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知道你喜欢他呀,为了澄清这点,他对你冷淡;可是他又觉得你是个谈得来的朋友,为了不想破坏这份友情,他仍对你友好!”桢的口气如此笃定,这些话真的是出自维尼的口中……我知道了。
我看着窗外已变成赭红色的太阳和外围渐层且模糊的光晕,又想起王靖容来了!因夕阳的照耀使得原本油绿的山像被星火燎原般染上一片红光,那景象是多么真实却又是如此虚幻!像极了王靖容、维尼和我之间……
“你还好吧……不是有个建筑系的男生很喜欢你?给他个机会呀,搞不好会有好结果,这样一来,什么事都解决了!”桢说。
“嗯。看看吧,也许哪天我就真的跟他约会去了!”我挂着有些无奈的微笑想着这些叫人失望的相遇……
那个名叫徐南嵩的建筑系同学真是好人。听学妹说,自从大二上和建筑系合办迎新晚会后,他便喜欢我……到现在,学妹还一直提醒我身旁有这么一个人,而从没想过要和他见面的我,倒是知道他是个好人!
维尼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所以我没有理由再对这份若有似无的感情有所期待。终于可以跟这个连自己都讨厌的‘我’说再见了!望着离我们好几桌之隔的维尼,暗自在心里和他打招呼:“嗨!我真的要放弃你了!”
桢开始翻着我们到屏东采访调查搜集来的资料,我也跟着整理有关“鲁凯族”的传奇之地………“大小鬼湖”的悠久传说。
“大小鬼湖”是鲁凯族的“圣地”,相传头目的女儿………巴冷公主与排湾族的神灵百步蛇王………蛇郎君,相爱的凄美故事。族人把这里视为圣地与禁地,不能随意进入,若因任务前往,更不能随处张望!
“我觉得原住民的传奇色彩很浓厚耶,加上对大自然保有一种敬畏,难怪听着那儿的故事觉得格外神秘!真可惜,没能去感染那充满神秘的高山湖泊!”我翻阅访问当时作的记录,一副很有文学气息地说着。
“下次有机会记得办入山证啊,去住上几天也没人管你!只希望那个头目表弟到时还认得你哩!”桢一点也不眷恋那儿,当那位头目的表弟热心介绍“石版屋”时,她只想着家里的弹簧床。
于是我跟桢又叽叽喳喳说起那里的人、事、物,直到赭红的太阳换成泛白光的上弦月,而大屯山也成了森严静默的绿黑……直到我们的红茶因续杯太多次而无味……直到晓年和维尼走来约我晚上和他们下山逛士林夜市……
桢离去前,用夸张的眯眯眼看我,很害怕我再度脱轨似的!
姊放心………总要给我点机会学习如何当好朋友啊?我也眯起眼回应她。
饮食男女食色性也
晓年说,去逛士林之前,得先回去等家人的电话,于是,我们先到晓年的窝等着。
晓年的窝位于仰德大道的幽静巷内,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和维尼的敏感关系,刻意减少踏进那间小窝。她的窝还是像从前那样温馨、舒服。深海蓝的床单、松松软软像棉花糖的浅蓝色被子、电脑、个人冰箱、暖炉和送修中的电视……应有尽有地像个在家中被宠溺的宝贝,而她倒认为那是父母失败婚姻下给她的补偿!
这一阵子她迷上了BBS,有空没空便上去和陌生人东扯西扯的,还谎称自己的身分或性别或面貌好让她过足了成为俊男、美女的瘾……她也说不出这样不停敲键盘的意义何在,反正是现代人的正当娱乐就对了!我和维尼才一屁股坐在浅灰色的巧拼地毯上,晓年已在电脑前“嗒嗒嗒”敲了起来。
“你看她这么狂热!会不会聊着聊着就不下去了?”我问维尼。
“不会啦,她要去买烤面包机,要不然我才懒得去那儿人挤人!”他的目光一直在书架上游移。
烤面包机?之前好像听她说多啦A梦的烤面包机……啧啧啧……原来她想去士林买烤面包机,而非如她之前说的,想和我下山逛逛说说话嘛!不过,去士林夜市买任何东西对晓年来说,一点也不足为奇!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让她快点接到家里的“每日一电”,好让她下去买东西,让我快祭祭开始发出声响的五脏庙!
