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防卫之务交由我办,他就不会再花太多心思关注。所以我禀告的时候,圣上仍低头看着卷宗,好似没有仔细听。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没期待圣上能有什么定论。
不过此番圣上听我说完,突然抬头,微微一笑道:“旁人如何朕是不知,但这顾尘羽是朕花了些心思从北周太后那里特意要过来送你的礼物。” 我心中一惊,虽然我并不负责北周纳贡的事情,本也不该知悉那些详情,可举凡是有关我的事,圣上素来都会先通个气。
这次是让我措手不及了,也不晓得圣上是做什么打算?难道是嫌我这几年太清闲了,故意找个由头给我提提神?圣上见我满面狐疑,他反而笑得更灿烂,一本正经说道:“前些年爱卿忙得睡不着觉,这几年没什么大事你亦夜不能寐,估计是真有了什么隐疾。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你好歹是朕的亲……姐姐。朕记得你已经二十有四,朕比你小两岁后宫妃嫔数人儿女一双,相比之下让朕难免愧疚。你的生活旁人不敢问,朕却不能不关心。” 皇帝虽然是我弟弟,可也是一国之君,他娶老婆生孩子是国之重任,关我何事?我乐得一个人无牵无挂逍遥自在。这事暂不与他争辩,我只从我的职责角度不得不阐述我的观点。
“可那顾尘羽……”我直言道,“臣实在不明白北周太后为何肯放他到昭国来。若是臣,花了那么大功夫调、教这样一个人,定是要留在身边好好使唤,亲眼见着他日日受苦,才能解恨。”
“朕起初只是一时兴起,丢了几个诱饵,没想着北周太后能答应。谁料她竟然真的将顾尘羽送了来,说不定如你推测的那样,顾尘羽就是她秘密训练的得力密探。”圣上盯着我的眼神似乎比他表面的这套说辞复杂许多。我则收起各种不合时宜的杂念,垂眸应道:“陛下请放心,臣会小心谨慎,定将那顾尘羽看管好,就算审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为防万一杀了他便是,免得猜来猜去耗费心神。”
“听说摄政王是北周第一美男子,顾尘羽的生母亦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有那样的父母,他想必长得俊秀非凡。从小被仔细调、教,应是温顺得体,爱卿莫要浪费了如此妙人,好歹收下朕的这番心意品尝一二。” 我体会着圣上言外之意,尽量让自己往正途上想,往君王大业上靠。不过怎么寻思,都与我所知的那些大道理沾不上边。
圣上又补充道:“爱卿正值盛年,长夜寂寞孤枕难眠。顾尘羽若左右都难逃一死,爱卿不妨借机用他放松消遣。” 从圣上面前告退,直到走出了昭明宫,我的心情仍是五味杂陈恍惚难安。圣上那番苦口婆心并非没有让我片刻感动,不过这么多年在君前侍奉,我若真被表面温情蒙蔽那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如果圣上关照我的私人生活,随便赐百十个男宠都不奇怪,为何偏偏招惹北周太后,要了顾尘羽来?圣上口口声声说随我意思,不在乎顾尘羽的生死性命,但也明白告诉我他是花了一番心思才将人弄来,自然是希望我不能轻易把人杀了图自己清静。顾尘羽,不能杀,至少短期内还要让他活着。既然杀不得,圣上又没有进一步明示,难不成我还真的要将他当成男宠收入房中消遣寂寞,物尽其用么?
006我的秘密
从宫中回来,我少有的身心疲惫,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更衣起身。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我的卧房左近绝对不留任何服侍的人,一则是防范旁人窥知我的真实性别,另外一点就是我根本信不过自己以外的人。
不仅仅是昭国,北周那边也清楚我的权责作用。我能经年累月向北周送密谍网络情报,北周同样也是费尽心思寻空子往昭国钻营。京城权贵云集,各处情报终将汇总到我眼前过目,我的府邸就是皇帝的耳目,北周人岂能不重视?而且想害我的,除了北周人,还有无数被我整治过的昭国人,我为了能多睡几天安稳觉,不得不严防刺客。
我自己穿好衣物,用房内留的冷水洗手洗脸让自己更加清醒,再仔细梳妆整理,戴上了特质的面具,恢复素来在人前的模样。面具是母亲留给我的宝贝,自从十三岁至今十一年,每天见人的时候我都戴在脸上。这面具据说是人皮材料,非常薄,做工极为精致,甚至我的真实表情亦能细微体现不必担忧被旁人看出僵硬虚假。
我体会这面具的最大作用就是为了掩盖我承袭自母亲的美貌。这张面具让我看起来眉眼棱角更分明一些,肤质相对粗糙灰暗,唇畔鬓角还覆着一层淡淡的胡茬,更像男子。当然因着是贴合我的真实五官制作,多少还是会显出我的大眼睛薄嘴唇,组合在一起想不英俊出众都难。戴上面具遮掩真容,我又调整了一下睡觉无觉有可能错动地方的假喉结,绑紧了束胸的特制软甲,算是完成了更衣的关键步骤。
