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璎蹭蹭爬到了树上,眺望远处的景色。她坐在大树枝上,层叠枫叶将她的身形完全挡住,可以看到这一片的景色。但见霞光万里,染得天边一片血红,一行秋雁划过空际,说不尽的寂寥之意。
她微微歪过头,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大脸,正在宫外和一个人说话。
第004章 :
“璎璎这些日子如何了?”
“回禀大王,公主身子渐好,只是……前些日子似有仙人来访,不知何故。”大脸垂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答道。
纣王并未乘坐辇车而来,只是带着两个亲信,负手而立。殷璎所居住这片宫殿本就和姜后之宫临近,如今妲己封后,早就荒废多日,四处杂草丛生,残砖破瓦,任谁都不会想到纣王会亲自过来。
“仙人?何方仙人,来找孤的女儿作甚?”纣王凝眉道,竟是放心不下。思及前些时日殷郊殷洪为仙人所带走,莫非殷璎,也自有一番机缘?
大脸道:“大王,奴婢并不知,但见那人仙风道骨,绝非等闲之辈。只是送了公主一盏灯,说着等公主回去,便走了……奴婢所看,公主并不识得此人,却暗地里对他念念不忘。”
纣王叹了声,又问了些平日里的饮食琐碎,得知是黄妃暗地里相助,竟颇有些赞许之意。闲暇不与妲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惊觉自己残杀二子,是何等荒谬之事,想要探望仅剩的女儿,又顾忌妲己。然而每当同妲己相处的时候,江山儿女,早被抛之脑后,他时而痛苦,时而自责,时而暴躁如狂,时而恍若不知。
大脸又道:“这几日公主行为颇有些怪异,也不曾告知奴婢,不知何事。”
她将殷璎这几日同黄妃的秘密来往,向纣王一一道来。
殷璎在枫树上,远远的,根本听不见什么,却依稀能辨认出那是纣王。
她惊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双手紧紧攥住树枝,心脏猛跳,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大脸为何同纣王私自接触?不,看似大脸在定期向纣王汇报什么。一时无法接受大脸背叛的事实,殷璎努力说服自己,心中又烦又乱。
也许大脸本就是渣爹妖妃的人——阖宫上下皆遭遣散,如何独留大脸?念及这半年来她待自己的好,不肯相信,然而事实真真切切摆在了眼前。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尚未说出和黄妃相约逃走一事,不过,若是大脸察觉怎么办?自己虽然不说,但同黄妃宫人的来往,这几日实在是密切了些。
但是,大脸是如何离开这座被妲己封锁的宫殿的?
殷璎的呼吸终归平缓,她慢慢从树上下来,动作轻缓,开始寻找大脸离开宫殿的密道。平日里,宫人送来食物都是通过那一道干涸的水道,是不能过人的。殷璎自认这半年来对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唯一没去过的……是大脸住的地方。
她轻轻推开门,掩上后,但见房间里只有几样简单的家什,以及一张榻。殷璎跪在地上,摸了几下,果然从榻底下摸到了一块活动木板。
忽听里面有动静传来,殷璎一骇,急忙出门,躲在了一旁的树后。果然没一会儿,大脸匆匆推开门,边走边扬声笑道:“殿下,该吃晚饭了,可是要重新温热一下中午剩下的汤?”
见她的身影消失,殷璎急忙推门而入,钻进了地洞。
殷璎本以为地洞里会又小又湿润,却没想到,钻进洞后便是石阶,随后虽然黑漆漆的,却是踩在石板路上,伸手向上,刚刚能摸到洞顶。她摸索着,大概走了四五分钟,最后摸到了一块跟先前相似的活动木板,听着外面没动静,便出来了。
抬头一瞧,竟是个干涸的古井,旁边有绳索,她拉着绳子,尝试了好几次后才勉强爬了上去。
半年来,终于走出寝宫了!
虽然头顶还是同一片天,殷璎还是有些畅快,望了眼不远处的宫殿和枫树,而自己所处是,在殿外一处杂草肆意疯涨的花园,看着还有些眼熟——不正是半年前想要偷跑,结果被逮到的地方么?只是自从姜后身亡,再不曾有人打理了。
半年来妲己虽命人看管此处,然而纣王前来,身旁亲信自然做了一番处理。殷璎不敢再冒冒失失前去寻找黄妃,唯一识得的路是通往姜后寝宫之路,思索着不如先过去一下,先栖身再说。
原本姜后身为纣王元配,一国王后,自然住在正宫。然而妲己封后,却厌恶姜后曾住过的宫殿,依旧住在寿仙宫不提。正宫宫人侍从早已被发配去做了苦吏,妲己有心折磨他们,每每设计出惨绝人寰的酷刑,总拿他们第一个试验。
殷璎时来运转,一路上竟没有遇到盘查的宫人,她先前偷了套大脸的宫女服饰,垂着脸走。正急匆匆走过一条有些宽阔的石板路,前面就是姜后正宫了,却闻一声怒斥:“何人如此大胆!”
