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了出去。
“去吧去吧。”阿一娘已经挽起了衣袖,抽出一根柴火,又抓了一把干草点燃,塞进灶底:“跟你阿爹说会儿话,我的饭菜就做得了。”
姜马头已经病了好些天了。他这病由来不是一两天。那还是他在做柏氏族长家护卫的时候,一次上山围猎,被山上的一只剧毒寒晶狮虎兽所伤,寒毒入体,虽经及时医治亦无法将剧毒完全祛除,才落下了这个病根。每年的冬天,总要折腾这么一回。
“阿爹,我回来了。”阿一进了屋,直接走到土炕前,伸手到炕上摸了一把,那热烘烘的感觉让他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又跟人打架了?跟二少爷?”姜马头倚着炕头坐着,脸上的精神明显见好,看来这个冬天的发作又熬过去了。
“没事。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要是哪天他突然不找我的麻烦了,我才觉得奇怪了。”阿一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坐在了炕沿上:“阿爹,看来你的病大好了,这毒又被压下去了吧?!”
“是啊,终于又熬过了一个年头。”姜马头有些黯然。要不是因为这个毒把他的身体拖垮了,他又何至于要去做屠宰猎物的活计。他可是十里村出了名的好猎手,以前每次的柏氏围猎,都会请他作为帮手的,那样得来的财帛,可比他现在这一行来的多。若是他的身体好好的,家里也会比现在过的充裕一些,阿一也便能少吃很多苦楚。
“阿爹,你有没有发现,今年的冬天越发的长了,天也比去年冷了些。”阿一的脸上带了些愁容:“要是这样下去,明年的冬天怕是要更长更冷,阿爹的寒毒发作起来,恐怕也会愈发厉害。要不然我们还是想办法筹钱去山下的城里请一个郎中来看一看吧,能除了毒根就好了。”
“傻孩子,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姜马头苦笑着:“能留一条命直到现在,阿爹我已是心满意足,能让我多陪你们娘儿俩几年,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了,指望不得更大的造化。”
“阿爹说的这是什么话?阿一现在已经长大了,必然要赚多些钱请最好的郎中一定要把阿爹的毒连根拔除,也让阿爹免了每年的这些折磨。”
看着阿一一脸的坚定,姜马头欣慰的点了点头,这孩子真的长大了,高了,也壮了,一张脸上少了些稚气多了几分坚毅,有子如此,他便是毒发而死,亦可以瞑目了。阿一看着姜马头的神情,便知阿爹对自己的话不以为意,心底更暗暗发狠,无论多么困难,也一定要把阿爹的病治好,想到治病,他的心里突然一动,却是他愚笨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想到他,说不定他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阿爹的毒呢。一念及此,阿一的心情雀跃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找那人问上一问。
姜马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闻到一股热腾腾的浓浓的肉香从屋外传来,不由得抽动鼻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便看见阿一娘端着满满一大盆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肉汤走了进来。
“肉汤?我们哪里来的肉?”姜马头看着肉汤疑惑的问。阿一娘已经将肉汤放在了炕桌上,肉汤炖的很到火候,汤水上面还飘着一层清亮亮的油。
“是阿一从山上带回来的狍子。”阿一娘轻声说道:“趁热吃了吧。你这身体正该补一补。”
“从山上带回来的狍子?”姜马头皱紧了眉头,质疑的眼神转向阿一,问道:“又是从别的野兽嘴里抢下来的?”
