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听雨,最美的音律,虽说是看,其实却在于听。
滴滴答答的雨声,扑打在大大的荷叶上,轻而微微,却有着人生的旋律。
忽而想起一件事情来,刘嬷嬷又想了一会,才开口问南宫霆道:“那位妙玉姑娘,瞧着倒是好模样好气派,只是忒冷淡了一些,听说是南宫家的小姐?可是真的?怎么却入了空门呢?”
南宫霆见刘嬷嬷目光炯炯,且不卑不亢,并不似个积年的老嬷嬷,不过好在鹰阁已探听得明白,故而露齿一笑,更形显得俊美绝伦,道:“嬷嬷有所不知,这妙玉从小没有了父母,便是我姑妈养大的,给她一个姓氏,便是南宫,当初也是家父认了做孙女的,说起来,便是我的侄女。”
刘嬷嬷若有所思地道:“奴婢原听说南宫家唯独有一位公子的,并没有小姐,偏生可巧,不妨听到了有人说要跟南宫家的小姐提亲,奴婢才在这里问问公子,却原来公子果然还有一个侄女的,难怪那些人打那些主意了。
黛玉听得十分好奇,道:“嬷嬷,你说什么主意呢?谁打了妙玉的主意?”
这可奇了,妙玉这些年在禛贝勒府中修行,外人知者甚少,谁还打她出家人的主意?
南宫霆也不禁看着刘嬷嬷,问道:“就是,妹妹问的话,可巧我也正想问的。”
刘嬷嬷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听得真不真,只那日路过二太太院落里,恍惚听着屋里有人说南宫家富可敌国,且又和四爷府人极亲近,也不知道是什么瓜葛,可巧薛家大公子尚未娶亲,虽说若是娶了南宫小姐,便矮了霆公子一辈,不过有一个极富极贵的好亲家,倒也是喜事一桩,也能扶持着宝姑娘更进一层的位份。
听了这话,黛玉登时立起了两道似竖非竖的烟眉,睁着一双似嗔似喜的含露目,冷笑道:“倒是打的好主意!”
南宫霆也不禁笑了起来,道:“当日里权当看在同在金陵,且那薛家老爷还在,家父才与那薛家有些瓜葛罢了,如今早几年就不和薛家来往了。倒是打到了妙丫头的身上来,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薛家的金算盘,算得真是噼里啪啦响。”
黛玉瞪了他一眼,才道:“谁叫你南宫家富贵无匹,让人家惦记上了。
南宫霆却是摇摇头,含笑道:“倒不是南宫家富贵无匹,要知道士家工商,商贾最末,富而不贵,岂能与妹妹这样的书香出身所能比拟?只因南宫家掌握了天下的商贾动脉,且又是六七代的子孙下来了,非暴发新荣之家,方才人人不敢小觑。”
“那人家薛家惦记着你们家的什么?银钱?地位?还真是惦记着了妙玉?”黛玉越想越气,越说也越气愤。
南宫霆手指头在黛玉跟前摆了摆,笑道:“四者皆有。”
四者?什么四者?“这么说,薛家惦记着南宫家四样?”
南宫霆对刘嬷嬷微微一笑,却不说话,有心想试试这个刘嬷嬷到底有什么了得之处。
能在贾敏出嫁之后,依然平平安安活在贾府之中,怎么能没有厉害之处呢?
果然刘嬷嬷倒也是聪明人,含笑对黛玉道:“格格年纪小,外面的事情未必知道。说起来,倒果然是四者。”
黛玉忙坐直了身子,眼睛忽闪忽闪着看着刘嬷嬷,这个嬷嬷,真的好厉害。
值得自己跟她历练历练才行!
