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她看向三青,目光绝对真诚,“晚辈只见过季女侠一位。”
“真的?”
“晚辈不敢欺瞒。”
“我不信!”柳无双突然叫道,“我师姐妹全部罹难,偏你周全?”
“无双。”
这声不似先前严厉,倒像是在暗示什么。
她眼皮一颤,就见剑风一道凌厉刺来。她一个踉跄,剑尖抚面而过。
“少夫人!”
“冷静!冷静!”
“保镖”们正要出手,就见三青师太浮尘轻挥卸下大半兵器。
祁阳公子也是,找的尽是三流货色。
她腹诽着,手脚并用地向外爬。眼见光明就在前方,就觉脑后微风,柳无双这剑就要落下了。
提气,回身,两指夹剑,然后以真气循剑而上,便可振飞柳无双。若瞄得准点,还能一并压倒那个阴险毒辣的三青。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做了便前功尽弃。
忍,只有忍。
她合上眼,只等这一剑穿身。
“叮。”
金石相击,发出刺耳之声。她睁开眼,只见一抹耀眼的萱色掠过,再回头,就看到柳无双全身僵硬倒在来人的怀里。
这人长发微卷,未束的几缕披在肩头,明明是阳刚貌,偏又潇洒风流。
“一别经年,无双可好?”很具男子气概的低音,听得柳无双面红耳赤。
风正清,云正舒,东方既白,这厢景致正好。众人屏住呼吸,只等郎情妾意,见证爬墙红杏,谁知杀出了个三青。
“小徒已为人妇,还请祁阳公子自重。”师太一个弹指,隔空解开柳无双的穴道。
可惜可惜,在场者无不叹息。
余秭归早已从地上爬起,寻了个极安全的处所站好。
“你外甥?”她问身前的“挡箭牌”。
“怎么?”上官意笑睨着她,看似漫不经心却又一瞬不移,“秭归喜欢?”
就算她再白目,也看得出这笑里藏着刀,随时会落下。凭着求生的本能,她几乎是立刻找到了保命的答案。
“不喜欢。”
一双俊眸玩味看来。
穷根究底?好吧,她就满足一下妖孽的好奇心。
“来得太晚。”她忿忿眯了一眼萧匡,“我差一点就要中剑了。”
闻言,上官意难以抑制地大笑,笑得众人莫名其妙。
兀地他停下,朝前微微一礼:“师太,许久不见。”
“公子遇险归来,真乃江湖之福。”三青慈蔼道。
“是福是祸在下不知。”目光漾柔,上官意看向身侧,“只是多亏了秭归。”
暗骂妖孽害人,她皮笑肉不笑。
“如此说来,余某某说得都是真的?”
“句句实情。”金口一开,效果自然是不同反响。
“原是我们错怪了余姑娘。”
“大人不计小人过,昨日的误会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宰相肚里能撑船,余女侠才不会与我等一般见识!”
一夜之间,由银魔到姑娘再到女侠,江湖人对见风使舵这门功夫,不仅运用得游刃有余,更是耍的不留痕迹。
佩服佩服,她着实佩服。
这厢,余秭归正忙着扶起赔罪的甲大侠,安抚恨不得写血书道歉的乙书生,阻止欲断臂谢罪的丙道士,就听中气十足的男声自客栈外传来。
“上官公子无事便好。”
闻声,她心微沉。
就听上官意寒暄道:“烦韦庄主挂心。”
“公子在我玉剑山庄被劫,若出事老夫何以向江湖交代?想必公子也知道了,儿媳的师姐妹惨遭不幸,这一切发生在犬子的婚宴上,让老夫愧疚难安,愧疚难安啊……”
余秭归有些诧异,她曾在心中无数次勾勒韦柏重的模样,却没想到这个背信弃义的奸诈小人有一副光风霁月、浩然正气的好皮囊。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位就是天龙门的余姑娘?”韦柏重关切看来。
若十年前面对此人,她定会难掩杀意。
五年前,为保持平静她还需划破掌心。
而如今——
“晚辈余秭归,见过韦庄主。”
她已能含笑面对。
“老夫代江湖人谢过余姑娘。”
“怎敢怎敢。”她深深一揖,诚惶诚恐。
要他人相信,首先便要骗过自己。这点她做的太好,已将虚情假意掩饰成真心。
“若不是姑娘带回上官公子,江湖还不知道要起多大波澜。”韦柏重道得语重心长,一副忧国忧民模样,“此番姑娘立大功了。”
“韦庄主过奖。”
韦柏重欣慰颔首,听似随意地问道:“姑娘今年多大,几岁入的师门?”