“是。”阿一低下头,不敢直视姜马头的眼神,嗫嚅着答应着。
“啪”的一声,姜马头狠狠拍了一下炕桌,炕桌震动,那盆肉汤也被震的洒出来一些。看的阿一娘心疼不已,却又不敢过去收拾。随着这一声,阿一也从炕沿上滑了下来,垂着手站在地上,眼睛看着脚尖,头也不敢抬。
“你阿爹帮人围猎十几年,对这莽山猎区就如同对我们家一样熟悉,现在我虽然中了毒,身子是不中用了,可这眼还没瞎,心还没死,你这话骗得了你阿娘却骗不了我。”姜马头脸色发青,伸出一只手指指着阿一,颤声道:“这两年来,每年冬天我毒发,你总能从野兽的嘴里夺下猎物,你觉得我会相信这鬼话么?莽山之中,在这样冰天雪地中出来猎食的野兽,根本不会走出猎区,你只是在猎区之外拾取干柴,又怎么会遇见捕食的野兽?”姜马头把眼神转向阿一娘,又问道:“这一次他又是从什么野兽嘴里夺下的狍子?”说着,不等阿一娘回答,便冷笑了一声,自己回答说:“莫不是还和上年一样,是从狐狸的嘴里夺下来的?”这话一说出口,姜马头整个身体都发起抖来,声音也低了下来,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这莽山之中,狐狸只在一处地方出没,那就是在禁区。阿一,你跟阿爹说实话,你是不是进了禁区?”姜马头猛然坐直了身体,眼神中流落出深深的恐惧。
………【第三章 夜久针指冷 寒衾不可亲】………
姜马头很少动怒,除了因为体内的毒素,还因为阿一娘贤惠,阿一懂事,平时也没什么值得他动怒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他真的怒了。这愤怒的源头并不是对阿一说谎的行为的失望,而是源自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在姜马头的暴怒之下,阿一已经跪在了炕前。却没有立刻回答姜马头的话,倒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紧皱着双眉,半晌,才仰起头来,说道:“阿爹,孩儿没有进入禁区。”
“真的没有进入?”姜马头脸色稍霁,心里对阿一的话倒也信了几分。那禁区是何等地方,别说阿一一个十岁的孩子,就是十几个好猎手,进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条。十里村村民虽然依山而生,可莽莽大山,连绵数千里,十里村村民们能进入讨生活的,除了山脚,深山中也只有十里的猎区。否则,柏氏也不必立下不许外姓与柏氏争利的规矩了。没有人知道是谁划立的禁区和猎区,只是十里村代代相传,深山中,除了猎区之外的任何地方,凡十里村村民都不许踏足其中。姜马头年轻的时候也曾亲眼见过有外姓人偷偷进入禁区,想要猎取猎物,可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一个。阿一第一次从山里拿回猎物是在两年前,两年前他才八岁,八岁的孩子进入禁区,绝对是有死无生,又怎么能直到现在都好好的在他面前。
“那狍子怎么来的?不许说谎。”就算阿一没有进入禁区,那些他拿回来的猎物还是来历不明。只出没于禁区和猎区边缘地带的狐狸,怎么可能那么巧,每年冬天都会出来猎取食物,还每次都被阿一撞上。狐狸这种生灵,虽说力量没有狮虎豺狼大,可速度还是很快的,阿一虽然身体强健敏捷,却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从狐狸的嘴里抢到食物?除非,那猎物是狐狸自己送给他的。想到这里,姜马头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
“是狐狸送的。”阿一的回答让姜马头差点背过气去。还真是狐狸送的?那狐狸又为什么送猎物给他家阿一?这样的说辞姜马头完全接受不了,他打猎这么多年,别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说过还有白送猎物给人的野兽。
“还敢撒谎?”姜马头的脸上泛起了潮红,显见得动了真怒:“狐狸为什么送猎物给你?难道你是狐王?还不快说实话?非要阿爹打你才肯说吗?”
“阿爹。”阿一勇敢的抬头直视姜马头愤怒的眼神,挺了挺胸,道:“猎物真是狐狸送的,阿一没有撒谎,不过,阿一答应了不对任何人说出原因,也包括阿爹和阿娘,那阿一就应该说到做到不是么?这不也是阿爹一直告诫阿一的么?”
“你答应?你答应了谁?”姜马头的脸色又变了,他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得一阵兴奋,看向阿一的眼神也热切了起来。若事情真像他想象的那样,那他姜氏一族的出头之日终于可以期待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心情,缓和了口气,对阿一道:“好了,你起来吧。重信守诺是对的,阿爹不问了。不过阿爹还是要嘱咐你,你是阿爹阿娘唯一的孩子,也是我们姜氏延续血脉的希望,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保证自己的安全。阿爹知道你孝顺,可你要记住,保全你自己,才是对阿爹阿娘和姜氏一族最大的孝。”
见姜马头不再追究了,阿一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又爬回炕沿,看着已经凉掉了的,结了一层白油的肉汤,小心的舔了舔嘴唇。
“去把这汤热一下吧。”看着阿一的馋样,姜马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转头对阿一娘交代着。
深夜,一灯如豆。
阿一娘坐在炕上,在灯下缝补着阿一被撕扯烂了的衣服。阿一已经睡着了。这样的天气,像阿一这么大的孩子,躺在暖和的炕上,一会儿就睡的沉沉的像一头贪睡的小猪。
姜马头也没有睡。昏黄的灯光一明一灭的,让他的脸色也显得阴晴不定。他俯身看了看躺在他身边的阿一,又抬头看了看在他另一边缝纫的妻子,蓦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还在为狍子的事烦恼?”阿一娘咬断线头,把手里缝补好的衣服叠整齐,摆放在炕头。
姜马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道:“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刚生下阿一刚满月的时候么?”
