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谭还是有些想不通:“俞威和你那么好的朋友,以前就说话不算数专门抢你的项目,可这次也太狠了吧?陈总,还有赵平凡,和咱们关系都很不错啊,都快像一家人了,怎么也会这么毒呢?”
洪钧恨不能用手指去戳着小谭的脑门教训他,但还是忍住了,尽量耐心地解释:“David,谁和你是一家人啊?俞威怎么做是他的事,你也永远不要以为客户真和你是一家人。如果咱们自己小心,他们算计不到咱们。这次,不怨别的,是我太想拿到这个项目了,考虑了太多拿到这个项目以后的事,而没有仔细考虑这个项目本身。”
洪钧停下来,盯着小谭的眼睛问:“David,记得我以前说过的,怎样算成功的销售吗?”
小谭稍微愣了一下,马上挺直身子说:“成功的销售,就是让客户相信我们让他相信的东西。”
洪钧把目光从小谭身上移开,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怎样算最失败的竞争呢?相信了对手让你相信的东西。这次,我是相信了对手和客户合着让我相信的东西。”
小谭真傻了,把酒杯往案子上放的时候差点掉到地上,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马上说:“那Peter?Peter也被耍了,他要知道他白跑这趟,肯定得发火啊。”
洪钧平静地说:“他已经知道了,我告诉他这个项目肯定出问题了。他发火也不会发到你头上。”
小谭还在嘟囔着:“本来还挺高兴,这么大的合同,提成大大的,全年的指标也都超额完成了,后几个月可以开始跟踪明年的项目了,这下可惨了,又得找新项目,手上另外几个项目前一段都没顾得上,又得回去炒冷饭了,咳,还得全力去攻普发集团那个项目吧。”
洪钧没有说话,他心里想,这个小谭,真是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在盘算着什么提成、指标,心里还惦记着有什么新项目,虽然的确是个不错的销售人员,可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是一点儿都不能为自己分忧,不能帮自己支撑一下的。洪钧知道,像小谭这样的,如果碰上一个像自己这样的“好”老板,还可以“罩”着他,他只管做项目就行了,如果洪钧不是他老板而换成什么其他人,像小谭这样只知道一个心眼做销售,恐怕没有好日子过的。
洪钧想着想着,不由得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在自嘲,自己已经处于这种危在旦夕的境地,居然还在替部下操这份心。
洪钧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他以前似乎从没有过这种强烈地想逃回家的感觉,在过去,这宽大得近乎冷清的家,只是他过夜的一个地方而已,而刚才,在和皮特或小谭在一起的时候,他居然有好几次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回家吧,别撑着了,撑不住了。”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过山车一般的生活。每个电话,都可能是带来一个好消息,让他感觉像登上了世界之巅;每封电子邮件,又都可能是一个突发的噩耗,让他仿佛到了世界末日。所以,他已经慢慢养成了别人难以想象的承受力。他有时候会想起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的那句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实这一直就是他的座右铭,只不过他越来越能体会到这话中的真谛,也愈发体会到这种境界的遥不可及。
可今天,经历的不是过山车,他好像是在玩儿蹦极,从高高的巅峰纵身一跃,向下面的深渊跌了下去。不对,不是蹦极,而且远不如蹦极,洪钧脑子里想着,他是正在巅峰上自我陶醉的时候,被人从后面一脚踹下去的,而且,他的脚上也没有绑着那根绳索,那根可以把他拽着再弹起来的绳索,那根可以让他最终平安落地的绳索。现在已经落到底了吗?洪钧想。没有,还远没有到底,洪钧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洪钧进到房间里面,立刻感觉自己的筋好像被抽走了一样,要瘫在地板上。是啊,不用再当着老板或下属的面,强撑着充硬汉了,他不用再在自己已经没有底气的时候还要给别人打气。旁边不再有人,不再需要演戏,真自在啊。洪钧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仰头靠着沙发,浑身彻底地散了架。
这种彻底解脱的感觉稍纵即逝,还不到一分钟,洪钧的头就耷拉了下来。是啊,自己的家,原来就是个没有别人的地方,这样的家也叫家吗?洪钧知道自己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刚才还只是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逃避一下,现在已经又想要个人陪了。他就是这样的不满足,一路追逐着要更多的东西,要赢更多次,要挣更多钱,要管更多人,一路走到了今天的境地。
洪钧脱了衣服,刚要洗个澡,手机响了。他不禁哆嗦了一下,难道今天还没过去?难道还有什么坏消息正在空中朝自己飞过来?不一定吧,难道就不会是他正在等的人吗?洪钧想到这儿,来了精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立刻按了接听键,不等琳达说话,直接说:“正想你呢,刚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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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圈套》第三章(6)
要是在一天之前,琳达一定会说:“怎么想的?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洗?”可洪钧等了一会儿,等到的却是琳达问他:“合智怎么了?明天的活动怎么都cancel了?”