“晚辈原是个小乞儿,入师门前饥一顿饱一顿,哪里顾得上这些,后来还是师傅看我样子估摸着给了个年岁。”她笑答,须臾像想到什么,又问,“对了,我师傅师兄回去了么?”
“王掌门一行还在本庄做客。”
“那就好,那就好,这一路上晚辈一直在担心,就怕他们撇下我先跑了。”
见她傻傻笑开,观之无甚出众,韦柏重也懒得再理,敷衍了几句便抽身离开。
“爹。”韦容走到他身边。
“怎么说?”他一边对江湖人颔首,一边低问。
韦容看了一眼正同余秭归耳语的某人,密音道:“上官意什么也没说,只向儿子道贺。”
“嗯。”韦柏重沉吟了半晌,“应该就是了。”
“爹是说——”
“好生哄着,自然水到渠成。”
“是。”
韦容看向美如晨曦的新婚妻子,目光中除了柔情更深藏着算计。
一切尽收眼底,黑瞳带着些许笑意。
“秭归看到了什么?”上官意将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
她看见这灿烂春光难及处,藏着的不是阴影而是人心。
“父慈子孝,伉俪情深。”她淡淡描述着,而后轻叹,“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未团圆。”她勾出笑,“子愚心慈,不如成全了他们。”
偶有微风浮动那身月白长袍,上官意站在晨光中,眉目如画,笑得春意融融。
“你瞧。”
一道嫩黄色的人影飞奔过来。
“阿归姐姐!”
小人猛地扑来,撞得她后退了两步。
“哇——”哭声惊天动地,好不委屈。
“对不起,是我连累阿徽了。”她轻哄。
“阿归姐姐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啦——”小人哭花了脸,一边颤着一边打嗝。
如果这份相护是真心实意,那该多好。
“莫哭莫哭,都是误会。”轻拍着怀中的小小身子,她垂下眼睫,“有个词叫否极泰来,说不定我和阿徽的福气马上到了呢。”
“福气?”小人抬起头。
她蹲下身:“阿徽来中原为的是什么?”
眼中泪水蓄满:“寻姐姐。”
帮小人擦了擦眼泪,余秭归将小人转了个身,面朝春光洒来的地方。
“你看那是谁?”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阿徽愣愣地站着,湛蓝的瞳眸瞬间闪过很多情绪。
“像么?”耳边有人喁喁细语。
像。
“那是玉剑山庄的少夫人。”
难怪“娘”将计就计,原来是早猜到人在玉剑山庄。
“不过她不叫阿徽哎。”
“叫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阴沉,小人忽而颤抖。孩童应是如此反应吧,她变脸变得飞快,转眼便落下泪来。
“姐姐她……”哭到说不出话,真是好生可怜。
“她叫柳无双。”
柳,柳无双,柳缇。
是了。
就是她!
小人哽咽擦泪,袖下一双湛亮的蓝瞳。
“阿徽你在哪儿?”远处有人正急切寻找,“阿徽——”
“娘!阿徽在这儿!”
快点,快点,她立功了。双眼不会骗人,这才是如假包换的余氏女。
“娘!”人刚进院子,小人便急切挥手,“阿徽在这儿!在这儿!”
身后,就是身后那人,她以眼神暗示。
然后,两双如出一辙的美目相遇了。
再然后,这两双美目在众人眼中慢慢重叠。一声叹息,满园震惊,终化为难以揣测的安静。
带着欣喜,小人走上前去,讨好地牵起柳无双的衣襟。
“姐姐……”小人嚅嗫着,如猫儿一般,“姐姐……”小脸眷恋地轻蹭着,“姐姐……”
怔忡地看着裙边的小人,柳无双身体僵直,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我是阿徽啊…姐姐……”
“阿徽?”
“和姐姐的小名一样呢。”
柳无双微愣,瞥了一眼身旁的公爹,便瞬间柔软了表情:“你怎知道……”
“是娘告诉我的哦,娘从未忘记姐姐。”说着,泪水涌上眼眶,“姐姐…姐姐…阿徽终于见到姐姐了……”
娘?
柳无双看向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庞,泪水如织,那人眼中是化不开的思念与哀伤。
她有点心虚,但又能怎样。
缓缓地迈出脚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眼见近了,那人张开双臂,而她已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
心一横,柳无双扑进那人的怀抱。
“娘!”
