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人白了黛玉一眼,轻轻端起云龙献寿雕漆茶盘,只放了一碗茶。
宜人这方另取一个大些儿的茶盘,端了五盏茶,姐妹两人一同送了过去。
“敏慧格格不去书房里伺候皇上伯伯么?”
黛玉淡淡一笑,随口询问,缓缓地抬起玉足往外走,也并不去书房里,只往刺槐林中看枝头上的积雪去了。
那拉氏顺步走在黛玉身后,花盆底踩着积雪亦是轻轻作响,错落有致,笑道:“万岁爷和爷们都在书房里商议大事,那些都是男人们的事情,我们女人家很不用在那里打搅,反而让人说我们不尊重了。”
黛玉摇摇头,不能苟同的话,她也不会说,径自往林中走去。
高高的刺槐,落满了层层的雪花,已经看不出枝头的颜色了,宛如一株株白玉雕琢出来的盆景。
一旁点缀着一珠虬曲老干的红梅花,开得正好,香得正清,一层淡淡的冰碴将红梅包裹起来,艳若胭脂的花瓣,宛如红玉细细雕琢出来似的,愈加显得晶莹剔透,有着肌肤一般的娇嫩,当风吹过,很容易让人迷失在胭脂花中。
黛玉轻扯着给积雪压弯的梅枝,轻轻地嗅着,长在树上的梅花开得多好,何必一定要攀折插瓶?
见黛玉一言不发,那拉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她与梅,人如梅,梅如心,好生适合,竟如同花仙一般。
“玉儿,不披着斗篷就在林子里淘气,仔细冻着!”
清朗温润的声音缓缓扬起时,胤禛修长挺拔的身影也映入了那拉氏的眼帘。
黛玉举手挥着淡紫色的一方绡帕子,得意地将粉脸从花中探出来,娇笑道:“四哥,玉儿在这里!”
娇小玲珑的她,仿佛世外仙姝,有一种容易让人呵护疼爱的气度,怕惊着她,也怕扰着她。
那种美丽,无可挑剔。
他愿意永远看着黛玉快快乐乐地活在自己的羽翼下。
这也是大家一致的心愿吧!
胤禛靠近她,将手中的鹤氅给黛玉披上,端了端相,才揭下面纱,捏着她冻得红通通的小鼻头。
“小丫头,瞧你的鼻子冻成了小萝卜头了,还在外面淘气!”真是不知道照顾着自己!
拉着她冰冰凉凉的小手,径自往外走,一眼儿都不曾落在那拉氏的身上。
刺槐林如玉,红梅花如脂,唯独那一道身影,暗自神伤。
什么时候,他才能回头看过自己一眼呢?
十年啊,过得如此之快,转眼就已经快要十年了,人生中又有几个十年呢?
她并没有那么多的青春年华可以挥霍啊!
她心中的苦,没有人能了解,可是她还要遵从着身为女子的矜持和规定,不能言,不能语。
好生羡慕的能让四贝勒心心念念的着黛玉,那种幸福,永远都是自己无法企及的。
黛玉跟着胤禛,小嘴喋喋不休地问道:“伯伯来做什么?还带他儿子来干嘛?”
除了十三哥哥是好人,知道疼四哥,其他的都是坏人,肯定是来做坏事的,要叫辟邪咬上几口菜解气!
胤禛牵着她,淡淡微笑,并不则声。
康熙此次来,无非就是想让自己纳了那拉氏为侧福晋,口口声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甚是没趣。
毕竟成年的兄弟中,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不曾娶妻纳妾,一心期盼着多子多孙的康熙自然老大不乐意了。
与其跟他周旋此事,倒不如先带了黛玉出去赏雪游玩,也好过在家中沉闷。
至于那拉氏,低垂的眸子里闪着一道凌厉的光芒,瞬间消逝。
先是嫡福晋,然后愿意并列正妃,如今又愿意做侧福晋;
还真是会退而求其次啊,可惜,即使是次的,也不会给除了玉儿以外的任何人!
“四哥,要带玉儿去赏雪吗?刚刚四哥不是说今儿赏不成雪了吗?”
