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却不免叹了一口气,瞪眼瞅着丫鬟斥责道:“三爷虽不好,到底是个爷,由着你们取笑的?明儿再见一丝没礼数,吩咐链二奶奶撵了出去!你们都是怎么看着的?由着三爷到处乱钻?竟藏在了咱们的山石后头,若是磕碰着了,可仔细你们的皮!”
听了李纨的话,黛玉奇道:“是环儿兄弟?怎么活似小时候淘气的我呢?竟活脱脱一个泥猴儿!”
惜春取笑道:“难不成小时候的林姐姐,竟也是这般淘气的不成?”
黛玉略有些得意地笑道:“这有什么?小时候总有四哥替我收拾,玩够了就自然是干干净净的。”
李纨已经将贾环叫进了屋中,一面吩咐人给他擦洗,一面说落道:“你也该有些个尊重了,别到处乱钻,让人厌恶,瞧你,成了什么模样了?怎么没有奶娘丫头跟着的?弄得一身泥泞,倒是让你林姐姐笑话。”
贾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偷眼瞅着一旁仿若仙子下凡似的黛玉,才住嘴不哭了,只抽抽噎噎打嗝。
黛玉递过一方绡帕子,刮着脸颊羞他道:“不过就是辟邪叫了一声儿,瞧你还是男孩儿,竟吓得哭成这个模样!”
贾环挺起胸,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才不是给辟邪吓哭的!”
众人见他如此滑稽的模样,都是不由得扑哧一笑,黛玉却歪着头瞅着他,然后扯着李纨的衣袖问缘故。
李纨叹道:“你瞧我们这里冷冷清清的,也该明白一些儿了。这环儿虽是三爷,只养他的是赵姨娘,素来都是道三不着两的,为人又极粗鄙,每每生事惹人厌烦,且也不能好生教养环儿,净往狐媚子下流走,老太太也很不待见的,这些下人,那一个不是往高处走的?自然奉承他也不如宝玉。”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轻声道:“原也不是我这个外人能说什么的,只是有些疑惑,虽看不惯极多王孙公子皆三妻四妾,却也皆是司空见惯之事了,但是到底按着大清律令各家规矩,庶子庶女应由嫡母教养的,三妹妹都在外祖母跟前养活,舅母也待她极好,却如何环儿倒是赵姨娘养着呢?难道舅母竟是不曾待他如宝哥哥一般教养的?”
听了黛玉的话,李纨不觉莞尔一笑,因将丫头都遣退到了外面,才瞅着贾环一眼,叹道:“傻妹妹,真个儿是傻了不成?三丫头是个女孩子,将来是人家的媳妇,又分不到贾家的一丝儿家业,太太有什么忌讳的?环儿是个男丁,和我们兰儿一样,都是能得了家业的,太太岂有不忌讳的道理?”
贾环哼了一声,虎灵灵的大眼倒是很有精神,气鼓鼓着一张脸道:“我才不稀罕贾家的家业!”
李纨和黛玉惜春都是一怔,贾环红着眼眶呢喃道:“我只要姨娘疼我,只要三姐姐也能疼我一疼。”
这种渴望亲情的神色,让李纨不觉心中一酸,对黛玉轻声道:“这也是了,老爷素来不管这些,便是对宝玉也是呵斥不停,更何况环儿?太太又不待见他,姨娘呢,为人又是没见识的,又处处对他耳提面命恨宝玉抢家业,唯独能教养他的就剩下三丫头了,偏生三丫头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哪里还顾他?”
贾环忿恨不平地道:“她才不会多看我和姨娘一眼,只顾着讨老太太太太欢喜,满眼里就只有宝玉,才没我们娘儿两个!”