刘嬷嬷方对黛玉道:“南宫家富甲天下,且也算得时代显贵,累积的财富绝非任何人可以想象,在天下里,不管朝野也好,市井也好,不管京城也罢,江南也罢,总之,有着不容人动摇的地位;再者,便是妙玉姑娘了,虽说外头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薛家也是在金陵的,如何不知道南宫家有一位未曾出阁的孙小姐?若是联姻,不就是财富、地位、还有妙玉姑娘兼得了。
听得黛玉不住点头,道:“这些我也想到了,可是这是三得,岂是四者?”
南宫霆轻轻扣着黛玉的秀额,道:“第四就是,南宫家和禛贝勒府的反葛极其深厚,来往又是极亲密的,如今虽说你命格之事少有人知,偏生该知道的人却又都知道了,尤其是女子,方便不想来禛贝勒府分一杯羹?”
黛玉恍然大悟,脸上有着恼怒的红晕,道:“薛家也想将薛宝钗迸给四哥?”
四哥,祸水,祸水!
南宫霆和刘嬷嬷脸上都有孺子可教的赞赏,亦是认同黛玉所说。
黛玉哼了一声,道:“一个那拉氏繁慧不够,来了一个年玉慧,如今又来一个薛宝钗,四哥果然是倾世祸水!”
讨厌死了,一个个都要争她的四哥,她才不让!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祸水,这个称号倒也不为过,有趣!
古有红颜祸水乱天下,如今也算是有胤禛这个祸水乱了不少女儿心。
滴溜溜地眼珠子望着刘嬷嬷,疑惑地道:“这些事情,嬷嬷怎么知道?”
便是在贾府之中,也未必事事都清楚明白罢?
刘嬷嬷忍不住一笑,声间中带着沧桑之意:“两耳要知窗外事,才能解得自己一身平安。”
听她语气,似乎有无限的心事,该说的,她日后必定会说,如今黛玉也不多问了。
不过静谧半日,又问道:“那薛家的公子,不就是那个叫薛蟠的?听十三哥哥说起过,小时候,他还得罪过我呢!”
刘嬷嬷道:“格格有所不知,这个薛蟠比薛宝钗倒是大了两岁,只知道斗鸡走狗,挥金如土,偏生又生性好色,那薛王氏唯独此子,自然是溺爱至极,连他们进京那年在金陵打死人命的事情都不放在眼里,以为花几个钱就能了结了事情,竟是丝毫不曾放在心里的。
黛玉听得十分气愤,道:“就凭他们薛家?还想要娶了妙玉去?也不照照镜子,瞧瞧是不是猪八戒!”
南宫霆听了不解,问道:“什么照镜子是猪八戒的?”
“笨霆!那《西游记》里的天蓬元帅不就是因贪恋嫦娥美色,才被贬下凡间,投到了猪胎里的?”黛玉得意地道。
一句话惹得众人都是哈哈大笑,难为她那个玲珑窍,竟想出如此拐弯抹角骂人的话来!
南宫霆却是若有所思地道:“妙玉那丫头,说什么身份都是极金贵的,也不知道姑妈和她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黛玉气哼哼地道:“不管是什么主意,总之,妙玉在我们禛贝勒府里啊,是四哥的外甥女,怎么能让那头猪八戒糟蹋了?”
刘嬷嬷等人皆知妙玉身份,只当她是南宫家的孙小姐罢了,因此,也都不以为意。
不过这个薛家的如意算盘,倒是让人觉得可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开口。
宜人在一旁气愤地道:“好生奇怪,那薛宝钗,算来如今也有十四五岁了罢?选才人女史都没了她的名字,却还在妄想着进咱们府中?真是山鸡不知道凤凰金贵!还有那个年玉慧,不过就是奴才家的小姐,凭什么就一口咬定要嫁四爷?一张口就讨一个侧福晋的位子,真个儿没的人让恶心!”
南宫霆笑道:“宜人你也不用气愤,难不成,你家四爷还会辜负了你家格格不成?”
