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情丝,缘泪,转头成空。
斗影喝了一杯酒,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双目炯炯,轻声问道:“十三爷不去送送先皇和娘娘么?”
“不去了!”允祥笑笑,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漫不经心地道:“人都去了,我还出面做什么?我原也是个死人,若是出现在那里,还不得把那些个胆小的家伙吓得半死?”
允祀看着他,没了往日的敌意,今日都显得很是平和,道:“十三好好儿的,为何竟也学着我们这般假死呢?抛却了你妻儿无数?”
允祥转头瞪了他一眼,道:“他们爵位在身,富贵在身,一生也都会安安稳稳的,我累了,不想在朝堂上再做那些事情了,只好偷空跑出来。”
其实不用说,彼此都是有些明白的,离开了高高的宫墙,谁没更快乐一二分的?却原来,当日的快乐,都是让那个叫做皇宫的牢笼给禁锢住了。
几个人,不分尊卑,不分长幼,喝着,笑着,哭着,闹着。
飞云楼让这几个爷们弄得鸡飞狗跳,掌柜的带着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放开一醉,酣然一觉。
次日清晨,金光滑进,都在堂中横七竖八的,或是趴倒在桌上,或是斜躺在椅子上,又或者是横躺在长条凳上,无一不是狼狈,无一不是随性。
允祥武功最高,且又穿梭江湖,自是第一个醒来的。
低头看着一旁众人,不觉一笑,笑容中还是有些苦涩,天亮了,他们也都是要从醉梦中醒来了,真正想让醒来的人,却不会醒来了。
一旁伺候着掌柜的,拿了热毛巾来给允祥擦手擦脸,一面轻声问道:“十三爷,这几位爷们可怎么好?虽说不开张做生意的,到底也得扶着歇息去。”
允祥将擦过手脸的热毛巾丢给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莞尔一笑道:“很是不用替他们收拾什么,等他们醒了,自是该去自个儿去的地方!”
潇潇洒洒地踏出了楼门,一抹灿烂的金光闪着,几乎不曾闪瞎了眼。
允祥抬手遮着日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
四哥,四嫂,你们期盼着的,是看山峦秀色,我会代替你们,将天底下最美丽的风景收入眼底,会代替你们尝尽天下美食!
踏出紫禁城,再也不回头,回首处也尽是一生的心酸!
绿色满京华,江山美如画。
雍正十三年,帝后崩薨,弘历继位,次年正月,号为乾隆。
康熙继位年纪太小,雍正继位年纪太大,乾隆继位不大也不小,正是风流时候,他仪容俊雅,风姿翩翩,自是令美女佳人倾倒无数。
他登基的时候,册封了黛玉所喜的敦儿为皇后,是他的贤内助。
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后宫平和,嫔妃不敢生事,朝臣亦是心满意足。
这一年的桃影深深,落红点点,一身轻便的允祥再次来到了生命的起源。
太湖之水烟波浩渺,太湖之畔芳莱似锦。
允祥静静地站立在湖畔,没有走入如同香雪海一般的桃林,却深深凝望。
“啊,大狗,过来我骑骑!”一道甜糯娇柔的嗓音打破了寂静的清晨。
乍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允祥瞪圆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只见桃枝晃动,落红无数,一声低吼,一只庞然大物轻巧地钻出了桃林,吓得鸟雀亦飞去无数,鳞甲闪闪,四蹄生烟,不是辟邪,却又是哪个?
帝后崩薨的时候,辟邪再次神秘消失,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更没有人知道它往哪里去,只是,许多人说,它完成了它的使命,走向它的归宿。
跟在辟邪身后跑动着的,铃声晃动,却是一位穿着淡紫春衫的女子。
她清丽的面孔如同晨露一般清新晶莹,蔷色的粉唇似花儿初绽,淡淡的长眉凝结着明媚的微笑,目光流转,竟似二月的桃花雨洒落太湖春水。
春衫娇软,身姿婀娜,动如弱柳扶风,静若姣花照水。
额间一点嫣红粉嫩,却是桃花芬芳。
女子皓腕欺霜赛雪,带着一串紫金铃,随着她走在桃花雨中,玲珑有致。
她笑着,叫着道:“大狗,大狗!”
眼中似碎玉滑动,添了一些天真之态,却少了一些历经风雨的霜色。
辟邪亲昵地依偎在她身边,蹭了蹭她如春水荡漾的裙摆。
那女子生得清新妩媚,似幽谷中新兰初绽,却又蕴含着成熟丰韵,兼具着绝代风华,不是黛玉,却又是哪个?
允祥自是惊喜交集,上前两大步,唤道:“四嫂?你怎么在这里?”
遇到眼前的春景,看到眼前的女子,允祥心中,竟是生平从未有过的惊喜若狂,他只觉得,这一生中,最欢喜之事,莫过于如此了!