“阿徽……阿徽……”
闻者心痛,见者潸然。
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思,众人面上皆是感动,只有一人除外。
不可能。
怎可能!
三青脸色煞白,见鬼似的瞪着正与爱徒相拥而泣的成熟美人。
那人明明死了,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于她的剑下。
第七章 歌吹是扬州
夕阳红透了,烈烈地烧着了天边的流云。罗霄山下青衫密布,四大门派,七十二洞府,千余名大侠,凡是《江湖逸闻录》榜上有名的江湖人都到齐了。这般气势包围着魔教老巢,却没半点进攻的意思。
众人打坐的打坐,闲聊的闲聊,如此诡异的等了一天,仿佛只是来赏云、赏枫、赏秋景,完全忘了此次集结的目的是“匡扶正义、除魔降妖”。
正是一年素景时,有是有非更有闲。
就当云霞悠闲掠过时,就见一人行色匆匆地走进峨嵋阵中。
“掌门师姐。”
说话的人气喘而急,三青却气定神闲,一双眼依旧闭着。
“果然如师姐所料,玉剑山庄坐镇的不是韦柏重本人。”
三青蔑笑了声。
“韦柏重也真是,攻山是他起的头,关键时候却不见了,师姐你说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女子想了会,忽然恍然,“难道他跟余大侠上了虎跳崖,想抢头功?”
“头功?你倒是看得起他。”三青睁开了眼,“山下这许多人,哪有人是来抢头功的。”
一个个不动声色的坐着,不就是想等着余氏夫妇与那魔教头子站得两败俱伤,再趁机捞便宜。如果算的准,说不定能在那魔教教主咽气之前补上一刀,不用血战又能在《逸闻录》上大书一笔。若再幸运一点,在补上一刀的同时又恰好捡到了有伤在身的余氏夫妇,那江湖秘宝也不是梦了。
然而,她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看了他九年,恋了他九年,为了得到他甚至还不知廉耻地下了“淫乐无边夜夜春”,到头来却便宜了那个妖女。恨,她好恨,恨得夜夜难眠。如今她只等天黑,只等混战,只要不留痕迹地除掉那个妖女,便能……
还没想完,就听有人大叫。
“起火了!”
三青倏地起身,只见罗霄山上火光映晚照,虎跳崖上一片妖娆。
“掌门!”
“掌门!”
她已是兴奋得难以自抑,顾不得理会便如风一般向山顶掠去。
残垣,断壁,烈焰染红了她的眼,一剑一个她清理着挡道的人,也不管剑下亡魂是魔教还正道。
都找遍了,这是最后一处。
踢开脚下的残肢,她提起无垢剑冲进森罗殿。殿顶的椽木被烧得噼啪作响,张狂的火舌卷着热浪,一潮胜似一潮涌来。
她掩袖走着,忽地只觉巨大的气流袭来,巨大的殿柱瞬间倾倒。
“大疯!”
是柳缇,她绝不会听错。
“大疯……”哽咽的哭声在火中零零碎碎。
“哭什么,都不像你了。”嘶哑的声音很是温柔。
“不准睡!”叫声有点急,“余瞻远你闭眼试试!”
半天,才听一声轻哼。
“好凶。”
长舒一口气,女声满是柔情。
“只要你不睡,我便再不凶了。以后我什么都依你,你让我去东我绝不向西,想喝桂花酿我就给你买。你不是喜欢孩子么,明年我们给阿归生个弟弟好不好?大疯?你大疯你听见了么?大疯!”
“咳……”
“大疯?”
“我喜欢女儿。”
“嗯,那便依你,再生一个女儿。”
“其实……”
“大疯!不能睡,大疯!”
“我一直想听你叫我一声……”
“叫你一声什么?大疯你说啊。”
声音轻得听不见,半晌就听女声哽咽。
“相公。”
“相公你记得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迎风立着,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相公,我真的好高兴能嫁给你,好高兴能为你生下阿归,好高兴能与你生活这么多年,真的好高兴……”
“相公,再坚持一下相公,马上…马上就能回家了……”
三青冷冷地看着,看着那个女人小心地背着一个血人,双脚已然被落下的巨木压断,呈现出诡异的角度,却依然努力地向前爬着。
“相公…相公……”
血痕落了一地。
“相公你看到了么,前面…前面就是藏云山啊…家…回家……”
然后那女人看到了她。
“三青掌门!”
那般狼狈地拽住了她的衣角,那般卑躬屈膝,那般低三下四,看得她心里是无尽的痛快。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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