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夫力博虎 稚子志凌云】………
十里村居中是一间很大的祠堂。据说,这里原本是柏姜两家的祖祠,这一说法直到现在还可由祠堂前的一块不知是何年何月何种石料雕刻而成的石碑上得以验证。那块石碑上的字迹,历经无数岁月侵蚀,大多分辨不出,但两族族纹却仍依稀可辩,可不知从何时起,祠堂内便仅供奉了柏氏的祖先,再也不见姜氏的痕迹。
祠堂向东,第一户人家,就是柏大有的家。柏大有就是这一代的柏氏族长。柏大有的名字是上一任族长他的阿爹柏老虎起的。倒也名副其实的很。整个十里村,唯有他家的气势最壮,门楼最高,房子最多,占地最大,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就是他家门楼上还有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面写着柏府两个大字。这块匾额起先是没有的,十年前柏家大少爷柏子清出生的第二天,这块据说是柏大有亲笔所提的匾额才堂而皇之的挂了起来。不过十里村的村民们对这个说法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谁也不曾见过柏大有提笔写字。真相是从柏大有家一个侍仆的嘴里漏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十里村的村民们便都知道了,原来柏大有一直就觉得大有这个名字土气,柏家大少爷一出生,他便决意要给孩子取一个文雅出众的名字,是以不惜巨资花费千金从山下请了个阴阳先生来,给大少爷取了子清这个绝好的名字,也写了这面很大气的匾额。
柏大有人虽粗鲁,却颇有几分豪气。也因此,在他当族长的这些年,柏氏族内,柏氏与姜氏及外姓之间的矛盾都少了许多,十里村姜氏与外姓的日子才过的有些起色。所有人便也都对他从心底里感佩起来。
一大早,柏大有就到前院演武场耍了一套猎叉。说是演武场,其实也不过就是前院的一块夯的比较平整的空地,是柏大有家护卫侍仆集合操练的地方。柏氏亦是猎户出身,每天练一套叉法,也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无非是让后世子孙不忘自己的出身之意。柏大有这一柄猎叉,舞的倒是虎虎生风,颇有几分让人眼花缭乱的精彩。
“阿爹,这套叉法你何时才能教给我?”二少爷柏子淩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看着,见柏大有收了叉,才叫了一声好,凑到柏大有的面前。柏大有一套叉舞完,虽是寒冬腊月天,头上也腾腾的冒着白汗。柏子淩乖巧的递了一块汗巾子过去,柏大有伸手接过来,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
“你想学?”柏大有斜睨了柏子淩一眼,一张黝黑的面孔上带着笑容。柏大有是典型的山里人的长相,高大魁梧,膀阔腰圆,方脸膛,大圆眼,头发和胡须都是乱糟糟的,整个人威猛有余,儒雅全无。倒是他的两个孩子长得好,像他们的母亲,完全没有柏大有的粗犷气质。
“想啊。我学会了这个,便可以自己动手教训阿一那个臭小子了。”柏子淩并不惧怕柏大有,柏大有的性子也不是那让人怕的,整个家里,他只对柏子清还有几分惧怕畏惧。
“哈哈哈。”柏大有拄着猎叉,仰面大笑起来,声音洪亮,竟将旁边树枝上的积雪震了下来,扑簌簌落了一地。待他停下笑声,扔开手里的猎叉,两手叉在柏子淩的腋下,将柏子淩高高的举了起来,道:“你这小子,平时总跟阿一过不去也就罢了,动家伙?你是想真的要了他的命么?”
