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吸进去不少,来,趁热喝了,驱驱寒!我给七弟倒茶去!”
“好,多谢六嫂!”
素素看着孟氏朝徐氏福了福身,扭着腰肢走开。从五里巷的小院子搬到顺义巷的大院子,这么住了几个月,没发现孟氏是这样走路的。素素不禁哑然失笑,举起帕子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过两天才到八月十五,露水是有的,坐在车里不关事,刚刚还被平繁拉着跑进来都冒汗了,不需要驱什么寒气。
“三伯母,六嫂嫂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啊,你许她穿红着绿了?”
素素贴靠着徐氏小小声问,徐氏说:“你三伯父的意思,家里气息太沉郁也不好,长辈们庄肃些就可以了,女孩儿们可以适当穿戴打扮,你六嫂嫂她却是……这样却又过了!算啦,今儿大家都高兴,你大嫂、二嫂和四嫂五嫂都没见怎么着,也把各自的小姑娘打扮了一下,且由她去,明日却要收敛些!”
两个亲儿媳,徐氏平日对白氏多偏心,怜惜她丧夫是一桩,白氏也是真正的贞静贤惠、勤勉懂事,相比之下孟氏比较会投巧,又懒散怕事,因而最常被敲打的就是这个小儿媳孟氏。
但今晚徐氏瞧看着孟氏的做派,不但没半点嗔怪,反而露出慈爱的笑容,眼里更是多了一丝纵容,实际上做为当家主母,徐氏今晚看着自家哪个儿孙都是这种神情。
贾家没有了功名,折损掉那么多个亲人,活着的人历经生离死别,吃苦受难,但坚持下来了,她和丈夫、兄弟同心协力,带着孩子们熬过苦冬,终将迎来和熙温暖的春天!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过一浮云,人生但求平安福寿,与家人儿孙团聚,共享静好岁月,不愧对祖先、不亏待后人,这便足够了!
这是丈夫贾周文对她说的话,徐氏觉得很有道理。
嫁入贾家,享受了几十年荣华富贵,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大好时光里夫妻不曾离心,相敬如宾,共同养育儿女,家族获罪、被抄家之夜面临虎狼般的官兵,文弱的丈夫始终将她拉在身后,直到他被官兵铁链套起拖走,那时她悲痛欲绝,想学着妯娌们一头碰死了,可丈夫一直冲她喊:“看着孩子们!看着孩子们!”
她想起了他们共同生育的三个女儿、两个儿子,长女次女远嫁,长子在边关拒敌损命,**入宫为皇后,为家族增添荣耀……对!还有皇后啊,等待贾家的不会是绝路!
她收拢起孩子们,一家妇孺老少被官兵圈禁在小院里,一个多月后她们才得到自由,因为皇后去世了,皇帝悲悯,赦免了贾家的死罪!
四个贾家男人也被放出天牢,全都奄奄一息、人事不省,她泣血沥肝,眼睛都快哭瞎了,但她不能倒下,女儿没有了,丈夫、儿子还需要她!
一家人紧紧抱成团,共渡苦难,上天有眼,给贾家留下生机,素素长大懂事了,竟然像圆圆一样贴心温柔,让人疼爱不尽,谁也没想到这娇纵成性的小女孩儿和圆圆一样,早已禀承了老太太的医术和厨艺,就靠着这个最小的女儿,贾家不但没有像某些人期待的那样沦落到上街头讨饭,还能安静而体面地隐居于深宅,不必去面对俗世冷清,最终,苦日子就过到头了!
她贾徐氏这辈子得丈夫敬重厚待,不离不弃,生的儿女成才成凤,忠孝两全,她跟着丈夫能等闲安享荣华,历经劫难亦能咬牙苦熬,最终携带儿孙,引领他们走出困顿之境地,重得安平福乐,活到这份上,她知足了!
素素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听徐氏述说,正高兴着,程福笑着走来,说是三老爷和四老爷,还有族里长辈们请她过那边茶席坐。
徐氏替她抿了抿耳边柔顺的发丝,顺手取下她抓着不放的果子,满带疼爱地说道:
“快去吧,规规矩矩行个礼就是了,正儿八经的男人们如今也比不得你有功劳!你和你圆圆姐姐,一个舍命离去,一个活了回来,都为救这个家……”
原是带着欢喜骄傲,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徐氏忙用绢帕捂住嘴,眼圈瞬间通红。
素素只有回身揽抱着母亲,无言喟叹:娘啊,这就是您的女儿,莫要伤心!
白氏和其他几位奶奶见状围过来劝慰着,徐氏拭了泪,轻拍素素的手,示意她放心过去。
夜渐深,族人们散去,男人茶席上几位族里长辈也告辞回家,素素亦步变趋跟在贾周文身后送客,回来相让着走进大门,她的位置落后几步,跟在了贾周武身边,便顺势走近一步扶着腿脚还不够利索的贾周武,贾周武看了看她,说道:
“闺女,你如今懂事了,爹爹知道你有见识,可到底是女孩儿家,要记得规矩。爹爹如今无能,只有让你弟弟影子一样跟着你,他提醒你的话,是爹爹让他说的——在外边最好别喝酒,即便是贵人相邀,你是未出阁的姑娘,拒了,他们也不能有什么话说!”