黛玉声音愈加软软的,似乎带着梅花的清幽雅淡,舒服得让人叹息。
“信誉是很重要的,四哥答应带你去赏雪,也不会因为皇阿玛来了就不带你去了。”
教养黛玉,他就要以身作则,很多事情自然不能罔顾黛玉的意思,但是基本的道义还是要教给她的。
因外面人多杂乱,胤禛又不想叫别人见到黛玉的容颜,故而便携着她到了景山园林,别有一番皇家园林的风致。
在景山脚下,黛玉仰头看着山上松木葱郁,雪色苍茫,掩住了那青翠的松色,更有阵阵的松香掺杂着梅香扑面儿至。
但黛玉听着那松涛作响,虽有些松枝微颤,给冬日平添了一丝萧瑟,却仍觉得心胸似也敞开,余香绕鼻,欣喜地大叫着:“四哥,这地方好,若是山上有一个松木搭建的小亭子,吃酒赏雪,就更有滋有味了!”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有四哥,还有她,没有太多的大风大浪,细水长流得让她心中也生幸福的叹息。
天地都是白茫茫的,景山园林中也很寂静,天空也是干净的蓝色,让人舒心。
口中呼出一团团的白气,就仿佛天空中的云雾一样,缭绕四周。
黛玉跟着胤禛的脚印,踩着景山上修得平整的石阶,一步一步的往上走,他的大手握着自己的小手。
暖暖的手,也是暖暖的心,真希望一辈子都这样走下去。
因为景山是前朝崇祯皇帝自缢的地方,所以历年来皇室中人并不是很多人愿意到这里来,感觉得崇祯皇帝所带来的霉气会沾到自己身上,即使是康熙,也很少过来,整座景山也由此冷清了下来。
不过倒是成了胤禛常来的地方,每每在这里接见极多的外使,处理自己的事务等等。
远看景山就如同一个白馒头似的,待得上了山顶,极目望去,整座皇宫尽收眼底。
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闪着万丈的光芒,威严,肃穆,而又大气,逼人的皇家气势,让远看的路人都要小心翼翼地屏息偷瞧,打从心底都有一种敬畏,怪不得历年来,江山每每易主,做皇帝,似乎真的是可以掌控天下。
看到山顶有着五座峰亭,数座庙宇,或祭祀孔子,或祭祀关羽。黛玉皆提不起兴致来。
江南的山水都是天然生成的,因此黛玉从来都是爱看江南的美景。
京城里的山山水水,却都是人工穿凿而成,堆山挖池,不知道耗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虽然肃穆庄严,浓墨重彩,却没有那种天然的美丽,故而黛玉在京城中,反而不大爱去游玩赏景,顶多瞧瞧雪景,或是瞅瞅山野风光。
忽而眼波流转,瞧见有依着山势建着一座小小木亭,亭柱都是用未曾剥皮的松树支撑起来的,构筑十分静雅。
黛玉欢天喜地地摇着胤禛的手,道:“四哥最好了,有亭子给我们歇息呢!”
小跑着进了亭子里,竹椅木桌,松枝搭建的栏杆,一扫琉璃瓦汉白玉的富丽堂皇之气。
胤禛看着黛玉在亭子里活泼的容颜,一点一滴地将她的笑颜藏在心中。
忽听得一阵脚步声扬起,胤禛神色敛了起来,抬头看去。
雪早早就是停了的,那太阳的白光照在景山上,刺目得让人觉得双目也痛了起来。
风尘仆仆的南宫霆飞身踩着松树掠了过来,震得雪花簌簌直落。
笑吟吟的落在了松亭外,道:“没想到我们忙得不得了,你们却在这里好兴致。”
黛玉挥挥小手,眼中也带着精灵顽气:“霆哥哥,姨姨说你要管好多好多的生意的,怎么有空来看玉儿和四哥和球球了?”
南宫霆哼了一声,坐进亭中,才看着胤禛道:“来找你的。”
很多很多的消息,还是要告诉他一声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表哥嘛!
胤禛闲闲一笑,拉着黛玉坐稳,道:“找我有何事?”
“这两年,皇上倒也果然打发了不少的探子来打听咱们的底细,姑妈吩咐我略露了一些底细与他们知道,也好让他心里明白些,倒也果然不去打搅你的小玉妹妹。听说今日一早,皇上又去了你的府邸中,想劝着你纳了那拉氏?”
南宫霆说话的时候,眼珠子却是不断的打量着黛玉,果然见到她小脸生忿,气呼呼地跑出了亭子。
见到黛玉如此情状,南宫霆亦是暗自一笑。
如此瞧来,敏咕咕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
胤禛冷冷淡淡地道:“那拉氏家族真是有百折不饶的精神,已经耽误了那拉氏将近十年的青春,如今还不死心。”
没想到他倒是消息灵通的很,今儿一早的事情,他便知道了,还寻到了景山来。
不过自己心中却是欢喜的,毕竟越是消息灵通,越是说明自家的势力更进一层。
南宫霆笑道:“谁叫那敏慧格格从小就知道她是要做你的嫡福晋的,从小眼里心里也就只有你一个影子罢了。听着你的丰功伟绩,看着你的人才俊雅,生平又不爱沾花惹草,皇上这些已经成年的皇子中,也唯独你还是孑然一身,那拉氏家族的兵权和地位,又不允许那拉氏做一个低三下四的侍妾奴婢,自然眼巴巴的瞅着你的福晋之位了。”
虽然侧福晋比嫡福晋低了一等,可是到底也都是要由皇上指婚,也算是尊贵的位份了。
胤禛眉头微微一皱,神情淡然地道:“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来打搅玉儿,这些事情,早些解决才是正经。”
转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儿,有一种冷翠的光芒映照在雪地中,比青松犹碧。
“趁早让那拉氏家族知难而退。”
外面的风刀霜剑,他一丝儿也不害怕,唯独怕的,就是这些女人会伤了黛玉,尤其是生在满洲贵族中,从小以皇家媳妇的规矩来教养,又在深宫中当差了十年的女子,不管模样性情好坏,那一份海底针的心机,绝不能小觑。
他宁可先防备,也不要到了黛玉受到伤害的时候再去惩罚她。
南宫霆肃然起身,点头答应了。
小玉儿,是大家的宝贝,姑妈和父亲也都嘱咐了,不能让她有丝毫的闪失。
灵兽之主,岂能是凡俗之人?