“便是要了他的命又如何?他的命,就比莽山中野兽的命值钱么?我能任意取野兽的命,怎么不能拿了我讨厌的阿一的命?”柏子淩被举得高高的,全身没了使力的地方,便索性也不挣扎,苍白的小脸上竟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阿一是人,怎么能将他的命和野兽的命比较?”听了柏子淩的话,柏大有也不着恼,笑嘻嘻的道。
“阿兄说,万物平等。人和野兽本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这世间生灵,造化孕生之物,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弱肉强食之别。阿淩想着这话很有道理。我比野兽强,我便可猎杀野兽,寝其皮食其肉,野兽比我强,自然也可以我为食,既然我与野兽如此,便是和人相处,又有什么不同?我若比阿一强,就是杀了他,他又能如何?若是他胜过我,便我死于他手,亦当无怨。”柏子淩大声的说着,不小心呛了一口冷风,话音没落便咳嗽了起来。
听见柏子淩的咳嗽声,柏大有将他放了下来,大掌在柏子淩的背后轻轻的拍了两下,蹲下身去,看着柏子淩灵动的眼睛,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阿爹怎么觉得你阿兄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呢。还有,虽然阿爹辩不过你,但是阿爹却可以教训你,就算像你说的那样,现在阿爹比你强,你就得听阿爹的,阿爹说你不能杀人,你便不能杀,等你比阿爹强了,再来跟阿爹说道理。”
“总有一天,我会比阿爹强,比阿一强,比所有其他人都强。那时候,便只能是别人听我的话了。我的道理,便是所有人的道理。”柏子淩攥紧了小拳头在眼前晃了晃,一张小脸上满是坚毅。
“也比你阿兄强么?”柏大有淡淡的问了一句,便让柏子淩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全身都垮了下来,一张小脸更像是吃了黄连,苦的都能滴出汁来。看到柏子淩憋屈的样子,柏大有偷偷的笑了一下,又忙板起脸,说道:“让你跟着你阿兄学道理,你却越学越没有道理了。你阿兄呢?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看的书,怎么跟你讲的道理。”
“我过来的时候到阿兄房间看过,他的门关着,想来还没起床。”柏子淩闷闷的,刚才的兴高采烈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我瞧着阿兄好像又病了。”柏大有问起柏子清,柏子淩才想起来他到演武场找柏大有的目的,他本是想找柏大有派人下山去请温先生过来给他阿兄看病的。
“病了?”柏大有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手提着猎叉,一手把柏子淩抱了起来,大步向正厅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喊着:“来人,马上派人下山去请温先生来。”
柏子清的卧室门从不栓,但整个柏府,除了柏夫人就没人敢在他关着门的时候去打搅他。就是柏大有柏子淩也不例外。所以柏大有柏子淩父子只得在大厅里候着,等柏夫人出来告知他们柏子清的情况。
有小半个时辰,柏夫人才从后廊转到前厅,在柏大有的旁边坐了下来。正厅里只有柏氏父子两人,许是曾被侍仆泄漏过秘密,这些年,凡是涉及柏子清病情的消息,柏大有向来不许任何人听见。
“阿笙,子清怎么样了?”柏大有对柏夫人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也只有和柏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看到柏大有温柔的一面。
“想是受了寒。”柏夫人一脸愁容。说着话,眼泪不觉滑了下来。柏夫人娘家姓周,闺名一个笙字,并不是十里村的人。那一年,柏大有还没有当上族长,十里村的主人还是他的阿爹柏老虎。有一次他从山下回来,便带回了现在的柏夫人那时候的周笙小姐。虽然这周家小姐长就仙女一样的容貌,柏老虎却并不情愿结这门亲。在柏老虎看来,周笙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连把她带回十里村的柏大有也只知道她叫周笙。除此之外,对她的身世来历毫不知情。而周笙,却像是已经忘记了过去了一切,刚到十里村的时候,除了落泪,她几乎连句话都不曾说过。柏老虎虽然不允婚,柏大有的态度却坚决的很,不能娶周笙,他便一直不娶,到最后终是柏老虎没有犟的过柏大有,在十几年前病逝,柏大有接任族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了周笙做夫人。
“莫要哭。”柏大有天不怕地不怕,此生最怕的就是柏夫人的眼泪。柏夫人这么一哭,他的心便乱了起来,忙站起身,走到柏夫人身边,一面拿着柏夫人的锦帕帮她拭泪,一面低声安慰着:“我已经叫人去请温先生了,温先生马上就到,不碍事的,你放心。”
“前几日分明已是好了,怎么今儿又犯起病来?”柏夫人收了泪,一双盈盈秀目转向在一旁呆坐一言不发的柏子淩,问道:“你可知你阿兄是怎么病的么?我问过你阿兄,他不肯说,你总不会也瞒着阿娘吧?”
“都是那个阿一。”柏子淩把牙咬的格格的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说道:“那个阿一就是个灾星,每次碰到他我和阿兄都要倒霉,阿爹不许我杀人,那便把阿一赶出十里村去罢。他走了,只怕我阿兄身体也大好了。”
“阿一?怎么又和阿一有什么关系?”柏夫人蹙起了眉,扶着柏大有的手站了起来,走到柏子淩的身前,道:“跟阿娘说清楚,不许有一点夸大隐瞒,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又去找阿一的麻烦了?你们兄弟在何时何地遇见过阿一?”