素素奇道:“爹爹怎么知道女儿喝酒了?”
这么长时日调养生息下来,贾周武长了点肉,形容不再那么嶙峋可怖,笑一笑还有点和颜悦色的味道,素素已经不怕他了。
贾周武笑看她:“你随我,一喝酒耳朵就发红,大半天不散!”
素素恍然大悟,伸手摸了摸耳朵:“难怪!我说这耳朵怎么这么烫,我才喝了几口而已!爹爹放心,我只在咱们家山庄里喝……福郡王替我们取回山庄,他说要答谢,不要别的,就想吃咱们山庄里的野味,我给他做了,他又说没有酒不尽兴,我就寻了翠竹苑里的美酒出来,许将军也在,七弟还小不会喝酒,我只好与他们喝几杯!”
旁边六爷贾平锦听了,对素素说:“妹妹,以后要喝酒,喊六哥来!”
素素看看他摇头:“六哥肝肺伤得重,好不容易调治好,你得禁酒一年,不能喝!”
“你这一年从何时算起?”
“从现在算起!”
“要这么久?素素……”
“六哥哥,你要听话哦!”
素素娇娇的声音拖着尾音,一家人听得都忍不住笑了。
月上中天,贾周文环顾着笼罩在轻柔月色下的院落,仿佛看到空出来的座位上此时都坐满了人——太皇太后、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和死去的儿郎们都回来了,他们身着常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他的小女儿圆圆呢?圆圆为什么不见?
贾周文眼眶湿热,摆手阻止孙老大带着百香楼的伙计们收拾桌椅,低声对靠上来的徐氏说:
“香茗茶品,摆供到天明……”
正文 第六十章夜谈
第六十章夜谈
更深人静,媳妇孩子们都睡去了,素素眼皮子打架,却不回房睡觉,陪着三伯父、三伯母和父亲、两位哥哥坐在廊下,父兄们谈话,也不催她去睡,六哥贾平锦见她鸡啄米般点了下头,索性伸手把她的脑袋轻轻扣下去,想让她伏在桌子上眯会,素素却又抬起头,不肯睡。
程福也没回家,此时坐在柱子旁打盹,但桌上茶壶里的茶水一斟完,他又会精精神神站起来给续上滚水,或换掉旧茶叶。
像当年不舍得离开贾家、离开贾周文一样,此次贾家历劫,他照顾老东家这么久,又不舍得走了,贾周文也由他,主仆从小相伴,彼此间早像亲人一般的依存,如今老都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能多相见一天是一天。
今晚聚在一起的,只是小部分住得近些的贾氏族人,大部分人还没得到消息,贾周文认为没有必要太快将消息传出去,左右事情已成定数,想来不能生出什么波折,慢慢来吧,大悲大喜的,谨防有些族人突然之间受不住。
从贾家军全军覆没那时起,贾氏族人悲苦了一年多,受连坐之罪,全族没落困顿,其间承受不住打击病死或自尽者有之,遁往他乡另谋出路者有之……贾周文如今可以松一口气了,困境已过去,至少能保住族人体面地活着!
今日午时福郡王李艺和许靖散了朝便往城外百草山庄去,到下晌户部的人才来到贾家,客客气气地和贾周文见礼毕,说明来意,贾家上下人等又惊又喜,贾周文则不动声色,让徐氏将女人孩子们约束在屋里,带着四弟贾周武、二房侄儿平志和自己的次子平锦协同几位户部官员浏览帐册,按着上边抄录的财产名目、地契田庄房产文书,一样样认准,一本本入箱,最后在接收文书上签字画押,户部刘郎中临走时对贾周文说:
“下官当督促匠工尽快将贾府修缮好,到时再另行知会贾公——自然不能回复国公府制式,西南边御赐的土地会划割出去,其余各处院落景物,尽力保持原来的样子吧!”
贾周文除了再三称谢,礼数周全地招待好几位户部官员,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百草山庄只是李艺和许靖拿去哄素素高兴的一小部分,因为知道她只在意那个山庄。
贾氏家族的族田、山庄溪流土地、别院,总之是移动不了的,都归还来,抄家时有专门的官员将家产财物记录造册,但贾家父子现在看到的实物帐册显然只是少量的几箱,家传的宝器半数不见,黄白之物统共加起来不到五千两,而当日国公府府库所存金银何时少过十万以上?
除了一箱箱地契、财产所有证明文书,不见圣旨,没有手谕,可以理解为皇上法外开恩,也可以认为是皇上私下赏赐,总之由人去想!
重要的是贾家人又可以回到城东贾府去住着,府宅可能被缩减了许多,不再是景观恢弘大气、豪华富丽的国公府,不再是堂皇的宰相家,但还是他们的祖宅,几代人积攒、繁衍生息的根基!
