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听他不好说,便也不问了,只道:“我打算,将玉儿带到府中教养,林探花你瞧可好?”
林如海先是一怔,随即淡淡一笑,道:“跟着我,我也没精力照应着她,况且如今江南道盐课御史的事务极多,恐忽略了她,四爷既有此意,如海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替在天之灵的妻子,谢四爷一谢。”
说着纳头便拜了下去,语音之中,亦不免有呜咽之意。
胤禛急忙扶起他,道:“林探花快快请起,这一拜,让胤禛如何受得了?”
扶着他依旧做好,林如海才轻叹道:“四爷想必已想到历年来岳母与家中的信中之意了?”
胤禛脸上登时现出一抹戾气,却随即湮灭,点点头,僵硬地道:“贾太君的意思,似乎是想将玉儿与她孙子宝玉联姻。”
林如海点点头,道:“四爷如今路上迅速,所以来得倒是比贾家来人早一些儿时候。虽然他们尚未有人来,可是依我所知,必定会来信,说玉儿年幼丧母,家中无人教养,想接了玉儿在贾家长住。”
胤禛厉声道:“绝不能叫玉儿到那虎狼之窝!”
林如海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道:“这些自然晓得,我答应过娘子,绝不能叫玉儿到那里去,所以,只好托付给四爷了。”
说着,目光幽幽地看着窗外架子上郁郁葱葱的蔷薇花,那清丽婉约之中,似有妻子如花的笑颜,一时之间,竟怔住了。
胤禛见他又神游物外,知他又想起了贾敏,便也默不作声。
过了良久,林如海才回过神来,叹道:“娘子一时不在,我见到什么东西,都有娘子的影子,让四爷见笑了。”
胤禛淡淡地道:“夫妻情深,天底下,唯独林探花二人而已,让胤禛羡慕不已,有何见笑之处?”
林如海听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慢慢地道:“虽然四爷素知娘子不进京,便以为娘子与贾家嫌隙甚深,其实不然,娘子立誓不进京,一是当年答应过皇上,二就是因贾家是将娘子卖到了林家的。”
胤禛听了不由得愕然不已,顺口道:“卖到了林家?这是何意?”
林如海叹道:“当年贾家亏空甚重,竟有白银数十万两,他们家内囊早尽,哪里还能填补上这笔亏空?正好林家风头正盛,且家父为江宁织造府长官,那亦是一个肥缺,且家世清贵,他们便与家父商议,那笔亏空由林家填补,则娘子便嫁与林家,娘子心灰意冷,便立誓不肯再进贾家一步。”
胤禛听了,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冷冷地道:“那如今,这贾太君主意,便打到了玉儿头上?”
林如海点点头,脸上深有惭色,道:“四爷说得不错。在世人眼中,如海年未过半百,且官运正旺,自该有续弦之意。若是果然续弦,自然而然与娘子的娘家生疏起来,林家富饶,贾家怎能舍得林家这个亲戚?养了玉儿,一是仍旧与林家有亲戚情分,且玉儿与他们亲密,亦好把持着来日里我留与玉儿的嫁妆遗产。二就是,与宝玉联姻之事了。”
胤禛冷笑道:“贾太君倒是打的好如意算盘!”
林如海轻叹道:“四爷想必也不知道的,金陵四大家族,皆是满人包衣奴才,身份难免卑贱,林家虽非在旗之人,可是却因祖上战功赫赫而得封爵,却非奴才,只朝廷对江南汉人成见极深,所以不愿意抬入旗籍,恐乱朝纲。但是若是在身份上,林家清贵,却远迈四大家族。”
其实林如海不曾说出口的,就是为什么康熙始终对黛玉做胤禛的嫡福晋,每每有些出尔反尔,皆因林家非旗人。
虽然已经讨得了康熙的旨意,但是,胤禛和黛玉日后,还是有好大一截子路可走,只怕艰难重重!