我的嗓音早年是喝过特别的秘药,已经变得沙哑,与女声完全不同,这方面一劳永逸已经无需繁琐伪装。传唤侍女将温热的饭食送到我的面前,其实已经快到中午了。如无要务,我一般都不必早朝,我想着昨晚上可能熬了通宵的圣上,天不亮还要赶去大殿龙椅上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接见早朝的群臣谈论那么多政事,我顿时五十步笑百步又多了几分享乐的好心情。
我将丽娘叫来,询问道:“本司看你春光四溢,可是昨晚上快活*得偿所愿了?” 丽娘杏眼含情,眉目带笑,娇滴滴答道:“大人安排的美差,奴家岂会不尽心?那顾尘羽果然没有撒谎,手足具被绑缚锁在了奴家那张大床上,又挨了一顿鞭子才变得生龙活虎。奴家这些年修身养性少有玩乐放纵,不过顾尘羽的确有些真功夫,精通如何服侍女人欢快。奴家与他在床上大战一翻获益匪浅。大人,不如就将这顾尘羽赏给奴家当个教具,活生生的人演示比划,比纸上谈兵看图解说更利于奴家教导弟子,或可让奴家省心力呢。”
我面色一沉,沉声道:“本司昨晚入宫面圣,圣上说这顾尘羽并不排除是北周密谍的可能。丽娘别是光顾着快活,忘了正事吧?” 丽娘胸有成竹道:“大人,奴家什么时候耽误过正事?摸骨诊脉一番试探,还喂了他一些特别的药物,左看右看顾尘羽应该是不会武功的。这会儿药效还没过,他的身上可是难受的很,大人若不信,就亲眼去瞧瞧。”
“不会武功,也不能说明什么。优秀的密探,总有法子取信于人,看似柔弱其实有自保的能力。”
丽娘点头道:“嗯,大人所言不错。其实若将这顾尘羽关在奴家的闺房之中,日日只做教具用,就算他是密探也干不了别的。”
“你的教具还不如军奴营里的奴隶活的久。”我用调侃的语气贬损了一句,又正色道,“昨天圣上吩咐,让我先留着顾尘羽的性命,估计是别有深意另作用途。那顾尘羽的死活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丽娘不满道:“那奴家岂不是空欢喜一场?大人该如何安抚奴家?” 我灵机一动说道:“与顾尘羽一起来的还有个叫茗儿的丫头,若是这会儿还没死透,就赏给你吧。”
丽娘扭捏一阵自是乖乖应承,临走多言问道:“大人,那顾尘羽么办?是不是安排影卫时刻盯梢,或是将他圈禁看押才能放心呢?”
我摇头道:“若真是密探,不妨先放他一段自由,看他如何与旁人接头联络,我也好顺藤摸瓜。若不是密探,此等妙人,本司有兴致的时候消遣也不是不行。”
从来对男欢女爱都不热衷的我突然说了这样一句,丽娘顿时吃惊忘了其他,盯着我上下打量质疑道:“大人莫非看上了顾尘羽那种类型?他不似十二三岁的少年柔媚纤细,之前又是伺候女人的,恐怕用起来别扭。不如奴家忍痛割爱,调拨两个调、教好了的弟子侍奉大人?” 我微微一笑,坦言道:“丽娘的弟子个个都有大用途,岂能因为我的私欲浪费了你的一番心血?就这个顾尘羽也好,本司最近正是闲极无聊,亲自调、教他不失为一种消遣呢。”
听我这样说,丽娘妩媚的眼眸中似是闪过一丝皎洁笑意。我这会儿并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很多年后再次想起当时场景,才恍然大悟她的真实心思。
看了一会儿公文,到了正午。早饭吃的太晚,这会儿我还不饿,午饭照例推迟一两个时辰。像我这样不规律的生活方式,我府上的厨房早就习惯,时刻准备着各种便于加热的吃食。我对饭菜口味并不挑剔,新鲜刚出炉的端上来我就多吃几口,热了又热没了香气的也不会少用影响了一天的体力。
从小到大我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做我们这行的,吃饭仅为补充体力,好吃与否并不重要,只需学会在关键的场合表达对的意思就行。比如我可以囫囵入腹笑着夸赞最难吃的东西,也可以皱眉吐出天下最美味的珍馐。我的味觉是为了分辨饭菜中有没有混了毒药,仅此而已。
007心生邪念
我既然对丽娘说要亲自“关照”顾尘羽,就不能偷懒将重任丢给旁人。于是我在午饭前的这段时间信步向着后面杂物院溜达。以往每年留在我府上“观察”的北周奴隶,都是安置在杂物院,没我的命令一概不得放他们离开。
杂物院顾名思义就是堆放杂物的地方,还有府中最脏最苦最累的活计大抵都是在这杂物院处理完成。在这里做工的都是府中最低等的奴仆,也有一些是朝中各权贵家里“犯了错”的奴仆,特意被安排来我府上受些教训的。
正午的太阳亮堂堂的高悬在天上,不过冬季寒凉,阳光的暖意似乎也被神明收走,落不到地上就已经结成了薄冰冷霜。还好,我身上裹着圣上御赐的珍贵狐裘,在室外溜达片刻倒也受得住。奴隶们却没有这等待遇了。
