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宗室祭祀之时,极尽奢华的寿春宫对于他来说,犹如父皇的金銮殿一般神圣而陌生,他没来过几次寿春宫,莫名其妙登上帝位之后才来得勤了,每天早晚都要过来向皇祖母请安问好,这些礼仪,以前都由皇兄们来做,根本轮不到他。
可父皇驾崩才一个多月,皇兄们忽然都得了失心疯似的,死的死,残的残,有的还被贬为庶人驱出京城,去了遥不可及的荒凉之地,皇祖母这才将他找来,亲手牵着他登上金銮殿,让他稳稳地端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高呼万岁……他成为皇帝,便要代替父皇每天早晚来看皇祖母,陪皇祖母说话,哄她高兴,免使皇祖母因痛失皇儿悲伤难过。
其实那时的他并不擅长说好话,但登上皇帝宝座的瞬间,他喜欢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舍不得离开,明白自己必须努力,要有所改变,变成皇祖母心目中喜欢的模样,才能保住这个宝座,于是他按着心中所想那样做了。
毕竟从小与皇祖母见面的机会太少,忽然之间亲近起来总显得怪怪的,有的事、有的话他明明非常想做,而且知道做了之后会得到皇祖母的赞赏,但一时之间他就是做得不够好,他常常暗恨自己太笨了。
就在此时,寿春宫出现了一位八九岁小粉团似的女孩儿,胖乎乎玉雪可爱,一身粉白绣银花衣袍将那张红扑扑极具喜感的小脸儿越发衬出来,她依偎在太皇太后身边,仰起脸睁大一双细长的眸子看着他,与太皇太后相处些时日,多少琢磨到太皇太后的一些脾性喜好,寻常小孩儿谁敢、谁能靠近她的身?眼前这个小女孩从宫外来,想必是太皇太后的至亲,而且这个女孩儿还深得太皇太后的喜欢!
于是他对着小女孩微笑了一下,对太皇太后说道:“皇祖母,这是谁啊?孙儿好像认识她!”
太皇太后果然很高兴,笑着拍拍紧贴在身边的女孩儿说:“乖孙儿,你可不认识她!这是圆圆,是安国公的孙女儿,你皇祖母的侄孙女儿,你该叫她表妹!哎哟,这孩子真真是个招人疼的,第一次进宫,哀家喜爱得很,没想到我的皇孙见了也有如旧识般……如此甚好啊,妹妹初次进宫来,你这做哥哥的可要好好待她!”
“是!孙儿会照顾好妹妹的!”
李泰走近前来,伸手轻轻摸了摸表妹圆鼓鼓软乎乎的腮帮,贾圆圆往太皇太后怀里躲了一下,很快又抬起头来,轻声喊一句:
“皇帝哥哥!”
他怔了一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喊过他,他没当过哥哥!
但他随即重重点了点头,答应:“哎!”