如此一想,他更要在见妻子之前,为女儿铺平所有的路,要让康熙不得不允许此事,不加以干涉。
胤禛道:“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皇阿玛最重满人政权,绝不允许汉人坐大,佟佳额娘之所以能做到皇后,皆因佟家早已抬入了正旗,脱却了包衣身份。如今望眼后宫之中,凡是汉人女子,封号一律低下,有的甚至没有丝毫封号,便是生下了三个兄弟的陈氏,也不过就是个贵人的封号罢了。”
林如海点点头,道:“这就是了。那贾家里,岳母一生,却只有娘子一个女儿,原也有个儿子,可惜早逝,留得一个遗腹子,便是名叫贾珠,抱在二房里养活,故而世人不知。如今的贾赦贾政二位妻舅,却不过都是贾家从远房过继来的,并没有什么血缘之亲,岳母素爱宝玉,自然想叫和她有血缘之亲的玉儿与宝玉成亲,好让贾家能由着这两个孩子继承。”
胤禛道:“听这么一说,竟是绝不能叫玉儿到那里去了。”
林如海依然淡淡一笑,道:“如今有四爷在,如何能叫玉儿去的?便是玉儿自己,也是不肯。”
说到黛玉,胤禛脸上泛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的确是,玉儿虽知书达理,可是却极淘气,在那里,亦不过束缚住了她天生的性子,倒是有些不人道。”
“因此,过了娘子的丧事,四爷便将玉儿带进京城中罢,那里到底有影儿护着她,我也放心好些。这江南,这盐课御史之位,不过都是烈火之坑,朝中那几个皇子阿哥,可都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林如海长叹一声,以前,有妻子陪伴,不论多大的事情,总是甘之如饴,可是如今,伊人不在,万事萧条寂寞。
女儿正当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日日面对着自己的郁郁寡欢,使得她也忧愁起来,到时候,在九泉之下见到娘子,娘子非得跟自己翻脸不可,说自己不能教养好两人的宝贝女儿。
[娃娃福晋:第031章 贾母拜见]
将黛玉托付给胤禛,林如海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有四爷护着她,我在江南,亦感恩不尽。”
胤禛神色依旧是十分淡漠,并没有如当下世人若得人托付,立即立誓说什么万死不辞之话,只是点点头。
虽然他神色如此,可是林如海却知道,这一点头,就表明了,他终生将会以自己的性命保护着黛玉。
房中正是一片寂静,胤禛忽而踏出房门,果然见到蔷薇架子下坐着一个小玉人儿抽抽噎噎,未曾十分梳洗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和困倦之色,似是刚刚从房中跑出来。
胤禛大手一伸,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道:“玉儿哭什么?”
泪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盯着林如海,呜咽道:“娘娘不要玉儿了,爹爹也不要玉儿了!”
林如海心疼地抱着和亡妻十分相似的女儿,劝慰道:“玉儿,江南风雨重,盐政织造之位便是火坑,朝中的阿哥们,一举一动都是要花钱的,可都是虎视眈眈着这个肥缺,你在爹爹身边,爹爹如何保护你平平安安啊?”
黛玉听了,一反素日小孩心性,泣道:“可是娘娘已经不要爹爹和玉儿了,玉儿也不要爹爹一个人在江南。”
爹爹不舍得自己有危险,自己又如何能让爹爹一个人在江南,有那么多人欺负爹爹?
呜呜,她舍不得爹爹嘛!玉儿和爹爹,怎么能天各一方呢?
林如海强笑道:“你便是不跟四哥去京城,过些时候,你外祖母也是会打发人来接你的,他们理由堂堂正正,说你母已丧,家中有姐妹几个好为你解忧,皆是一片慈爱之心,为父也不好拒绝,莫若你跟着四哥,为父倒是还放心一些,处事自然也没有顾忌之处,更不会为人所算计。”
黛玉听了这话,泪眼看着胤禛,哽咽道:“四哥会一直一直要玉儿吗?不要像娘娘一样,丢下玉儿就走了。”
胤禛听她稚嫩的言语,却蕴含着无数的心酸,便又从林如海手中抱过她,道:“会永远都陪着你的。”
黛玉听了胤禛重重的话,这才是破涕为笑,桃笑李妍,仿佛一朵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
正说着,便听管家通报道:“京城中的老太太,打发链二爷来奔丧送殡。”
林如海和胤禛相顾一眼,林如海便道:“吩咐人好生款待,不可怠慢了。”
管家答应着去了,林如海这里才对胤禛道:“玉儿从小到大,外人也并不知道是四爷抚养,这些年总是对外说玉儿身体怯弱,不好见人,是以江南一带极少有见过玉儿的人。也才有当年里说玉儿失踪之事,只岳母消息倒是灵通,也不知道他们家在江南一带有什么眼线,竟知道了,四爷日后也要防备一些儿,他们必定是能查到玉儿在四爷府上的。”
胤禛冷冷地点头道:“朝中那些人,没一个消息是不灵通的,他们想必已经明了黛玉是林探花的女儿。但是,你放心。”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虽然平淡,可是韵味十足,保护黛玉之心,亦可昭日月。
林如海深深地瞅着女儿一眼,终于道:“四爷带玉儿去罢,娘子的丧事你们不参与也罢,我自有人为娘子摔丧驾灵。”
胤禛素知林如海心思缜密,既然如此说,势必是要避过一些人的眼睛,便点头答应。
黛玉却是不舍老父独自一人,小说拽着父亲的衣襟,呜呜咽咽,好生凄惨。
林如海狠了狠心,拉下她的小嫩手,道:“玉儿,你已经长大了,日后万事小心为上。”
说着又叫来宜人等四个丫鬟,还有黛玉的乳娘王嬷嬷以及小丫鬟雪雁,吩咐道:“你们六个跟着姑娘进京去,东西银钱等物,我亦早已吩咐人收拾好了,日后姑娘在京中独自一人,你们千万要好生照应着。”
六人心中明白,只得磕头谢恩,十分郑重地要保护好小姐。
林如海又亲自检视了一番与黛玉带进京中的东西,方挥挥手让胤禛带她上路回京。
望着曾经和父母一同生活的宅院,园中还有一枝石榴花破墙而出,似乎是对着自己挥手致意。
黛玉涕泣着要下车,对着家中拜了数拜,哽咽道:“爹爹娘娘,玉儿会照应好自己,会照应好四哥的。”
胤禛心中一暖,抱着她进了马车,道:“玉儿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你爹娘为你担忧。”
黛玉听话地点点头,不舍地看着家中一眼,毅然道:“四哥,咱们走罢,爹爹事务多,玉儿知道不能给爹爹添烦恼!”