“你是说,那个奇怪的老神仙?”姜马头这么一提,阿一娘便想起了十年前的一段奇怪的事情。那一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阿一娘也刚在柏氏族长家里做了大少爷的乳母。柏氏族长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大热的天,那人却穿了一件厚实的袍子,一头白发全都挽在头顶,脸上却红通通圆滚滚的,一条皱纹也没有,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岁数来。那人的身份很高,阿一娘看见平时眼高于顶的柏氏族长小心翼翼的陪在那人身后,低头弯腰笑容满面,还口口声声喊他什么老神仙。他是来看柏家大少爷的。那时,柏家大少爷正在她的怀抱里。那人只是看了大少爷一眼,就把眼神转到了她的脸上,他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让她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把大少爷抱出去的时候,听见那人对柏氏族长说等他从山里出来就把大少爷带走之类的话,她偷偷回头,看见了柏氏族长听了那话之后狂喜的神情。或许是为母则强,她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放下大少爷之后,她偷偷跑回家,抱了当时刚刚满月的阿一,在那人进山的必经之路上等到了他,请求他也看一看阿一。那人留下了一句和对柏氏说的一样的话,便翩然入山,一晃十年,渺无消息。
“我想了又想,你说阿一说的那个,会不会就是当初进山的老神仙?”姜马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能让柏氏族长那么恭敬的人,一定不是凡人,若说有人能从禁区里走出来,也只有那个老神仙有这种本事了。”
“若是他的话,当初他已经同意带阿一走,又何必躲躲藏藏不让阿一告诉任何人呢?再说,他不是还答应带走大少爷的么?”阿一娘从心里不愿意相信姜马头的猜测。那天之后,她很快就后悔了,身为母亲,想到儿子将被带到遥远的地方,今生还不知能不能相见,她的心就阵阵的疼的发紧。
“可除了他还会有谁?”姜马头也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不能自圆其说。蹙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谁还有这个本事可以让灵狐主动送上猎物呢?那老神仙进山已经十年了,当初他曾经说过,若是他出山,就会带走阿一和大少爷,若是他出不了山,还会有后来者完成他的心愿。”
“不会再有人来了。”阿一娘急促的说道:“那个老神仙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老神仙。都已经十年了,要是有人来早就该来了。”
“阿兰。”姜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伸手过去拉起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阿一,我也舍不得他,可是他不仅仅是我们的孩儿,他还是我姜氏唯一的希望啊。”姜马头的神情变的肃然起来:“我们姜氏,原本是和柏氏一样的,是十里村的主人,可现在,姜氏没落,到了我这一代,全村只有三家姜氏,也只有阿一一个男孩。当初我不愿阿一卖身为奴,也是抱着万一的指望,我希望阿一能为我们姜氏走出一条生路来,能让我们这一代的子孙死后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等阿一大了,娶个好媳妇儿,多给我们生几个孙儿孙女,也就对得起祖宗了。何必又要他远离。”阿一娘强笑着说。
“我姜氏不强,纵有子孙,也免不了被人欺凌的结局。你看现在,我姜氏的处境和那些外姓还有什么区别?便想娶个好儿媳,又有谁家的闺女肯嫁?”姜马头脸上的神情愈发毅然:“既然他柏氏不惜大少爷,我姜氏何敢独怜阿一?他若是有志气的,能强我姜氏,则我死也无憾,若是他无用,山外的世界,总有适合他走的路,就是死在外面也罢了,何必要留在这里受尽窝囊气。”
“你即已拿定主意,便一切依你就是。”阿一娘拭了拭眼角的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只是那个老神仙这么多年没有出来,只怕凶多吉少,就是他说的后来人,也不曾见过,恐也都是不能指望的。”
“你说的我已都想过。”姜马头又看了一眼阿一,道:“我身子已经大好了,等天气转暖,下山的路上化了雪,我便出山去。”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听说山外就有这样的神仙,可以呼风唤雨,移山填海,有无上法力,与日月同寿,只要我能找到这样的神仙,便要叫阿一跟着去修炼,若能有成,谁还敢欺辱我姜氏?”
“都依你就是。天晚了,早些睡吧。你身体刚好,莫要太劳神了。”听到姜马头这么说,阿一娘的心又有些安慰了,神仙的事虚无缥缈,哪里做的准,就是有,又岂是这么容易找到的?总归只是姜马头的一个念想,就由着他去吧,大可不必现在就当真悲伤起来。
………【第四章 老夫力博虎 稚子志凌云】………
十里村居中是一间很大的祠堂。据说,这里原本是柏姜两家的祖祠,这一说法直到现在还可由祠堂前的一块不知是何年何月何种石料雕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