伤和怅然,红得却是一种灼热的悲凉和痛楚。
凝视着他,黛玉的身子也是软软的,靠在他身上,目光对视,纠结出一份缠绵和情丝,两个人的心,自然也是紧紧依偎在一起。
桃花涌散出来的幽香,越发带来些甜蜜和酸苦,苦中也是有着甜的。
雍正清眸滑动,黛玉灵眸流转,迷乱的光芒,闪烁着如飞絮一般的桃花,无奈中带着枉然的热烈,灼热地暖人心。
过了良久,黛玉才伸手端起那杯桃花酒,那酒水在杯中清然地颤着,一圈圈的涟漪,像是江南的春水,承载着轻薄的落花。
转过头,放下酒杯,黛玉起身取出瑶琴,回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素指划过细细的琴弦,调弦声悠扬清婉,温柔地凝视着雍正,道:“四哥,我想,再弹一次比翼双飞曲,你还有力气么?”
玉雕长箫赫然出现在雍正的手中,凑在了略显苍白的唇边。
箫声,琴声,交杂在一起,一个厚重,一个轻灵,无尽的缠绵之意,无尽的相思之意,藏在心里的爱,吞在口中的情,竟是这般的淋漓尽致,再也没有一丝说不出口的忧伤,而是欢快又热烈,有着飞蛾扑火的不顾一切。
那回转之间的爱意,缠绵在唇边,却也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迷离纠结在眉梢,迷离的情,狂乱的爱,纠缠着,溢出满室的芬芳。
一曲终了,满室立刻化为寂静无声,两个人相望着,呼吸清晰可闻。
雍正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好像是要将一生的力气都化在咳嗽之中。
黛玉眼中却是没有丝毫彷徨,唯独有着那早已令人清晰可见的绝然。
“四哥,如果要死,我陪着你一起,没有勉强,也没有痛苦。我不想,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那种痛,非人一样的折磨。有人说过,兽人是对人最大的折磨,可是,面对失去鸳侣,才是我最大的凌迟之痛。”
轻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之养心殿里,划出冷冷的初音,如天山之雪,冷冽却清澈,好像雪水中盛开的雪莲花。
因为当初的凤凰签,因为当初的谶语,她也纠结过,也徘徊过,最终,她可以确定了她的心意,她愿意随着这支凤凰签走尽自己一生的命运。
她是大清的皇后,可是,她也只是个女人,女人的一生,总是憔悴在失去了鸳侣的生活中,像是失去了泥土埋根清水灌溉的桃树,干枯,再也不会开出清香四溢的桃花。
这一生,她已经无可遗憾,满满的,都是她的心甘情愿。
雍正抱着她软软的身子,眼里的清亮,还是那般的澄明,花色更浓了。
可是他的唇色却是在变白,温度却在变冷。
黛玉仰首亲吻着他的唇,轻轻咬了一口,笑道:“四哥,我是心甘情愿的啊,你的一生,总是充满了孤寂,我又怎么能放手让你一个人走黄泉路?”
伸手抓过小几上的酒杯,一仰脖子,芬芳清冽的桃花酒划喉而过。
桃花酒不烈,可是却像刀子一样,割得心里似淋了烈酒一样灼热。
雍正的眼角划过一道亮光,可是他的眸子,也在逐渐黯淡,淡淡的桃花酒,没有胭脂的芬芳,却鲜红得像血一样,吻着她的嘴,流进他的口,酒杯跌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任由风吹过。
“我这帝王的一生,像是一卷书一样,已经翻到了尽头。”雍正低着头,看着脸颊绯红的黛玉,她一直都是在笑,笑得很美,很清丽,更像那一朵朵桃花,蛊惑人心。
可惜,这好似初夏,今天,是星儿大婚的时候,没有美丽的桃花。
黛玉的手穿过他的腋下,抱着他,看着他,亲着他,她想,这一辈子的情,都要给他,她的脸红得像火,是不是心中也如火一样热烈?
雍正亲了亲她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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