听了贾环这怨毒甚深的话,黛玉不觉微微一怔,李纨和惜春都是苦笑,这已是司空见惯之事,也没什么稀奇了。
李纨对黛玉道:“三丫头就是太要强,总嫌姨娘失了身份,处处闹腾,又见太太不待见环儿,故而远着姨娘和环儿。”
听了这话,黛玉心中对贾环倒是怜悯之极,想了想,瞅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了两岁的孩子,对李纨笑道:“素云:玉不琢不成器,环儿年纪还小,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大嫂子若是略疼他些儿,与兰儿一同长大,倒是不失为一件好事。”
李纨却摇头道:“若说为人处事,本就该多疼他一些也无碍,只是,妹妹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事情,连三丫头都远着,我和兰儿娘儿两个都顾不得自己了,哪里还能顾得别人的事情?若是再帮衬着环儿,还不得给……”
说到这里,急忙咽了下去,不敢再说了,心中的苦涩,却更深了一层。
贾环瞪着两只乌黑的眼珠子道:“我也不要大嫂子疼我,我有彩云姐姐疼我呢!”
听到贾家如此错综复杂的纠葛,黛玉倒是不好说什么,毕竟权势富贵面前,杀了自家人的都有,更何况仅仅是排斥呢?
忽而看到贾环腰间带着一个红色荷包,绣着五色云纹花样,十分精致,不觉问道:“这是谁给你做的?倒是精致得很。”
贾环拈起荷包,脸上红红的有些兴奋,道:“这是彩云姐姐给我做的。”
李纨素知彩云是王夫人房里的丫头,便笑问道:“彩云怎么给你做这个了?素日竟不曾见过的,倒是好工夫。”
贾环笑道:“前儿瞧见宝玉穿了一双鞋好生精致,真真是费了好些工夫,正好太太问,姨娘才知道是三姐姐给做的,见我心里羡慕,所以彩云姐姐就悄悄做了这个荷包塞给我,我好生欢喜的。”
见到一个荷包就能让贾环如此喜悦,能让他如此感激,在座的李纨和黛玉惜春三人更觉得鼻子一酸。
在贾环身上见不到一件佩饰,衣衫亦不是十分精致,就是旁边跟着自己过来的几个丫鬟也比他打扮得好,黛玉更是诧异,低头寻思了一会,叫雪雁来带贾环去玩儿,惜春亦笑道:“我带他去罢,正好让他给我推秋千,我要好生玩耍一番呢!”
说着拉着贾环便往外走,见有人陪他玩儿,贾环倒也是十分欢喜,蹦蹦跳跳跟着惜春去了。
瞅着两人的背影,李纨叹息道:“方才妹妹说让我多疼他一些,纵然我有这心,也是不敢的,到底太太忌讳着他的。当着环儿的面,我也不怕妹妹笑话才这么说,也不怕环儿说我不厚道,环儿人虽小,可精着呢。”
黛玉将小身子投在椅子内,粉脸上皆是红润润的晕丝儿,笑嘻嘻地道:“大嫂子,你可别跟玉儿打马虎眼呢!倘若不是大嫂子素日里对他好些,他怎么能在大嫂子的院落里走动呢?偏生不去别的地方去?”
李纨脸上一红,听黛玉这么赞她,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终是长叹了一声,才幽幽地道:“我们也不敢多疼他什么,也只能在赵姨娘找三丫头闹腾,劝解一些儿。我克死了你大哥哥,让兰儿从小没了爹,太太没了儿子,原本就已让太太十分忌讳的,若是对环儿好,太太指不定还是什么脸色呢!好妹妹,幸而你不曾住在这里的,这原就是是非之地,能避则避罢!”
黛玉寻思了一会,方想起贾珠原是外祖母亲孙子的事情,原就是极少有人知道,当初亦是遗腹子,与了贾政为子,怪道李纨虽怨,却不知道王夫人忌讳的缘故,与她无血缘之亲的儿子孙子,她岂能由着夺走她亲生子宝玉的家业?