在这一刹那,讶然,喜悦,疑惑,种种情绪纷至沓来。
他心中豁然明朗,他尚且能假死骗世,更何况算计天下的四哥?
那女子歪着头打量着允祥,目光滴溜溜一转,竟蕴含着不解与顽皮,娇嗔道:“你是谁啊?干嘛来我们家来?不说实话,仔细我让大狗咬你!”
她的目光纯净而清澈,像是没有经历过世故。
允祥听了这话,却不由得一呆,吃惊地道:“四嫂,我是十三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你们倒是躲到这里逍遥自在了,却瞒得我好苦!”
那女子狐疑地望着允祥,尽是不解之意,道:“什么十三啊?不认得!”
一句话虽然清脆玲珑,却让允祥呆若木鸡,愣愣地凝视着她。
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了呢?那形容,那身段,曼妙袅娜,风流婉转,明明白白便是黛玉,天底下再无第二个人了啊!
只是,此时的黛玉,比薨逝之时的黛玉,更为年轻了些,更天真了些。
允祥心中可真是千回百转,难不成,世间真的有那返老还童之说?
那女子可并不在意允祥眼里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侧坐在辟邪背上,粉玉雕琢的小手扶着辟邪的角,笑盈盈地道:“大狗,回家。”
辟邪晃了晃身子,却晃不下那女子,低低地吼了一声,往桃林深处走。
允祥此时心中可是堆满了疑惑,不自觉地跟着往里头,那桃源林府的构筑装饰,竟是历历在目,好像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头一回来到林府的时候。
那女子却是顽皮淘气,坐在辟邪身上,从桃枝下走过,便伸手折了一枝桃花抱在怀中,红艳艳的桃花,逼得她容颜愈加艳光照人。
一阵阵香甜之气从林府中透出,丝丝缕缕,香入了肺腑之中,那女子嗅了嗅鼻子,欢喜地叫道:“啊,老头子,你烘的是什么好吃的?”
“不准再叫我老头子!”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府邸中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个青衫男子匆匆而出,走到那女子身边,伸手敲了敲她头,然后抱着她下来,轻斥道:“你身子不好,还出来贪玩,早上的露可是重着!”
那女子手臂搂着他的脖颈,花枝映照得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红意思儿。
“你就是老头儿啊,还怕人说!”女子娇嗔了几声,随即娇笑不已。
他们像是世间最寻常的夫妇,眼中只有彼此而已,连天地万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辟邪重重地从鼻子里吐出一团白气儿,那女子才踢了辟邪两脚,道:“臭狗,给你一天好脸色,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哇呜!哇呜!”辟邪吼了几声,呲溜一声,便已经先窜入府邸里去了。
那女子摇摇头,青丝滑落,披在那男子手臂上,笑问道:“炖了什么?”
男子笑道:“用砂锅炖了一只极肥的老母鸡,喝着桃花酒最妙。”
两人一言一行,说不尽的情,道不尽的意,的的确确就是雍正和黛玉。
允祥一时却也不敢造次了,可是见到他们两个打情骂俏的,终究忍不住了,上前就嚷道:“四哥,你怎么却骗了我呢?四嫂连我都不认得了!”
那女子蹬了他一眼,目光流转中带着丝丝不悦。
“咦,十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说,你去天山了么?”胤禛脸上有些诧异,却忙放开怀里的黛玉,上前抓着允祥的肩头上下打量着。
允祥欢喜不尽,竟是不由得抱着胤禛的肩头,道:“呀,四哥,真的是你们,我还以为,我竟是错看了,我还以为,我看到了哪里来的仙子呢!”
黛玉望着允祥,清亮的眼里写着疑惑:“老头儿,他是谁?”
听到黛玉竟然叫胤禛老头儿,允祥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胤禛却是莞尔一笑,拉着黛玉的手,指着允祥道:“这是你的小叔,我的兄弟,排行十三,名唤允祥,往日里,你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黛玉听了这话,哼了哼,轻声道:“啊,原来老头你弟弟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那老头儿你越发显得老了,怎么能是我相公呢?”
天啊,这个黛玉,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允祥有些好笑地看着有些不同的黛玉,然后疑惑地看着胤禛。
胤禛叹了一口气,道:“十三,进来再说吧,有些事情,说不清。”
一手牵着黛玉的小手,一面对允祥笑了笑。
黛玉却依旧定定地瞅着允祥,晶莹剔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娇笑道:“十三?排行十三,那老头儿你有多少个兄弟姐妹啊?我怎么都没见过?”
胤禛笑道:“我上下一共有三十五个兄弟,成年的,也不过是二十个罢了。还有二十个姐妹,大多也都已经远嫁各处了,也有些早逝的,你往日里也是见过的,只是不记得罢了。”
虽说这些话,可是眼里的满足却是骗不人的。
黛玉听在耳里,道:“真是的,你当你家是皇宫么?还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三十五个儿子,二十个女儿,我只听说前前个老皇帝才有的,那皇帝真是好色啊,做什么娶这么多的妃子,生这么多的儿女?开枝散叶么?”