贾圆圆的娇憨羞怯和李泰的郑重其事,引得太皇太后欢乐开怀,而围绕在太皇太后周围的太后、太妃们,甚至内侍宫女,也都是笑容满面。
寿春宫,自先帝去世后第一次传出发自内心的欢笑声。
贾圆圆天生就是枚开心果,她住在宫里,去到哪里欢乐就跟到哪里,不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十分可爱可笑,不仅太皇太后爱极她,对她百依百顺,便是普通的宫女都个个喜欢她。
有了贾圆圆,李泰再也不觉得寿春宫像广寒宫般高不可及,也不觉得亲近太皇太后是件难事了。
他每去寿春宫,只要贾圆圆在宫里,就必定会第一个先迎出来,按规矩行了礼,甜甜地喊一声皇帝哥哥,他便笑着伸手给她,若带有礼物,就伸一只手,另一只手藏在背后,贾圆圆就会自己转到后面,欢呼着抢礼物,两人在宫门外笑闹一场,才手牵着手进去,太皇太后一点儿也不生气,看到圆圆欢喜,她只会笑得更高兴。
圆圆喜欢李泰送的每一样礼物,而李泰则搜索枯肠,总想弄到更好更精美的物品送给圆圆,以博取她更大的欢心。
他渐渐知道太皇太后之喜欢贾圆圆,缘自于贾圆圆的祖母。
贾圆圆的祖父,即太皇太后的兄长安国公统领朝中文臣,其长子则手握兵权,次子、三子均为重臣,其余子侄不是朝中砥柱也在各部司紧要之位,李家天下实际由贾家掌控着,安国公不过一位清癯文臣,体质瘦弱,却老谋深算,绝顶聪明,自太皇太后入宫直到李泰登基,一直是他在辅佐朝政,京城人茶余饭后谈论名人时事,除了对安国公表示钦佩之外,更不忘议论一下他背后那位贵夫人。
传说安国公智谋高能辅国安邦,国公夫人不但有绝世之美颜,高雅的气度,更兼学识渊博,精通六艺,还擅医术,会制药、炼药,教人抽丝纺织……说得神乎其神,总之是国公夫人的聪明能干,绝不逊于国公就是了,太皇太后对于这位嫂子,十分钦服,奇怪的是安国公夫人不常进宫,太皇太后邀请多次,最后只请来了国公夫人最疼爱的、自小养在跟前的孙女儿贾圆圆。
贾圆圆每次进宫,只能住小半个月就得转回家去,圆圆一回家,李泰的心就发冷,贾圆圆是太皇太后的开心果,在他眼中,却实实在在是个小太阳啊!
李泰希望贾圆圆永远留在宫中,就请求太皇太后,让圆圆长住宫里,他想天天见到表妹。
太皇太后笑着说:“那是人家的闺女儿,宝贝疙瘩,含在嘴里疼爱着的,养大了还要嫁人,凭什么要住进咱们皇宫来啊?”
李泰一听,着急地跪倒在地上:“孙儿喜欢圆圆,请皇祖母作主,将圆圆赐嫁孙儿,皇宫从此后就是她的家,圆圆与我们永远住在一起,孙儿定会比她父母还要疼爱她!”
太皇太后十分满意,颔首微笑。
于是年方十岁的贾圆圆,许给了十三岁的皇帝李泰。
自此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贾圆圆并不能长住宫里,仍然只是隔段时间进宫小住几天,不见就互相思念,一见便耳鬓厮磨,不舍分开。李泰要圆圆住进宫,圆圆却坚持要回家,她还得回到祖母身边,据她对李泰说,祖母博古通今,见识不凡,更会许多种了不起的技能,圆圆愿意跟着祖母学习,尤其要学会做许多好吃的,将来做给皇帝哥哥和太皇太后吃!
李泰便由着她,和圆圆订亲后,感觉和太皇太后之间好相处多了,太皇太后的慈爱温暖如春,他渐渐受之泰然。
隔三差五仍会不断给圆圆送去礼物,而圆圆也有回报,自己做的小针线小摆件,精巧美观,每次进宫会给他带各种各样馋人的小吃食小点心,与呈献给太皇太后的绝不相同,两人私下相处时偷偷拿出来,一样一样亲手送进他嘴里喂他吃,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问:
“皇帝哥哥,这是我专为你做的,好吃吗?”
李泰最爱看她这个样子,就是想哄她说不好吃,都说不出口。
等待长大,等待娶亲的日子紧凑而不失甜蜜,圆圆所说的学习,李泰无时不刻不在做这件事,不分白天黑夜,他努力刻苦,深知要成为贤明的君王,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正文 第三章 恩爱
第三章恩爱
皇帝十七岁,贾圆圆正式入宫,帝后大婚,此时的皇后还未及笄。
李泰心疼圆圆年幼娇嫩,并不急着圆房,两人就像所有新婚夫妇那样双宿双飞,每天同食同睡,亲密无间,只除了不行周公之礼,同样能品尝到恩爱夫妻间的甜蜜和幸福。
帝后大婚不久,太后循例禀明太皇太后,辚选美女填充后宫——皇上已成年,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大事,皇后能力有限,单靠皇后一人诞养皇嗣,那不现实。
但皇帝对后宫美女不感兴趣,看都不待看一眼,心里只有他的皇后。
成婚后的圆圆依然显得十分娇憨幼嫩,太皇太后宠着,皇帝更加倍地疼爱,皇后为六宫之首,按理说该打理内宫事务,但她其实什么也不用操心,除了享福,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尽管做去!