小时候俏皮玲珑,如今,却是如此懂事贴心,怎么能叫大家不爱她呢?
一声马嘶,扬起尘烟数道,自此以后,她就是孑然一身了。
不过,她还有爹爹在江南为自己担忧,还有,她的四哥,会永远保护着她。
心里暖暖的,如蕴春阳。
不想黛玉丧母,身上原就是不甚好,加上又连日奔波,到了京城中,未免又是大病了一场。
胤禛白日上朝,余下事务皆在府邸中处理,一应吃食用药,他均是十分用心,不肯加以他手。
这日黛玉略复了一些精神,便披了一件披风在园中水亭中躺着赏花,叹道:“病了一场,将这些荷花都辜负了。”
宜人道:“瞧姑娘,又有这么些感叹做什么?若是四爷知道了,仔细打你屁屁哟!”
黛玉白了他一眼,挺挺身子,大声道:“坏宜人,玉儿已经长大了,四哥哥才不会打玉儿。”
伸手轻轻拧了拧黛玉粉嫩嫩的小脸皮,宜人一手掏了掏耳朵,道:“姑娘别大声儿叫,仔细叫坏了嗓子。”
说着取笑道:“便是姑娘高声叫唤,也不过和我们一般语音声调差不多。”
黛玉急忙拍开宜人的手,粉嫩嫩的小菱唇微微一撇,不跟宜人一般计较,她是小姐哦,才不要和坏丫鬟计较。
正在这时,却见管家进来通报道:“主子,外面有荣国府的老太君和链二奶奶求见。”
黛玉听了微微一怔,顺口问道:“外祖母她们来做什么?求见谁的?”
心中却又不免诧异,果然外祖母极其厉害,自己来了四哥府上不过这么些时候,她们竟然已经得了消息。
管家回道:“她们是女眷,自然不是求见四爷的,况且咱们府上,也就只有主子是女眷,必定是求见主子的。”
淡淡的罥烟眉微微一蹙,黛玉想起母亲临死前的谆谆教诲:“玉儿,荣国府本是虎狼之窝,虽然都是笑脸迎人,可谁知心地险恶?不能去自然最好不要去,若是一些时候躲不过去小住一两日,万事可要为自己留一个心眼。”
黛玉冰雪聪明,自然听出了一些端倪,见娘亲对贾家忌惮极深,心中自然而然也与外祖母家生出一些疏远之意。
宜人却是气嘟嘟地道:“就说姑娘身上不好,外人一概不见!凭什么呢?当日里太太还在,就打发人来接姑娘,这心也未免忒明显了。虽然太太去了,不知道那链二爷为的什么来,但是只怕也脱不开接姑娘进京的话儿,还不是舍不得林家!”
黛玉点点头,对管家道:“管家伯伯,就说四哥不在府上,府上并无女眷,不好接见她们,请她们回罢!”
虽然管家也有名字,原是叫金佳士伦,胤禛麾下的正经旗人身份,才有金佳氏一姓。但是黛玉从小叫惯了,一向都认为管家是姓管名家,正如康熙皇上姓康熙名皇上一般无异,故而从不改口。
金佳士伦听了微微一笑,阴沉沉的面庞上却是一点儿讽刺,道:“主子不知道的是,人家可是挑明了求见主子的。”
全府上下都十分喜爱这个小主子千伶百俐,也见惯了这小主子的聪明绝顶,可是既然要做禛贝勒府的女主人,势必是要见到无数的风风雨雨的,若是连一个小小的荣国府都应付不过来,日后还有什么担当?如何辅助爷的大好前程?
故而金佳士伦趁着今日胤禛不在府中的时候,过来禀告黛玉。
谁叫前几回贾家打发人来拜见的时候,都给胤禛推却。
黛玉沉吟了片刻,扶着宜人的手起来,道:“管家伯伯先去招呼着她们,说我一会儿就到。”
瞅着黛玉回房更衣,金佳士伦莞尔一笑,这个小主子爱美得很,不同的场合都有不同的衣裳。
大家闺秀,皆从细微处见功夫,如此懂得进退穿着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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