贾母打发人来叫黛玉去用饭,又吩咐李纨不用去伺候着了,有凤姐服侍便罢。
黛玉明白贾母今儿正逢喜事,忌讳李纨是寡妇身份,虽然心中颇不以为然,却也只得向李纨告辞。
瞅着黛玉摇摇而去,正如一朵风中的芙蕖摇曳生姿,李纨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拾慧人送上的礼物时,忽而怔在了那里。
却原来,包裹中,竟还有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写明了是贾敏临终前的嘱咐,赠给他们母子以作衣食之用。
这边黛玉斜坐在辟邪身上慢条斯理地走在园子里,倒是惊吓了来往路过的不少人,让黛玉更加得意地圆睁着大眼,小嘴微微嘟起,嘴角扬着两朵可爱的笑花,晶灿的目光,灵秀的气度,显得格外好看,竟是让人不敢逼视。
一路与贾母派过来服侍黛玉的丫鬟鹦哥说说笑笑,鹦哥倒是难得的不怕辟邪,一张圆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相貌甚甜。
鹦哥因笑道:“姑娘才来的时候,可巧宝二爷去庙里还愿去了,这时候倒是也该回来了,一家子亲骨肉的,该见见了。”
想起那个小色鬼,男生女相的贾宝玉,黛玉眉头微微一蹙,虽然贾环形容猥琐,可是自己却并不是讨厌他,倒是有些怜悯之心油然升起,只是这个人人捧在手心里的贾宝玉,她可还记着那一笔要摸她小脸蛋的仇呢!
拍拍辟邪的脑袋,黛玉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之意,灵兽的好处就是和主子心灵相通,牠很明白自己这个小主子在想什么。
刚到贾母的院落中,就听着一道大呼小叫的声音道:“林妹妹,林妹妹,是林妹妹来了!老祖宗,是林妹妹来了!”
一个身影不看来人,便急忙扑了过来,张开双手就要去抱刚进来的黛玉。
[娃娃福晋:第049章 半夜惊魂]
眼见宝玉急匆匆从贾母房里跑出来,鹦哥倒是先唬了一跳,呵斥道:“二爷,你这是做什么?别吓着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辟邪忽而撒蹄越过了宝玉,稳稳地落在了门口,激起一股劲风将宝玉扫到了一边,坐倒在地。
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拥而上,手忙脚乱扶着宝玉,宝玉娇嫩嫩的嗓音满是哭意:“屁股都裂成四瓣儿了!”
听着这带了一点女儿气的嗓音,黛玉掏了掏耳朵,从辟邪身上滑落下来,理了理裙摆,自在地进去,一眼也不曾瞧宝玉。
见黛玉不理他,宝玉急忙扶着袭人的手站起身,自然是瞧见了辟邪,吓得面色惨白,嚷道:“怎么让这大狮子到咱们家?”
众人皆知贾母心中极疼黛玉,故而皆不敢言,唯独袭人笑道:“是林姑娘带了来的,咱们家并不敢养这样凶悍的东西!”
听到辟邪是黛玉带进来的,宝玉登时想起当年那个晶莹剔透的小娃娃来,当年正恨没福得摸她那粉嘟嘟的小脸,好容易竟是自己的亲表妹,将来是要和自己一同住的妹妹,故而便不则声了,对辟邪也不禁生了几分亲近之意,急忙理了理衣裳,将头上歪了的帽子也端了端正,跨着四平八稳的小四方步,跟着黛玉身后进去。
黛玉进来见了贾母,正坐着陪贾母说话,见到宝玉进来,不觉眉头一蹙,一声不吭。
贾母见状忙笑道:“这是你表哥宝玉,年纪倒是大你一些儿,很该厮见厮见。”
宝玉听闻贾母此话,再看黛玉俏生生娇怯怯地坐在贾母身畔,蹙眉搓弄着手中的一方绣帕,竟是生得清新妩媚,宛如一弯新月,似有如水的清辉汩汩流入心中,万分舒爽之下,急忙上来长揖为礼,倒也是文质彬彬地含笑道:“见过妹妹。”
黛玉淡淡地还了一礼,美目流波之间,早瞧见几个丫头皆是粉面生春,偷眼瞧着丰神如玉的宝玉,不觉心下疑惑不解。
她到底年纪小,只知道从小依附着胤禛,当胤禛就是最亲的亲人之一了,哪里能明白这些少女怀春?
