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人,一边喝酒,一边等着刘氏子回来。
此时,暴雨初歇,夜空如洗,星星和月亮又探出头来,道路让雨水浇得泥泞不堪,马是不能骑了。他怀揣着砖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
这一路的艰辛我们暂且不表,直到半夜时分,才找到他们傍晚时看见的那座荒坟。
此时此刻,月亮已经完全钻出云层,周遭的景物,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坟堆里的那口棺材还在,经历暴雨的重刷之后,泥土流失,已经完全露出了地面,月光之下,闪着幽冷的光,令人心底发寒。
刘氏子隐约看见,棺材盖上,黑乎乎的好像蹲着个什么东西。
他心里一动,倒也没觉着怎么害怕,靠近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死去的妇人。身上穿着锦衣华服,浑身冰冷,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这妇人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从棺材里跑出来的。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发现那口黑漆棺材钉得很严实,棺盖也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具尸体,他们方才来的时候还没有,此时竟然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棺材盖上,真是怪事一桩!
刘氏子想了想,突然嘿嘿一笑,把怀里的砖头放在棺材盖上,转过身来,将死人背在肩上,吭哧吭哧地就往回赶。
脚下的路,一步一滑,背上的尸体死沉死沉的,直往下坠。那女子的头发,有几绺垂下来,钻进他的脖子里,痒得难受。有好几次,他感觉似乎有人在他的耳后吹气,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一个活着的女子,在背后嘘气如兰,那是难得的艳福;要是一个死人,也来这一套,那就是诈尸,能活活吓死人。
刘氏子心里有些疑惑,不过,他这人向来粗线条,只当是自己吓自己,抽出手来,抹了抹脖子上的汗,又向前走了。
等他身背死尸,大汗淋漓地走回客栈的时候,众人仍围坐在桌前,谈笑风生。在一片嘈杂声中,有人听见,房门吱嘎一声,从外面推开了。门外有人拖拖拉拉地走了进来,脚步声极为沉重,好像是背了什么东西。
众人回过头来,朝门口望去,只见刘氏子汗流浃背地走了进来,进屋之后,径直走到灯火旁边,从背上卸下来一件东西,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众人还以为他扛了一截木头桩子,待借着灯火,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具死尸!尸身立在地上,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这还是一具女尸!面施粉黛,眉眼低垂,鬓发半披,遮住了半张脸,不过,从露出来的那一半来看,这女子生前一定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这小子出去一趟,竟然背回个艳尸来!
一座绝倒。
胆子小的,见此情景,早就吓得妈呀一声,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有人连跑的勇气都没有了,干脆钻进了桌子底下,抱着肩膀,不住地发抖。
刘氏子甩了甩头上的汗,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
“看见没有,这是我老婆,长得漂亮吧!”
说罢,就把死尸扛了起来,径直走进内室,咚的一声扔在床上。
在外面折腾了一晚上,来回走了二十多里路,又背着一具尸体,他早已筋疲力尽,搂着死尸,歪在褥子里,不一会儿,便开始鼾声阵阵。
众人坐在屋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惊又惧,谁也不敢说话。
这些人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留在这里,这场景实在是太过诡异;走了,又怕那女子突然诈尸,对刘氏子不利,好歹他们也是兄弟一场,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扔下他。
屋外,是一群面如土色的男人,屋里,是一具死尸,和一个睡得比死人强不了多少的男子。就这么僵持着。
时间好像是停滞了,到四更天的时候,酣睡中的刘氏子,迷迷糊糊中,觉得身边有些异样。开始的时候,这个傻大胆还没怎么在意,越往后,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是强烈。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过了一会儿,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你猜他发现了什么!躺在身边的那具死尸,口鼻之中,竟然发出微弱的呼吸。这小子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出手去,在那女子身上摸了一下,那具冰冷的尸体,正在渐渐转暖。
死人竟然有活转的迹象。刘氏子兴奋不已。
他拉过被子,盖在那女子身上,借着窗外的月光,凝视着那女子的面庞,越看越觉得蹊跷。这个女子,他好像认识!