圆圆在娘家习惯留有陪夜的人,否则睡觉不踏实,而李泰不习惯房里有人,服侍的太监宫女只能待在门外廊下,婚后李泰成为圆圆依赖的主心骨,李泰不上床,她就不睡觉,于是太监宫女们惯看这样一幅画面:皇帝秉烛夜读或看奏折,皇后就坐在御案对面练字做针线,但皇后毕竟年纪小些,容易打瞌睡,一伏在案上就睡过去了,皇帝做完了事,便亲自背皇后回寝宫,到底皇后凤体有些份量斤两,皇帝背得挺吃力,有时皇后醒来,自告奋勇反过来背皇帝,人胖壮实力气肯定是有的,居然也能背着跑几步,少年夫妻,嘻嘻哈哈一路回到寝宫,睡意也消去不少,在床上又说上小半天悄悄话才睡着。
相拥共枕而眠成为习惯,华丽宽阔、雕龙画凤的大床两个人只占着一小块地方,冬天李泰最喜欢搂着圆圆,她滚到哪里他也跟到哪,李泰笑着说:
“圆圆,你就是个小火炉,我不用盖被子,只抱着你就够了!”
圆圆咯咯笑:“那我会冷的!”
“不会,有我做你棉被啊……”
软玉温香抱满怀,李泰不是没有悸动,但他必须得忍耐,太后与师傅的话言犹在耳,不是没有道理。
未及笄的圆圆并非一点不通人事,大婚前经过好几拔人调教和训练,她知道怎么做,随时准备着,她爱皇帝,母亲说,心甘情愿的事并不很痛……
但皇帝心疼她,她知道这是为她好,便也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皇帝说:“你还这么小,我也年轻,咱们要过长长一辈子的好日子,不着急。女子年纪太小生产,听说对身体极为不利,比一般人痛苦十倍!我不想你痛苦,等到你满十八周岁咱们再圆房,生儿育女,可好?”
圆圆有些不安:“皇上嫌弃圆圆吗?”
“小傻瓜!谁嫌弃谁?你如今可是我最宝贵最可珍爱的人,我疼惜你啊!”
圆圆很惭愧:“都怪我……我该长快些儿的。皇上为我着想,疼惜我,可是……若皇上难受怎么办?我不想让皇上难受,我、我可以的!”
“你会很痛很痛,我不舍得!”李泰笑着:“不用担心,只要我们这样好好儿的,每晚你让我抱着,我就不难受!”
“真的吗?”
“真的!就这么说定了,要不要告知太皇太后?”
“那要挨骂的,太皇太后还想我早早诞下皇子呢!她老人家怕你……”
“那就不告诉她?当作咱们夫妻共同的秘密,谁也不说,只你知我知!”
“嗯!”
李泰松了口气,笑道:“刚才你说太皇太后怕我什么?怕我另宠幸别的女人吗?”
圆圆轻声反问:“皇上会吗?”
李泰搂紧她,亲了亲她的额头:“谁能比得过我的皇后?聪明伶俐,可爱贴心,我只喜欢你圆圆,宠你爱你,你永远是我的皇后!”
圆圆心里甜甜的,幸福无比:“圆圆只爱皇上一个人!”
李泰伸手刮刮她的小鼻子:“知道,你十岁就告诉过我!”
李泰说的那番话原本也是出自真心,然而世事难料,不过几个月,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真心,愧对圆圆。
能怪秦美玉出现得太早吗?可他真的很爱美玉,为了她不惜冒险开罪太皇太后,如果没有皇后帮着掩饰,这一关有点难得过!