殷璎吓了一跳,本就做贼心虚,差点喊出了口。她急忙忙刹住脚步,一抬头,正瞧见前面有三五个身披铠甲,持剑扬鞭的大将,正在怒气冲冲地说话。刚刚发出怒斥声的那人,骑着黑麒麟,年龄稍长,一双虎眸圆瞪,而跟他说话的那人却是黄飞虎。
“我王竟可昏庸至此?”只听那人痛心疾首道:“老夫征战在外,今日得以凯旋,本欲直达东海,半路闻人报讯不敢信,今日赶来朝歌,这一切竟是属实!王后本是元配,两位殿下更是成汤子孙,我王糊涂!”
黄飞虎道:“如今老太师回朝,还请太师劝谏大王。”
“这是自然……”老将军应道,忽而瞥见站着不动的殷璎:“何人窃听?”
殷璎听得入神,正在猜测这位大将军的身份,又闻一道雷霆般怒斥,没听清内容,心道不是自己,人家在骂纣王呢……直到被一将士强行拉扯了过去,殷璎才如梦初醒,急忙道:“黄将军,是我!”
黄飞虎闻言一愣,待扭头一看,吃了一惊:“公主?您怎么在这里?”
虽然此人曾对自己见死不救,但是总归是黄妃的哥哥,殷璎此时还是肯信他。正欲道来,旁边那老将军忽而颤颤道:“你是……”
黄飞虎忙做了一番介绍:“太师,诸位兄弟,这位便是公主,前些时日被苏后囚禁宫中,姜王后之女也。”
又道:“殿下,这位是闻老太师。”
殷璎只觉得闻太师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瞧,如同在中学时候被政教主任盯上了一般,赶紧思索自己有没有干过什么坏事……正想着,闻太师跳下黑麒麟,深深下拜,且拱手道:“闻仲拜见师叔!”
殷璎吓得一后退:“你干什么?”
黄飞虎等人也惊呆了,闻太师何许人也,当今天下只需参拜大王。一将军忙着去拉他:“太师,您拜见公主,不用行此大礼……”
然而闻仲摇头,热忱的看着殷璎,又抬头望了望苍天,忽而呼道:“如此,我成汤基业可保也!”
什么见鬼的成汤基业可保也?
殷璎只当是他在拜见公主这个身份,尴尬道:“那个……老太师,您还是起来吧。”封神里闻仲的师父是谁?她表示自己根本记不得了,更别说什么师叔,认错人了吧。
闻言,闻仲起身,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神情,似乎有些感动得泪光盈盈:“师叔下世历劫,自然不记得前尘往事,晚辈为师叔担忧天下的情怀,甚是感动啊……”
殷璎:……
自从第一次试图逃离王宫,遇到一群对自己崇拜不已的侍卫,她已经被戴上好多个高帽子了。以前是孝心可嘉,现在更好了,直接是忧国忧民忧天下……都是什么鬼啊!
遇到黄飞虎众人,事情便好解决多了。先被送去了黄妃宫中,待黄飞虎陪同闻老太师面圣之后,再一道出宫。
半年不见黄妃,殷璎倒觉得她颇有些疲惫之态,虽年不过三十上下,头上已有白发,自从妲己得宠,纣王这后宫三千,不过是摆设罢了。
黄妃拉着她的手,勉强笑道:“半年不见公主,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身子也不似先前孱弱了。”
“还要多谢黄娘娘暗中相助。”殷璎谢道,先前宫人来报,纣王果真发现了她的失踪,又不想惊动妲己,正派人来暗中密访。
黄妃哪里知晓是纣王密访,同样以为是纣王要杀害仅剩的女儿,忙将殷璎藏入隔层,将此事糊弄过去了。密使走后,殷璎从隔层中走出来,又跟黄妃略说了几句。
她问:“黄娘娘,我走后,您可有什么别的想法?”
“想法?能有什么呢?”黄妃摇头轻叹,玉坠轻轻摇动,殿外天幕早已黑漆如墨。纣王早已多日不来黄妃的宫中了,纵然富丽堂皇,也不过是守着寂寞,看着日复一日,太阳东升西落。
殷璎心中微微有些酸楚,她心知黄妃的为人,黄家兄妹忠君报国,性情又刚烈如火。她心中向往着宫外的自由,身负姜后的嘱托,也记挂着黄妃的恩情:“黄娘娘,父王无道,妲己残暴。伴在他身旁,岂强于虎侧?”