宜人皱着眉头道:“四爷对格格的心意,咱们都知道的,只是总有一些不要脸皮的奴才东西来打搅,倒也好生气闷。”
黛玉推开手中的靠枕,慢条斯理地道:“我倒是要瞧瞧她们如何八仙过海了。”
说着对南宫霆和刘嬷嬷淘气一笑,眼儿中有着俏皮的晶亮,道:“四哥在家忙着政务,我在家好生无聊,如今有好戏给我们瞧,我们何必拒之门外?瞧了一遍,心中也畅快些。”
她可不是好欺负的,胆敢来抢她的四哥?哼哼,她倒是要瞧瞧她们有什么手段?
“唔,小丫头越来越有威仪了,气性倒也是沉静了些,不错!“南宫霆摸着下巴说道。
小丫头也真是够绝的,权当看笑话,不过偏生有些人就是练着金脸罩面皮,刀枪不主的。
黛玉嫣然一笑,便将此事暂时丢在一旁,道:“当着残荷,听着细雨,最是人生一大享受,岂能辜负了此等美景?”
长袖一拂,香舞随风,玉人儿已经坐定在琴案之后,双手放在琴弦细细拔弄了几下。
悠悠扬扬洋洋洒洒的琴音,一缕如春风,熏人欲醉,只是那极其平凡的音调却如春风中的细雨,缓缓沁人心脾,让浑身的毛细孔似乎都舒展开来,又似乎有一股暖暖的春风,在深秋中包裹着自己,实在是妙不可言!
南宫霆不禁眼中露出极其诧异的神色来,虽知黛玉天赋英才,却也知她并不常常抚琴,今日一听,却方知,何谓天簌!
忽而琴音渐渐低沉,似乎已经止歇了,却又忽而扬起,曲调也大气起来,春风渐暖,音调也跳跃如豆,似乎是夏日里一场雨打入荷池之中,眼前,荷叶如海,一朵朵的粉色荷花,如清丽的诗词一般,悄然绽放。
那,竟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
原来她弹的,竟是四季荷曲,随着荷花的吐芽、开花、直到凋零,只是自己从未听过而已。
果然,琴音萧瑟,似秋风呜咽不休,更如落叶漫天,翻转如蝶,随着秋风之冷,荷叶渐渐枯萎,却莲蓬饱满,凄凉中又有一丝秋收的喜悦,隐隐陪着荷叶含笑,窗外的秋雨愈加绵密了起来,琴音也和雨声相和,更为动人。
黛玉听着雨声,正要转为冬日冰河,荷叶枯败,却忽然外头一声大呵,惊得她手指一颤,弦断声绝!
一滴血珠沁出指尖,吓得刘嬷嬷忙取了手帕来给黛玉擦拭,一叠声吩咐人取了药膏来。
南宫霆双眸陡然间露出一股杀气,神情冰冷地问道:“外面何人?胆敢在我云上楼撒野?”
外面小厮兢兢业业地答道:“回公子的话,是年家的小姐要见格格,奴才不允,便吵了起来。”
南宫霆冷冷地道:“云上楼有云上楼的规矩,但凡在云上楼大声吵嚷的,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一概撵了出去!”
更何况不过就是一个包衣家的奴才,胆敢在这里摆着主子的架子,更害得黛玉手指受伤,便是罪无可赦!
外面答应了一声,却又是一阵吵嚷,却是那年玉慧恼羞成怒,吩咐丫头来闹。
南宫霆见黛玉眉头微微一蹙,便知她心里很不痛快,自己也嗤笑道,这个年玉慧,枉为大家小姐,却连那薛宝钗都不如!
大喝道:“环儿,你还等什么?难不成还要你师父亲自来撵了这几个婆子不成?”
说得黛玉一怔,一道严肃却又稍显得稚嫩的声音道:“公子放心,环儿晓得!”
不是贾环的声音,又是何人?
果然没半响工夫,外面就清净了下来。
黛玉不禁俏脸好奇地道:“环儿也跟着过来不成?我怎么没见?”