正想着,只听身边嘤咛一声,刘氏子低头看去,只见那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睛,正惊奇地打量着四周。
“你这是……”刘氏子开口问道。跟一个从刚从鬼门关走回来的人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在那女子心思灵透,道:“我乃王氏之女,得暴病身亡,不知道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刘氏子一听,不禁惊喜交集,王氏之女,不就是他的心上人吗,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个女子似曾相识,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她一面——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真是上天有眼啊!他心潮起伏,脸上却故作镇静。
此时,天尚未明,刘氏子跳下床去,到厨房打了一盆清水,给这女子洗脸洗手。洗去脸上的污垢之后,一张动人的芙蓉面,出现在跳动的灯火之下,不错,天可怜见,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那女子虽已苏醒,病也完全好了,身子却仍很虚弱,连举手都很费力,刘氏子拿来木梳,帮她梳理那一头柔顺的青丝,又把凤钗仔仔细细地插在她的头上。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女子低下头,红了脸,却并未拒绝。刘氏子的心里,简直比吃了一罐蜂蜜还甜。犹恐相逢,是梦中。他真想找个地方,狠命地掐自己几下,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天亮了,他的那群朋友,早已伏在桌子上,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有人先醒过来,把大家叫起来,壮着胆子,去看看刘氏子怎么样了。刚走到寝居的门前,就见刘氏子推开房门,从里面出来了,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
“难道是中了僵尸的毒!”有人观察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道。
话音刚落,他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我看你才是中毒了呢!”
有人从门缝里往里面看了看,一个苗条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斜倚在床榻上,肩头正在缓缓地起伏。刘氏子把门阖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自己的朋友们说了一遍。
“这事我听说过!”旁边有一个人接过话茬。
“我家就住在王家附近。听说王家的女儿许了人家,近日就要出嫁。出嫁前夕,这女孩儿忽然暴卒!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没想到,她竟然死而复生,还让兄弟你给背回来了!”
“这好办,咱们出去问问,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提议,马上得到了一干人等的响应。此时,天光已经透亮,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王氏子出去,在街上拦住了一个熟人,这人同王家也很熟悉,问起他王家进来所发生的事。那人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这事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刚从王家回来。王家有个女儿,得暴病死了,停尸待敛,昨天晚上,电闪雷鸣的,吓人的很,大伙就都聚在屋子里,灵堂也没有人,今天早晨就要出殡,到灵堂一看,尸体没了,你说怪不怪!王家正为这事犯愁呢,哪儿都找遍了,就是没找着!”
刘氏子连连点头,这个人的话,解开了他的疑窦。
“哈哈哈哈!兄弟,真有你的啊!这也能捡到宝!”
旁边有人使劲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刘氏子也报之以一拳。
回到客栈,王家女正在等他,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跟王家的女儿详细地说了。那女孩儿也是悲喜交集。刘氏子把女孩送回家去,王氏的双亲正在为女儿尸体的不翼而飞急得团团转,眼见大门一开,走进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弄清楚原委之后,不禁高兴得老泪纵横。
婆家在女孩死去之后,便解除了婚约,现在,女儿已是自由之身,她同刘氏子,一个待娶,一个待嫁,正好是天作之合。老人主动提出,要把自己的女儿嫁与他为妻,女孩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千肯万肯。
很多人,在自己的一生中,由于种种原因,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屡屡的错失,屡屡的擦肩而过。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时,已是百年身。百年之后,当初那个云鬓花颜的人,已成冢中枯骨,再去徘徊留连,又有什么用呢!
而这一对有情人,竟然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再续前缘,真是令人惊叹的事啊。
众人纷纷议论:人都说冥冥中缘分自有天定,此言果然不虚!