那天他刚下朝,本想经过御花园回昭华宫接皇后出来,一同前往寿春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忽见一名宫女自前方花径拐弯处走出来,被近卫喝斥,急忙闪避开去,惊鸿一瞥,李泰但觉天地失色,百花无颜,禁不住站住脚步,那宫女依从太监指示上前来行礼,身段修长婀娜,姿态从容优雅,世间竟有此等美丽的女子,李泰与她四目相对,心脏再次震颤不停,那一种入骨的柔媚,他几曾见过?
李泰很清楚,并非神差鬼,是他自己下定决心,自大婚后第一次撇开皇后,独自一人前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陪太后用晚膳。
秦美玉是慈宁宫的宫女,体贴入微地侍候太后和皇帝用膳,为皇上把盏斟酒,莺言燕语,殷勤温柔,李泰醉了,当晚不回昭华宫。
第一次宠幸女人,李泰觉得自己白活了十八年。
美人颜色鲜艳,娇美如花,倩然顾盼间已觉风情无限,怎禁得她轻褪华裳,如波丰盈、玉雪肌肤不着寸缕完全呈现眼前?那一种骚艳浪媚,将年轻的皇帝彻底征服。
春情发作,翻云覆雨,二人用肢体述说情意,缱绻缠绵,销魂荡魄,皇帝的恩宠与宫女的爱恋水乳交融,正所谓一见钟情,相逢恨晚。
他不记得他还有个皇后了,享受男欢女爱的美好滋味,将皇后彻底忘在脑后。
而皇后已经习惯有他,没有皇帝在龙床上她睡不着,虽然太后早让人传话,说皇帝醉酒不好搬动,歇在慈宁宫,请皇后不必担心。她不死心,守在慈宁宫外整整一夜,希望他半夜酒醒,记得她在等着,赶紧回来。
当满面春风的李泰走出慈宁宫,看见被夜露打湿了头发和衣裳的圆圆,心里沉了沉,随即生出一股怒意,一面解下秦美玉亲手为他系的披风加在圆圆身上,一边责令身边内侍,将随侍皇后的宫人各打二十大板!
此后多日,李泰没再去慈宁宫,温柔地呵护安抚略感风寒的圆圆,他没有跟她提及秦美玉,他觉得,还没到时候。
但是他怎会忘记温柔多情的美玉?每日神思恍惚,只要略一想起当日的香艳就暗自销魂,秦美玉那绝世的艳美,妩媚的眼神,动听的情话,无一不在勾引着他,最终忍无可忍,太后遣人来请,立即不告而去。
断断续续、隔三岔五地夜不归宿,皇后不是没有察觉,她心如刀割,却坚决不允身边人胡乱嚼舌,只道皇帝要用功,又怕影响她歇息,在前殿读书看奏章,然后独自躲进内室压抑着哭声,伤心欲绝。
李泰承她的情,更加疼宠她,甜言蜜语安抚,贵重的稀世珍宝源源不断地送进昭华宫。
也向她和盘坦白秦美玉的存在,只是因为醉了……
秦美玉最终因怀上龙种浮出水面,太后与太皇太后禀明,皇后作证,怀的确实是龙种,皇上醉酒不能走动,歇在慈宁宫,宠幸了秦宫人。
太皇太后不再说什么,看向李泰的目光就含带了冷意。
怀上龙种的秦美玉晋为敬嫔,太后赐居宣华宫。
李泰除了上朝议政,回到后宫就专心陪皇后,宣华宫的消息他随时能知道,他想着,再不能冷落贴心的皇后。
皇后就像只温柔可爱的小猫,养熟了,紧紧依傍着他,他能感受得到她的心,她对他绝对的忠贞。
因而,他倍加怜惜,发誓只会疼宠,绝不伤害。
秦美玉诞下皇长子,晋妃位。
李泰做了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