………【第五章 陈情惊骤变 慈泪欲沾襟】………
温先生本名温时初,是青阳城最出名的阴阳先生。他和柏家的缘分始于柏大有的阿爹柏老虎。柏氏一族一向人丁兴旺,但到了柏老虎的阿爹一辈,只有兄弟两个,柏老虎的阿爹更是只有柏老虎这么一个儿子。待到柏老虎做了族长,虽然广置姬妾,无奈儿女缘薄,于四十岁上还没有子息。他倒是四处打听求子的方法,不知听信了谁的话,便认为无子的原因是因为祖上的阴宅出了偏差。于是他才亲自下山,重金厚礼请了温时初来,请他看一下阴宅阳宅。那温时初到也有些本事,只让柏老虎在祖坟前斜栽了两棵松树,又让柏老虎把大门抬高了一寸,又扩了一寸,第二年,柏老虎就得了柏大有这个长子。从那以后,接二连三共生了五男二女,一时间儿女成群,才使得柏老虎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受了柏老虎的影响,柏大有对阴阳风水之说沉溺的紧,三不五时的下山与温时初彻夜长谈。更于大少爷出生之时,请温时初上山相看,这柏子清的名字,也是温时初给取的。彼时,温时初已经是一个年逾八十的老人。
温时初并不显老。其实在柏大有的记忆里,从他第一次见到温时初直到现在,温时初的样子就没变过。也因此,柏大有的心里更笃定温时初并不是一个凡人,对他也更加恭敬虔诚起来。温时初曾说,柏子清先天不足,体质异常,恐有不寿之虞。果然,柏子清从落地到如今十岁,虽经父母仆妇百般照应,更有温时初留下的滋补药方,每日里吃药比吃饭都多的呵护着,还是一年到头,病痛不止,让柏大有周笙夫妇操碎了心。
“你说什么?”柏大有在正厅大声咆哮着。在他面前垂手低头站立着的正是给柏子清抬软兜的那四个孪生兄弟:“仙去是什么意思?温先生怎么会仙去的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四个是柏大有派去接温时初的人。谁知道他盼了多时,这几个人竟然空着轿子回来了。温时初死了?那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会死吗?若是他真的死了,那以后谁还能帮柏子清延命?柏大有一想起缠绵病榻的柏子清,心就更沉了下去。
“卑下等到了温先生的住处,那里只剩下一个看房子的老仆。”为首的一个大汉低着头说:“那老仆说温先生仙去了,就在今冬最近的一场雪后,也并没说是不是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死了?”柏大有不怒反笑:“那人呢?总要活着见人死了见尸罢?仙去?难道温先生还白日飞升了不成?”
“那老仆年岁已老,口齿不清,说的含糊已极,卑下等无能……”那为首的大汉一张古铜色的脸已涨的通红,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向前一步,双手捧到柏大有的面前,道:“这里有一封书信,那老仆说,是温先生留给族长的。”
“温先生有书信给我。”柏大有忙接过书信,责备道:“怎么不早说?行了,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在这里杵着了。”柏大有打发四个人出去了,便急急忙忙走向后堂,他识字不多,这封信,他要马上交给夫人,请夫人看看,温时初到底说了什么。
“这是什么?”周笙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东西,除了一张纸之外,里面还有一块似玉非玉,似石非石鸽卵大小的东西。周笙将那块东西递给柏大有,自己打开了那张纸,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呼出声:“温先生这是何意啊?”
柏大有本在翻来覆去研究那块石头,听到周笙的惊呼,忙又凑了过去,伸头去看那张纸上的字,却见偌大一张纸上竟只有一个字,这个字他是认得的,那是一个大大的“胡”字。
“老爷,你说温先生这是要跟我们说什么呢?”周笙把那张纸也递给柏大有,一张俏脸上阴霾密布,她本来还抱着希望,以为温时初会在信里留下给柏子清延命之法,没想到却只有这么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石头,还有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字。这让她的心骤然粉碎。这就是说,柏子清是没救了么?
“胡?胡?胡!”柏大有拿着那张纸,一边狠瞅,一边在房间里兜着圈子,猛然,他伸手拍了一下额头,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着周笙,狂喜道:“我想到了,温先生是让我们去莽山找那位胡……”话没说完,他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一样,把话又咽了回去,但脸上的神情依然满是兴奋,一把抓住周笙的手,道:“一定是这样,也只有那一位,才能救我们子清了。”
“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找到那一位,就算侥天之幸找到了,他会救我子清孩儿么?”周笙却没有柏大有那么乐观。从没听说谁能进入莽山禁区还可以生还。柏大有说的那个胡,据说却是住在禁区之内的。是不是真有这一位还在两可之间,就算是真的有这么一位,无情无份的,又凭什么让人家救治自己的孩儿呢?
“温先生留书总不会假。”柏大有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忍不住原地转了个圈子,道:“我们听温先生的必不会错,这块石头可能就是信物,那一位见了温先生留给我们的这块石头,保不定就会出手相救我们子清了。”
周笙见柏大有如此坚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道:“老爷说的是,温先生必不会骗我们。他既在仙去之前留下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