允祥听到黛玉这般批评康熙,不觉又是哭笑不得,这个黛玉,越发淘气可爱了起来,言语之间,更是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怎么说了。
不过看到黛玉欢喜的模样,真的是好像回到了从前,带着她一起玩一起闹,她顽皮的笑颜,此时依然在眼前闪动着,和眼前这个女子容颜符合。
待得进府落座之后,允祥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四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虽没去送你们,可是却也是亲眼瞧着入殓的。怎么,你们却又活转过来了?又来到了太湖?”
胤禛莞尔道:“多少年了?都年过半百了,你还是这般急躁!”
抬手吩咐丫鬟送了茶上来,道:“十三,尝尝今年开春的时候,玉儿特地到碧螺峰上采的明前嫩茶,等闲之人,我可是极舍不得的。”
允祥听了,细细地品着茉莉花茶,入口香浓,笑道:“好茶。”
胤禛眼里有些得意的神采,此时瞧起来,竟是年轻了许多,英姿勃发,“这是自然,姑苏的茉莉花茶甲于天下,当日里玉儿极爱茉莉花,便在碧螺峰茶园各处都种了极多的茉莉花,熏得碧螺春更香俏了起来。”
允祥急急地道:“这劳什子茶叶的事儿我可不耐烦多听,我只问四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快些告诉我,我只怕你和四嫂恼了,都快憋死我了!”
胤禛笑看着允祥还是这样的急性子,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身子不好倒是事实,并没有掺假的,我大限将至也是事实,只是后来那一杯桃花酒,却是给我掉了包的。”
允祥怔了怔,不解地问道:“什么掉了包的?到底怎么说?”
胤禛清了清嗓子,呷了一口茶,才笑道:“当日里岳父留给我一封旧信,亦曾与我有十年之约,从我接了那旧信的时候,算起来,到雍正十三年正好是十年。岳父的意思里说,玉儿天生有一劫,破蕾之时,便是劫至之时,为了破劫,便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因此,我才会在那杯酒里动了手脚,我没死,玉儿自然也是活得好好的。”
说到这里,便凝视着正在窗下插瓶玩耍的黛玉,那神情显而易见。
听了胤禛的话,允祥越发有些似懂非懂了,摇头道:“我倒是笨了,怎么还是没听出一个头绪来?有些雾蒙蒙的,一头雾水。”
黛玉却忽而回眸一笑,眼波轻轻流动,嫣然笑道:“我瞧着你倒是面善,可是曾见过的?怎么却一丝儿都不记得了呢?赶明儿,你得说说往事才好。”
声音妩媚婉转,轻柔欲融。
允祥顿时睁大了眼睛,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四哥,四嫂她怎么了?”
隐隐约约,从一开始,她便不认得自己,如今又说这话,倒是像没了往日的记忆一般,笑得这样清婉妩媚。
胤禛看着黛玉,才笑得:“没什么,想是那一杯桃花酒,到底有些效验,虽假死了一场,但是醒来的时候,玉儿却将前尘过往一概忘却了。”
那一回,本就是个生死劫,她是存着必死的心,喝下了桃花酒,成全了他的江山,他的爱,可是醒来时,却将前尘抛却,再也不记得丝毫了。
他的心很痛,可是却只能照顾好她,好些日子也没找到好大夫查出病因。
黛玉扮了个鬼脸,叫道:“想必往日里没什么好事儿,所以我都不记得了。”
说着,却又有些疑惑地问允祥道:“你叫十三是不是?那你跟我说说,这个老头儿,真的是我相公么?像我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怎么会嫁给他这样老的老头儿呢?”
“噗嗤”允祥将口内含着的茶喷了出来,黛玉真是让他惊奇不已。
雍正起身走到她身边,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抱着她霸道地道:“你不是我的妻子,会是谁的妻子?谁敢来抢我的妻子,我非叫他没了子孙后代不可!”
黛玉咬了他手背一口,哼哼地道:“你不过就是一面之辞,谁信你!”
好霸道的老头子,天天看着她,还不许她出去乱跑,每次出去都让大狗跟着她,前儿个,大狗一声吼,吓坏了好多人,都不和她玩儿了。
允祥立刻举手笑得:“四嫂,我可以给你们作证啊,你的确是我四嫂,是我侄儿侄女的娘亲,是我四哥的夫人,你们结婚已有二十余载了,天底下再也没你们这样传奇一生的夫妻。”
黛玉将头从雍正怀里钻出来,道:“你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允祥叹口气,道:“四嫂,你都忘记了往事了,哪里还会记得啊?”
说得黛玉点点头,道:“你脑子灵,倒是知道我没了记忆,不过,我也是聪明人儿,怎么就能随便相信你们?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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