南宫霆盯着黛玉用白手帕包裹着的手指,心中更是生气,也就没听到黛玉的问话。
宜人收拾一旁的药瓶,才道:“环儿跟着影公子学武,据说性格刚毅,剑法也极狠辣,进步神速呢!”
黛玉听了,忙叫贾环进来,南宫霆笑道:“理他做什么?他才学多长时候?差得远呢!等他武功大进了,你再见罢!”
黛玉不高兴地瞪了南宫霆一眼,才想起方才是年玉慧惊了自己的琴声,便笑道:“这个年玉慧,倒是骄纵,且不知规矩,果然连薛宝钗都不及,说都是一样的心思,薛宝钗可就是不显山不露水了。”
刘嬷嬷含笑道:“这也难怪了,年家不过包衣身份,且又都是行军打仗的武夫,哪里能好生养了姑娘的?”
给年玉慧这么一闹,虽未曾见着,黛玉却已没了兴头,道:“咱们回去,闹得我倒是没兴趣了!”
南宫霆立即站起,道:“我送你回去,如今世道不稳,你也是在风头浪尖的。”
黛玉悄然一笑,娇声道:“罢了,你还是料理你的生意去罢,影子哥哥是暗处盯着的,还怕什么?”
说着蒙上面纱,披上披风,方缓步下楼,轿子已经厅中停着了。
扶着黛玉上了轿,刘嬷嬷和宜人可人等人打了雨伞,方围随着轿子启程。
幸而城中皆是官道,青石平整,倒也没什么泥泞,只是雨水多些,各人的鞋子和裙摆都湿了一些。
才回到家中,黛玉吩咐她们都去重新梳洗换衣,自己却拿着书卷看了起来。
不过才顿饭工夫,就听外头有人通报道:“格格,外面有年玉慧登门求见。”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冷笑道:“既云求见,便请求之意,见不见,皆在我意中,不见!”
真不知道这年家是如何教养的,如此不懂规矩不说,大姑娘家的登门到四贝勒府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必是非要弄得满城皆知才罢休似的,她才没那么笨,对来抢四哥这个祸水还和颜悦色。
见黛玉心中生恼,众人自是明了,都掩口而笑,更因不喜那年玉慧如此厚颜,便推掉了。
虽说年家和那拉氏家族兵权在握,但是大权却在康熙手中,康熙对其垂青,未必就是忌惮,故而黛玉才如此随性。
也因外面下雨,胤禛在宫中处理完政务,便早些回来了,才进府中便察觉气氛不同,不觉暗自讶异。
往黛玉房中去的时候,可巧遇见路过的金佳士伦,便问道:“怎么?清早玉儿出去好生欢快,现下怎么了?”
金佳士伦忙站定了身子,眼睛打量着胤禛俊美如美玉雕刻的脸庞,心中暗笑,果然是倾世祸水。
低着头,恭敬地道:“回爷的话,格格正因祸水乱了不少女儿心的事情,心里生恼。”
听了这话,胤禛讶异地挑了挑眉梢,道:“祸水?”
怎么好似听过玉儿常说自己是祸水?今儿此祸水亦是彼祸水么?
“回爷的话,是祸水。”金佳士伦脸上肃然,心中可是笑不可抑,这个小主子,真是可爱!
胤禛瞪了金佳士伦一眼,知道这个老家伙说话从来不提点着自己,皱着头,便挥头让他去了。
想了一会,才往黛玉房中去。
才进了房门,便见黛玉坐在外间长榻上看书,眉头依然纠结着一点情愁,面上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烦恼。
胤禛心中已经有所明白了,方坐在榻上看着她娇容生灿,道:“可是正在生四哥的气了?”
黛玉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才咕哝道:“生你的气干嘛?你可是祸水倘若让别的女人知道了,指不定吃了我呢!”
听到她娇俏玲珑的语音,胤禛便放下心来,手指缠绕着她的青丝,说道:“傻丫头,四哥是你一个人祸水,理那些外面的人做什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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