黄妃摇头,看着殷璎,柔声道:“公主年纪小,还不懂这些。呀,哥哥来了……”她起身,携着殷璎的手,轻轻走了出去。
“公主,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殷璎回首,大力向她挥着手,夜里群星闪烁,黄妃宫中微弱的灯光逐渐在黑暗里缩小,最后化作一个光点,消失在夜幕里。
随着蹬蹬马蹄声,殷璎离开了王城朝歌。
第005章 :
殷璎自从离开朝歌后,一路不敢耽误,朝着东鲁的方向奔去。果然不过三四日,便遇到一队自东而来的马队,高高扬起‘东伯侯’的旗帜,骏马黑甲,如同卷风般飞驰而来。眼看还有几十米,殷璎喊道:“来者可是东伯侯姜桓楚?”
连连叫了几声,在双方距离只有十多米的时候,东鲁将士及时拉住了马。为首者年龄稍长,身穿盔甲,双眸凌冽有神:“你是何人?本侯便是姜桓楚。”
他观眼前的女娃儿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貌清秀,看似娇弱,却身着墨色男装,长发随便束在脑后,飒爽干练,好似狂风暴雨过后岿然不动的墨竹,隐隐流露出凌人傲骨。
闻言,殷璎忙跳下马,欣喜道:“晚辈殷璎,拜见外祖父!”
“殷璎?”
姜桓楚一惊,忙下马扶住她。上次来朝歌已是四年前的旧事,也曾探望过尚在床榻的殷璎。如今细细观察,果然是当初那个病怏怏的外孙女。
他压根不知道半年来朝歌所发生的一切,见殷璎前来,身旁还有两名带刀侍卫,还以为是专程来迎接自己的。于是抚须笑道:“璎璎,原来是你!四年不见,身子倒是好了许多?可是你母后让你来迎接我?身量高了,气色也不错,不愧是成汤子孙,我姜桓楚的孙女儿……”
他唠唠叨叨说着,老人年纪大了,又是见到多年难得一见的外孙女,他越是高兴,殷璎反而满腹心酸,不知怎么打断他。唯有苦笑摇头,道:“外祖父,您别说了,母后她……已经去世了。”
一口倒出这个残酷的事实,四周骤然一静。
姜桓楚大惊失色,又惊又伤心,哪里肯相信这个事实。他伸手颤颤悠悠按住殷璎的肩头,急道:“你说什么?你母后去世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去世了?”
纵然女儿染病身亡,但是身为一国王后,他在东鲁,竟然半点音讯也无!
只听殷璎道:“是,父王无道,宠信妖妃。母后为妖妃陷害,父王便下令剜去母亲一目,炮烙双手,母后气不过,便去了!”
姜桓楚听罢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如同被刀割油煎一般,殷璎口中的酷刑,仿佛施展在他的身上,痛得无可言表。最后忍耐不住,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侯爷……”
“外祖父!”
众人听得此番秘闻,简直如旷世奇谭,见东伯侯倒下,急忙忙上前来扶。姜桓楚推开众人自行站了起来就要走,殷璎心下惶恐,忙问:“外祖父要去哪里?”
姜桓楚老泪纵横,哭道:“我儿身遭奇冤,死不瞑目,为父者,当即刻面君,为我儿鸣冤!”
殷璎道:“那外祖父可知,我哥哥和弟弟皆遭父王追杀,老臣商容撞死,方相兄弟反出朝歌?”
“竟有此事?”众人从东鲁而来,如今一个个消息如雷般霹雳砸下,皆是惊了。
随同殷璎前来的两位将士上前,拱手道:“我二位本是黄飞虎将军的家臣,前几日奉将军之命护送公主来寻侯爷,公主所言,句句是真,半年来王城朝歌,妖妃妲己一手遮天,就连公主,也险些遭了万箭穿心!”
姜桓楚捶首大哭,余人神色戚戚然,殷璎只得道:“外祖父,我等先去前面的驿馆驻扎好,再议如何?”
先前殷璎来的路上瞧见了一家驿馆,名叫金庭驿馆。还未进门,便有一长者迎面笑道:“姜贤伯,多年不见,可还好?”
见众人神色黯然,眼角有泪痕,他便从袖中取金钱一串,稍一演算,即刻就明白了。他道:“姜贤伯,王后竟如何遇难了?”
姜桓楚含泪道:“大王言王后谋反,生生逼死我儿,本侯实在是气愤难平!”
那人惊道:“大王竟信此妖言?姜贤伯,还请入室长议。”
殷璎观察此人举动,心料这便是周文王姬昌,只是此时还得称作西伯侯。殷璎并不喜此人,不提别的,记得书里说这人一共有九十九子,特么殷璎就在想他到底有几个老婆啊……
如果九十九个都是儿子的话,女儿更是不计其数了。
胡思乱想中跟着姜桓楚走入驿馆,余下的人去整顿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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