洪钧立刻泄了气,坐到沙发上,叹了口气,却没说话。
琳达接着问:“下午Susan让我把订的会场、花篮、横幅什么的都取消了,她自己给那些媒体打电话,她打不过来又分给我不少让我打,一个个全通知说明天的活动cancel了,怎么回事啊?”
洪钧硬着头皮,向他本来认为最不必解释的人做着解释:“合智的项目出了问题,看来他们耍了我们,他们今天应该已经和科曼在香港签了合同。”
这回轮到琳达沉默了,洪钧也就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琳达才说:“怎么会呢?他们怎么可能骗倒你呢?”
洪钧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说:“我又不是常胜将军,又不是没被别人骗过。”
琳达看来也并不想和洪钧在电话上总结失败教训,转而问她更关心的一个问题:“合同不签了,照样可以向媒体announce你的任命啊,怎么全cancel了呢?只先在公司内部announce?那有什么意义,本来我们早都知道你是老大。”
洪钧心里觉得更苦,可又被琳达的话弄得更想笑,这滋味儿真难受,他耐着性子说:“我的傻丫头,合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着Peter正式给我升官儿啊?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时候宣布我当首席代表,也不是到底让不让我当这个正式的首席代表,现在的问题,是我还能不能在ICE呆下去。”
电话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连琳达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这样停了半天,洪钧简直以为电话断了,下意识地把电话从耳旁挪到眼前看了一下,显示还在通话中啊,洪钧便对着手机嚷:“喂,琳达,琳达。”
琳达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怎么会呢?不过是一个case嘛,而且是David做的啊。为这么一个合智,就不让你干了,那Peter还想不想要别的case了?”
洪钧把腿抬到沙发上躺下,头枕着胳膊,说到这些,他反而变得坦然了:“这你不懂,Peter不会这么看的。他早向总部报了合智这个大项目的特大喜讯,总部也批准了我的任命,结果他白跑一趟,所有对媒体的安排全取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交代?你不明白,美国人是经济动物,而英国人是政治动物。”
琳达这次倒是很快就回答了,把洪钧噎得够呛:“你倒是什么都懂。”
沙发太软,洪钧的腰陷进了沙发里面,身体窝着,并不舒服。洪钧挪动着,不想和琳达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他知道,琳达不可能替他分担什么,也根本没有人能替他分担什么。他真盼着琳达能对自己说:“我现在过来吧。”他等了一会儿,失望中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上床了吗?”
琳达简单地“嗯”了一声,接着跟了一句:“都这么晚了。”
以前,她不在乎晚的。如果是琳达打来的电话,她常会说:“那我过来吧。”如果是洪钧打过去的电话,她也常会问:“你是不是想我过来?”然后都常常会立刻挂上电话,换上第二天上班穿的衣服,赶过来。
洪钧似乎隐约闻到了琳达的味道,中午时在沙发上留下的味道,那味道曾经让他兴奋,现在也让他感觉到一丝暖意,好像自己周围有一个场,托着自己,不让自己掉下去。慢慢地,洪钧似乎觉得那种味道越来越淡了,场就显得越来越弱,他就快掉下去了。洪钧真想对着手机说:“我想你过来陪我。”他张开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那种味道,电话里的声音,电话另一端的那个人,好像都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圈子圈套》第四章(1)
第二天晚上,洪钧一个人坐在嘉里中心饭店大堂的酒吧里,觉得自己的心情和这酒吧的名字“炫酷”无论如何也搭不上边,他现在的感觉,倒正可以用另外两个字来形容:“悬”、“苦”。
整个白天异常地平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而洪钧却感觉好像一切都已经变了。无所事事地熬,感觉这个白天无比漫长,昨天就是漫长的一天,那是因为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今天虽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却让他觉得漫长得多,因为洪钧知道那个事情一定会来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洪钧就这样熬到了晚上。