这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虽然中间亦有种种周折。到最后,终归还是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两个人,也还算是幸运。
真的是上天的安排,令这两个人重又走到一起吗!也许未必。
得暴病身亡者,以罹患心脑方面疾病的人居多。王氏女,也许是心脏有什么毛病,筹备婚事的时候,过于劳累,结果心脏病发,停止了呼吸。
当然,这女孩也有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大脑供血不足,突然休克。所以,她当时,可能是一种假死状态。当时的医学还不发达,人们无法辨别这种情形,看到人的身体变冷,脉搏停止了跳动,就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停尸之后,那天夜里的雷雨,可能为这个女子的苏醒,创造了一个契机。
众所周知,现代医学治疗心脏病的一个办法是,用适度的电击,调整心跳紊乱病人的心率。对于因为其他原因,生命垂危病人的抢救,也经常使用电击这种手段。
我们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当有人处于弥留状态时,医生会手持电极,按在病人的胸口上,刺激对方的心脏,通过外力,使其重新恢复跳动。
古代没有这种技术手段。但是,自然界中的闪电,有时候,可以客串这一角色。
不久以前,看过一则新闻,说是南方某地有一农妇,身患严重的心脏病,雷雨天外出的遭遇雷击,人安然无恙,多年以来的顽症竟然治好了。
那个停尸待敛的女孩,可能也有类似的遭遇。
人类对于雷电的这种特性的认识,在很多恐怖片中也有体现,科学怪人将拼凑在一起的尸体,置于雷电之下,用一根引线,将闪电的巨大能量引下,轰击僵尸的身体,一阵耀眼的电光之后,那尸体的胳膊、腿就动起来了……
我们这个故事中的女孩,也有可能是被雷电激活的。
至于她为什么跑到荒郊野外,一处崩毁的野坟前,就很难推知了。
也许这女孩刚刚醒来的时候,神智尚不清楚,自己从院子里走出去,在风雨中,漫无目的的行走,一直来到野外。体力不支,恰好在那具棺材前面,昏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刘氏子去而复来,正好看到了倒在棺材上的女子,出于吓唬吓唬自己那些兄弟,也显示自己胆气的目的,他把这女子从野外带了回去。
一连串的巧合,成就了他们的姻缘。
但愿这样的巧合,能够多一些,那么,所有的有情人,便都能够结成眷属了吧!
出《原化记》
67艳遇
大唐太定年间,泰州赤水店有一个庄子,叫郑家庄。
庄主财力雄厚,膝下唯有一子,才二十出头,天资聪颖,长的也是仪一表人才。做父亲的盘算着,等这个孩子对家里外头的事儿都上了手,就把若大的家业传给他,自己也好享享清福。
郑公子年纪虽轻,做事却从不含糊,很快便赢得了家里上上下下的赞许。
这一天,他出去办事,事情办得不是很顺利,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郑公子快马加鞭,打算尽量赶在日落之前赶回家,也免得家里人惦记。
马蹄腾起阵阵烟尘,忽然,他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青衣女子,正在踽踽独行。那女子身姿曼妙,纤腰不盈一握,单看背影,就能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郑公子的马经过那女子身边的时候,他特意回头看了看。果然,他看见的是一张姿容绝美的脸。
“小娘子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个陌生人,略略有些惊慌,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
“奴家正要前往郑县,本来是同两个奴婢一起走的,走到半道,忽然想起有东西未带,就差她们两个回去取了。没承想,这两个人走了以后,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这不,天都黑了,还没见着她们的影子呢!”
“这里离郑县还远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晚,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着实危险,小娘子若不嫌弃,就到我家的庄子上屈就一晚,如何?”
那女子犹豫了一会儿,眼见太阳已经滑入了山坳,天色渐渐黑下来了,自己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显然也不是个办法,就答应下来:
“那就叨扰公子了!”
就这样,郑公子把这个在驿路上邂逅的女子带回家中,安置在别院的厅堂里。又叫仆人端来好酒好菜,给这女子食用。
由于白天一直赶路,很是疲累,吃过晚饭之后,这女子就到睡房歇息了。
女子被仆人带进睡房之后,郑公子仍伫立在窗前,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那女子的温言浅笑和绰约的风姿。尤其是当她迈进睡房的一刹那,回过头来,朝他温柔的一瞥,似乎是别有深意……
郑公子在窗前踱来踱去,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抱着自己的衣服和被子,敲响了那女子的房门。
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那女子立在门后,正痴痴地看着他,红唇似火,媚眼如丝……
门关上了,窗前的帷帐也慢慢合拢。
第二天早晨,仆人叫公子和那女子起来用早饭,叫了半天,也不见开门。于是,便从窗户的缝隙偷偷地往里窥视。
雪白的床褥上,到处是淋漓的血迹。这里,昨夜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现在,剩下的只有滚在墙角的颅骨,上面还带着一丝丝的血肉。其余的部分,都进了妖怪的肚腹。
家人破门而入,公子的衣服还堆在地上,那女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叫人给害了,郑老爷悲痛欲绝,传出话去,谁能拿获凶手,重重有赏。
有眼尖的仆人,在凶案现场的房梁上,看见一只大鸟。那只大鸟见有人朝它藏身的地方走来,扑扇着翅膀,冲门而出。搅动的气流,带起一阵怪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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