贾家人回家了,堂堂正正地进出那个大门,贾氏子孙可以挺直腰杆悠然自在地行走在他们熟悉的繁华大街上,贾氏一族可以丰衣足食,安然度日,这些,足够了!
平民就平民,不做官不谋国事,便不须劳心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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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周文抬手轻抚素素绸缎般柔顺的发丝,轻叹道:“孩子!生为我贾家的女儿,从来都是娇宠不尽,一辈子锦衣玉食,唯独你和圆圆……你姐妹二人受苦了!贾家祖先有灵,自感慰怀,贾家后人不能忘了你们这两位姑娘!”
素素坐直身子,环视在坐的长辈和哥哥们,笑着说:“素素从不悔生为贾家女儿,圆圆姐姐定也与我一样想法!还有自小儿疼爱我的大伯父、二伯父,战死沙场的哥哥们,他们都不悔生为贾家人!”
她转脸去看院子里贾周文、贾周武和程福特意重新摆放过的桌椅,座席上茶盏果品排列井然,当中一张长方形香案,香炉上三柱香徐徐燃烧,隐约可见袅袅青烟笔直上升,融入月色中。
贾家父子几个听得素素这句话,都禁不住又红了眼,徐氏默默低头拭泪。
素素往贾周文身边靠了靠,眼望着院子里轻声说:“若是他们都来了,祖父、祖母应也在吧?早知道这样我便在山庄翠竹苑里多挖几坛竹叶青回来供上,祖父最爱喝那个,大伯父、二伯父也喜欢!”
贾周文抬衣袖擦了擦眼睛,微笑道:“九姑娘有孝心!不过你祖父祖母何曾离开过山庄?要想喝竹叶青,他们自能喝得到!”
贾平志兄弟便被素素说的山庄窖酒吸引了注意力,贾平锦问除了竹叶青还有什么?贾周文说:“百草山庄地下都有些什么,我不大知道,老太太给过我一张图,如今也不知散往何方,但酒是少不了!竹林里藏的自然是竹叶青,梨花树下是梨花酿,桃林、杏林里是桃花酒、杏花酒……总之很多,可惜无人传承得老太太窖酒的手艺,圆圆和素素那时尚小,不喝酒也不喜欢,自是不会去学。”
素素笑着说:“我看过祖母窖藏竹叶青,看着不难,做起来或许会费点心思,主要是放入酒中的各样药材配伍,还要酒水质地,窖藏地的选择……祖母楼里应有做这类记载的文稿!”
贾周文摇头苦笑:“抄家之时,山庄也未能幸免,你和你姐姐的小楼锁着不动,那是因为当时皇后还在,多少有所忌惮。至于你祖母的院子,是动过的,过后林伯等人收拾好重新上锁罢了!”
“林伯很厉害,他赶在官府的人到来之前将祖父的许多书籍文卷和重要物品收了三个大木箱子,埋起来了,他说……”
贾周文缓缓道:“我知道了,上次送你进山庄林伯与我说过,我没让动,由它埋在地下吧!你祖父睿智过人,稳步朝堂几十年,著书立说也多是治世之谈,我们贾家,如今用不上那些!”
他语气凝重继续说:“贾家遭受此厄运,并非偶然,细想一想便能明白其中道理,但不能说出来,你们都记住了?谨防祸从口出!贾家几世积累下来的功勋过于丰伟,掌握的权柄太多太大!按照你们祖父的打算,我入了阁,领吏部之首,继他之后成为不世之臣,引领贾家子孙再立功业!我们贾家人才济济,外可抵御强敌,内可保朝政清明通达,大齐国有贾家,国运昌盛,稳如磐石……岂料当今皇帝英明聪慧,自有雄才伟略,他不需要贾家的扶持和忠诚,贾家的功业更令他忌讳,欲除之而后安!他做到了,可叹贾家猝不及防,得了个无人肯信的罪名,险些灭了满门!而今缓过来,靠的是女孩儿的勤勉仁善,妙手回春,博得全城百姓爱戴,联名上书为素素请功请赏者不知凡几,巡坊御史将民情上呈,皇帝自会有所思,但这在我们贾家来说,这便是至诚忠心!就算只剩下一个女孩儿,仍能为大齐国尽一份微薄之力!”
贾平志、贾平锦听得泪流满面,贾平锦不甘地抹了把脸,嘎声道:
“我贾家儿郎抛家舍命,保卫国家、建功立业错了吗?这么多年来皇帝靠祖父稳固朝堂,贾家军一直在西北抵御强敌,如今凭什么说铲除就铲除,毫无一丝顾惜之情?李泰他欺人太甚!”
“闭嘴!”
贾周文和贾平志叔侄同时喝止他,徐氏情急之下,屈起右手中指照着贾平锦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素素久已不见徐氏这个动作,惊诧地眨了眨眼,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众人又一起瞪她,就听贾周文教训平锦:“听你说的这话,你这个官当得实在不怎么样!也不独你一人如此,贾家人自来耿直坦荡,只以为每个人都是君子,极少揣测猜度旁人,这便是贾家致使之处!你身在户部,上边还有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