那拉氏算什么?那拉氏家族,也不过就是在朝野上有些个势力罢了,他南宫家跺一跺脚,大清的江山就得抖三抖!
这些年,康熙为什么迟迟对胤禛与那拉氏家的婚事无动于衷?
只因为他心里亦有谱,胤禛和黛玉的身后,不仅仅是有林如海这位江南盗盐课御史,更有南宫家扶持着。
比那拉氏家,南宫家对江山的用处,可是多的多。
南宫霆既答应了胤禛,便要替他办到,坐下之后,却又笑道:“若果然是叫那拉氏家族知难而退,这么些年也该知道个迟了,偏生仍旧百折不饶,却得想个极好的主意才行,省得那拉氏敏慧又是一幅小媳妇的模样来啰唣小玉妹妹。”
说起来,倒也怪不得那拉氏,在如今的世道里,用女儿来联姻,早已是司空见惯之事。
对那拉氏敏慧,那拉氏家族更是觉得理所当然,也会一心让她与皇室结亲。
当年的贾敏,不就是如此么?
将贾敏卖给了林家,填补贾家的亏空,贾家还不是依然理所当然?
这就是人性,在权势的面前,骨肉亲情竟是如此淡薄。
长叹一声,道:“若果然论起权势来,那拉氏家族实在是不堪一提。”
也是为什么那拉氏家族一心一意想与胤禛结亲了。
黛玉在树下听得好生奇怪,扬声问道:“为什么不堪一提呢?玉儿可是听着,人人都说那拉氏家族权势极大呢!”
南宫霆笑道:“小丫头只住在深宅大院中,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
看着黛玉满是好奇的目光,南宫霆笑着为她解惑:“乌喇那拉氏费扬古,原是镶红旗的人,曾随着皇上出征准噶尔,可是他可不是董鄂氏费扬古大人,董鄂氏费扬古大人是顺治爷端敬皇后的兄弟,少年袭爵,位份尊贵,因此那拉氏费扬古的功绩皆从那次征战方得了将军之名,的确也掌握着极大的兵权在手。只是,”
如何能与董鄂氏费扬古大人相提并论?那才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康熙爷的国舅。
目光又看着胤禛,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康熙三十四年皇上指婚,四阿哥抗旨,让他生了好大的气,却又不敢有半分不敬的言语,三十七年便已郁郁而终。如今继承了他的,是他长子那拉氏风云,此人虽精明强干,可是到底只是敏慧格格的兄弟,家族的势力,说起来竟不及如今崛起的年遐龄年羹尧父子诸人。”
一想到年遐龄及其子年羹尧等人,南宫霆不觉又皱起了眉头,说起来,若是胤禛想登上皇位,年家倒是不可或缺的。
听他叙说起这么一大截子的来龙去脉,黛玉才有些儿明白了。
原来,那拉氏家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厉害啊!
康熙也只是念着与那拉氏费扬古一同出征准噶尔的君臣情分,以及金口玉言所许的亲事罢了。
南宫霆笑笑,又看着胤禛道:“许是皇上认为是你抗旨,所以才使得那拉氏费扬古去世,不免存有补偿之心,才有这些年的事情,如今也就罢了,早些儿解决早些儿轻松些,你倒是出个主意才好。”
胤禛面上一阵阴沉,掠过一道诡谲的光芒,“倘若八字不合,你说那拉氏家族该当如何?”
南宫霆却是失笑不已:“可见你也糊涂了不成?”
胤禛斜睨了南宫霆一眼,淡淡地道:“爷怎么糊涂了?”
南宫霆指着他笑道:“既然皇上心心念念地要将那拉氏敏慧指给你,自然是早已合过了八字的,哪里还来一个八字不合?”
胤禛阴沉沉一笑,却冷笑道:“说起来,竟是你糊涂了,那合的八字,怎么就能是爷的?”
南宫霆听了不禁一怔,忽而跳了起来,指着胤禛吃惊不已的道:“你是说?”
真是糊涂,他怎么能忘记了,胤禛是他的亲表哥,如今十月三十日的生日,也并不是他的生日,只是按着德妃生的女儿的生辰八字上了玉蝶的,故而与那拉氏合的八字,并非是胤禛的。
胤禛面色隐隐有些自得,淡淡地道:“如此一来,皇阿玛必有忌讳。”
南宫霆笑叹道:“依我说,真个儿时不能得罪了你的,伤人竟于无形之中。”
站起身背着手踱步两圈,才道:“既然说起八字之事,就应当找个说话有些份量的,且确有真才实学之人,可不是朝中那些徒有其表的钦天监,这样以来,才能叫皇上信上三分。”
目光看着不动如山的胤禛,问道:“你可有极恰当的人选了?”
胤禛点点头,冷冷地道:“江南有琴松,原一是朝廷上的贡生,也是无我大师的弟子,他说的话,极有分量。”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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