宝玉见到如此神仙似的妹妹,早已喜之不尽,絮絮叨叨地问着黛玉姓名家乡等琐事,偏不见黛玉答话,便忘情地伸手去拉黛玉,含笑瞅着黛玉分外清然的玉容道:“好妹妹,你也理我一理儿,我留了好些玩意儿与妹妹玩呢!”
黛玉癖性喜洁,最厌外人拉扯,原就厌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此时又见他动手动脚的,不禁心中大怒,摔手将帕子打到了他手背上,涨红了一张粉红的小脸,冷声道:“作死的,谁许你动手动脚?”
看着面前粉嫩晶莹的小女娃儿陡然之间不怒自威,洒落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来,贾母不由得也是一怔。
她初见黛玉之时,见其年纪虽幼,却有一种清丽婉约的绝代风华,让人见之忘俗,心中已经喜了七分,此时见其气度,却又更添了七分的喜欢,这才是应有的大家气度,这才是将来能做一家之主母的威严,岂是自己身畔这些庸脂俗粉可比的?
见到黛玉如此清新俏甜的模样,却又不免想起多年前爱女在自己膝下撒娇的情景来,不觉一点心酸溢上了眼角。
旁边坐着的王夫人却笑对黛玉道:“大姑娘别见怪,你这哥哥从小儿和姐妹们一处厮混惯了的,此时见了大姑娘,不免有些得意忘形。最是个祸根孽胎,竟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老太太又比别人多疼他三分,因此倒都由着他的性子了。”
黛玉瞧着王夫人容貌端庄,虽稍嫌木讷,却比邢夫人自有一股大家风范,娇声含笑道:“舅母言之有理,甥女年幼,且从小儿都极厌恶外人动手动脚的,今儿却不免得罪了宝哥哥,宝哥哥可也别见怪才好。再者,不是一家子人,到底该有个男女之分,不知道的人,若当甥女竟是个不尊重的人,甥女就是生了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了。”
语音轻柔,清脆婉转,抑扬顿挫之间,错落有致,恰如一串玉珠儿坠落在极大的翡翠盘中,娇俏玲珑。
听黛玉如此娓娓道来,一字一句竟没有丝毫失礼,既守了为客的礼数,亦全了贾府的规矩,王夫人倒是不好说什么,那宝玉虽酷爱女孩子,却非蠢笨之人,忙打叠起千百样的温柔款款来给黛玉赔礼。
晚间贾母便将宝玉挪进里间与自己一同睡,黛玉便歇在了碧纱橱内,王嬷嬷和慧人风月以及贾母打发来的鹦哥一同服侍。
只黛玉到底爱干净,偏生又从几个小丫鬟嘴里知道碧纱橱原是宝玉常住的,她便立时不肯住在碧纱橱内。
贾母见她竟如爱女幼时一般执拗,心中怜惜之心大盛,便吩咐人收拾了东暖阁,与黛玉暂歇。
慧人和风月到底是贾家的外人,见贾母使唤鹦哥来,度其意思,大概也明白了,便都让着鹦哥服侍黛玉。
黛玉从小儿就认生,且夜间认床,如今离了有胤禛的地方却到贾家里来,自然是睡不着的,翻来覆去也不得合目安歇。
鹦哥细细听了一忽儿,才起身移了宫灯,过来给黛玉掖了掖锦被,含笑道:“想来姑娘认床,所以睡不着,只秋日夜长,姑娘好歹睡一忽儿罢,仔细明儿眍䁖了两只眼睛可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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