昭国与北周一样都是不将奴隶当人看的,在我府中的杂物院内忙碌的奴隶们个个神情麻木衣不蔽体,在监工的鞭子恫吓之下战战兢兢唯恐出错。我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从来没有为这种场面生出任何负罪感,甚至有时喜欢来看看,体会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与强势。
今日我逛了一圈,不见顾尘羽,立刻沉了脸,招来监工问道:“怎么没见昨天来的那两个奴隶做事?” 监工抹了抹额头冷汗,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大人,那新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奴隶昨晚上都受了鞭刑。女奴昏迷到早上只剩一口气,适才被丽总管提走了,说是大人首肯。至于那男奴……丽总管是提走了女奴才将那男奴放回来,那奴隶一直是神智恍惚虚弱不堪,暂时还无法做事。”
丽娘折腾男人的手段我很清楚,刚才她也说喂了顾尘羽一些特别的药物,多半不是催情的就是其他毒药,总之不可能让人舒服。所以监工的回答我还算是满意。我难得没有找茬戏弄监工,只正经吩咐道:“你带本司去看看那奴隶是否真的没力气上工。”
杂物院中专有一排棚屋是给奴隶居住的,没有门窗,只是低矮土墙围了三面,向阳的那面开敞无墙,是木柱做的栅栏门,漏雨不遮风,冬天与室外没有太大区别。此刻是白天,奴隶们都被放出来上工,栅栏门上并未落锁。我站在栅栏门外边往内观瞧,里面的情景一览无遗。我看见靠一侧墙边稻草上蜷缩着一个人。
那人没有铺盖,身上单薄的粗布衣早就血渍斑驳,乱发散落脸色苍白,他的脚上依旧锁着重镣,身体无意识的抽搐着,不知是冷还是痛。我一使眼色,不用言语吩咐,监工和侍从立刻会意,闯入棚屋揪着那人头发将他拖了出来。几桶冷水泼下,顾尘羽勉强恢复知觉。我见他吃力地爬起,跪成了标准的奴隶见主人的姿势,心头却不似想象中那样多出什么欢快的感觉,莫非我这几年太过安逸,公务疏懒了太多,心肠也变软了不成?
顾尘羽此时此刻蓬头垢面破衣烂衫,露出的肌肤手足肮脏不堪,伤口和冻疮流脓混着发霉稻草的怪味,比街边行乞之人还难看。一向喜欢整洁干净的我,怎会对这种恶心的奴畜生什么慈悲心?于是我定了定神,冷冷问道:“贱奴为何偷懒?” 顾尘羽压抑不住咳嗽,喘息了一会儿才以沙哑虚弱的声音答道:“下奴知罪,请主人饶命。” 还以为他是傲骨深藏的主儿,怎么没等我动真格地逼迫折磨,他就软骨头地求饶了呢?无趣啊,真是无趣。
我旧事重提道:“你既然精通床上功夫,为何当初不去军奴营,反而留下受苦?你不会没听说过,在本司府中的北周奴隶最长也不过是活了一个月么?与你同来的那个女奴已经早早解脱,难道你也是想寻速死么?”
“下奴不想死,求主人赐一条生路。”顾尘羽仿佛是用尽了气力,断断续续说完这句已经是摇摇欲坠,粗重的喘息声痛苦的呻吟声再也压抑不住。我揪起他的长发,使他被迫抬头,让我能看清他的脸孔表情。我发现他即便是在求饶的时候,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依然平静无波,没有惊恐没有委屈,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
他从来没有过奢望吧?他此刻求饶是出于什么目的?活到这种悲惨的地步,难道他还不厌倦,还想着苟且偷生么?我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甚至是有些邪恶的念头。顾尘羽在北周太后那里想必是尝尽了各种苦头,从不知快乐滋味,到了我手里依旧是挨打受罚,于他而言并无什么不同。所以他只是习惯性地求饶,习惯性地麻木地活着,忍受着一切加诸在他身上的不公。在旁人眼中或许是极为严苛苦痛,而他早已不觉得有多么难忍难熬。
是啊,从没有体会过幸福的人,习惯了各种痛苦的人,不敢有美好期待不晓得生发所谓妄念的人,其实是不知道所谓痛的极致。追根溯源,我的母亲在北周的那段日子,正是摄政王把持朝政亲自负责谍报之事的时候,我的母亲说不定就死在摄政王的手里。
摄政王倒台,北周太后忙着整顿权力应付各种责难自是顾不得亲自监督,北周的谍报网曾经一度瘫痪让我们昭国人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从某种意义上讲,北周太后对摄政王一家做的那些赶尽杀绝的事,于我或多或少都是要由衷感谢的。
常言道父债子偿,摄政王唯一还活着的儿子,落到我的手里,我岂能轻易放过呢?也许圣上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将顾尘羽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