皮特白天没有到公司来,他自己一个人留在饭店的房间里。但洪钧相信,皮特一定很忙,昨天夜里他肯定已经和旧金山总部的头头们商量了,今天白天他肯定在和新加坡那帮亚太区的人忙活要具体料理的事情。快下班的时候,皮特打来电话,约洪钧晚上在酒吧见面,“喝一杯”。以往,皮特来北京住这家饭店的时候,他们常常是在楼上的豪华阁贵宾廊谈事的。这次特地约在酒吧,洪钧明白皮特一定是想把气氛弄得放松些,看来见面的话题一定会是沉重的,想到这些,洪钧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去,心里对自己说:“来吧。”
洪钧坐在软椅上,面向酒吧的入口,从入口望出去就是大堂。因为还早,酒吧里人不多,菲律宾乐队也还没有开始表演。洪钧从桌上拿起饭店提供的精致的火柴盒,摆弄着。他对这家饭店太熟悉了,虽然他对北京的主要豪华饭店都很熟悉,但对嘉里中心似乎印象最深。已经开业几年了?洪钧在脑子里回想着,九九年开业的?洪钧不太确定。但洪钧可以确定的是,这家饭店自从开业至今,就一直是被工地包围着。北面、西面、南面,都是工地,饭店门前的路面常常铺满了重型卡车撒落的渣土,每逢冬春季节刮大风的时候,西北面工地上吹来的尘土好像都能穿过饭店的两道门进到大堂里。有人说这饭店的地理位置绝佳,洪钧却觉得在很长时间里它的位置反而是个缺陷,交通拥堵,周围全是工地。洪钧一直在琢磨的是,嘉里中心究竟有什么妙招,能够把那么多的会议和各种商务活动拉过来,能够吸引那么多显贵来北京时到此下榻。实际上,洪钧之所以对嘉里中心饭店印象深,就是因为洪钧觉得他们的销售在北京的豪华饭店中是做得最好的。“找机会一定要和他们做会议销售的人好好聊聊。”洪钧心里念叨着。忽然,他禁不住自己苦笑了起来,是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还有心思琢磨别人的生意经,还惦记着要和人家切磋一下,自己可真够敬业的。
洪钧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用着熟悉的姿态,穿过大堂向酒吧里走了过来。皮特的步子很轻盈,一身休闲装,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拿着饭店的房卡,在手指间倒来倒去,像玩弄着一张扑克牌。皮特也看见了洪钧,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扬了一下手,走了过来。洪钧便站起身,等皮特走到面前,边伸出手握了一下,边打着招呼。
两人都坐下来,四把单人软椅围着一张小圆桌,以往洪钧和皮特都是挨着坐的,今天皮特很自然地便坐在了洪钧对面的椅子上。皮特先翘起二郎腿,洪钧才跟着也翘起二郎腿,让自己尽可能舒服些。皮特看见洪钧面前摆着杯饮料,看样子不是酒,就问:“你点了什么?”
洪钧回答:“汤力水。”
皮特立刻略带夸张地做了个惊讶而诧异的表情,问道:“为什么不来点酒?”
洪钧笑着说:“汤力水就很好,你随意点吧。”
皮特也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时侍者也已经走了过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皮特对他说:“一杯卡布奇诺,不用带那种小饼干。”侍者答应着走开了。
皮特和洪钧都微笑着看着对方,对视了几秒钟,皮特先开了腔:“怎么样?各方面都还好吗?”
这样泛泛地随便一问,洪钧却很难回答。要在以往,洪钧都是笑着回答说好得不能再好了,玩笑中流露出自信,皮特也会哈哈地笑起来。可现在,洪钧的感觉却是糟得不能再糟了,可当然不能这样回答。洪钧停了一下,只好说:“还好,和平常一样。”
皮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说:“今天又是漫长的一天,我相信对你和我都是这样。”
洪钧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没有说什么。这时侍者端着杯咖啡送了过来,放到皮特面前,皮特说了声谢谢,用手捏着咖啡杯的小把手,却没有端起来喝,而是看着咖啡上面的泡沫图案发呆。过了一会儿,皮特才又抬起头,看着洪钧说:“现在很难啊,你和我都很艰难,我们都很清楚。”
洪钧又点了点头,看着皮特的眼睛,听他继续说:“合智是一个大项目,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我们一直以为可以得到这个项目,总部很了解这个项目,他们一直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现在看来,我们肯定已经输掉了这个项目。至于为什么输了,怎么输的,肯定还有很多细节我们不知道,或者说至少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在这上面花时间了。合智的项目丢了,我们不再谈它了,我们要考虑的是未来。”
洪钧专注地听着,没有插话,他听出了皮特真正的意思。皮特说的不再谈合智项目,而考虑未来,并不是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