维尼从他的包包里拿出一本不知名的书静静看着,我从晓年的书架上拿下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这是“外国小说”课的期中报告用书,我选的是一篇《我想弄明白》,它的引言是这样的:
“理解。恋人忽然发现爱恋是由许多无法理喻和百思不得其解的头绪纠成的一团乱麻,他失声呼喊:‘我想弄明白我是怎么了!’”
………《我想弄明白》(《恋人絮语》)
我又看了一次内文描述着陷入爱恋的杂乱心情,一边反刍我的内心:我很想看清楚“爱情”是怎么个回事。作为一个当事人,我可以看见的是爱情的存在,却看不清它的实质,我不停地将片断的形象连贯起来并在当中进行反思却悟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被排拒在逻辑之外,再也没法有效思考关于“爱情”……即使我可以从一大堆影像中捉到什么,攫取什么,那都只是一些闪念……在爱情的格局中,我的立足点不对头,正因我处于“当局者迷”这个耀眼的地位。
这是我选作期中报告的主题,维尼呢?我快速翻阅找寻可以映照他心理的篇章,然后我翻见《衰隐》。
“衰隐。这是恋人的一种痛苦的感受。他感到情侣似乎要避免一切接触,而这种莫名其妙的冷淡并非就是针对恋人的,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包括情敌在内,而故意对恋人冷淡。”
………《衰隐》(《恋人絮语》)
我确确实实因为维尼的“衰隐”焦灼不安,他真像阴郁的幻影悄然离去,我看不见他的方向,只能细细发现他深浅不定的足印,全力追逐……书上说,“嫉妒尚不致教人这么痛苦,因为对方至少还是生动的。但在‘衰隐’中,对方好像失去一切,他被黑暗吞噬,我被他遗弃……”
“嗒嗒……嗒咯嗒……”我抬起千斤重的头瞥见仍死盯着电脑屏幕,还不时发出奇怪笑声的晓年。
坐在我旁边的维尼换了个姿势仍低着头专注看小说。
音响吐出李玟前阵子的歌“全世界只有你不懂我爱你,我给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句句铿锵有力、幽怨地敲进我空空的脑、空空的肚……
“还要多久?我好饿!”我说,没带希望只是陈述一件事实。
“刚刚晓年已经接到电话啦,她说再给她几分钟就好了,你没听见吗?”维尼看着我笑说。
他笑了,他对我笑?该不是我饿昏了?
“那她等会儿要自己骑车啊,这么晚了。”
“要不然呢,你又不会骑车……何况那辆是她的车,她不骑谁骑?”维尼还是笑。他若再这样对我笑,我恐怕不飘起来也难。
我看了表,快十点了?外面天色灰黑一片加上山上幽静空灵的氛围,晓年得自己骑着车滑下山……要是我……即使没毛骨悚然也会觉得孤单吧!还好等会儿我可以不花力气地坐在后座直接杀进夜市大快朵颐……呵,一股莫名的快乐在我空荡荡的肚里漾开!话说回来,晓年该不像我这么饿吧,毕竟现在的她看来还精神焕发哩!
“你看,这一段像不像你的心情?”可能是饿昏了吧,我竟指着《衰隐》上的那段文字给维尼看,我知道他在看的同时被吓到了。
“这是我期中报告选的主题!你怎么知道?”维尼的语气尽他所能地平淡,却没了往常那种急欲逃走的意念!
“是吗?我不知道这是你选的主题,不过我觉得你就是这种人,某个地方扭曲了的人。”我说话的同时,有种醍醐灌顶的畅快!原来好朋友之问是这样百无禁忌,我喜欢可以在维尼面前畅所欲言的自己!
“或许吧!这种扭曲有时会让人受伤,尤其像你好奇心这么旺盛的人。所以当我的朋友就好。”维尼耸耸肩的同时,笑容也不见了。
“你,喜欢过人吗?”我问。一年级时,我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是有着月圆的深夜,维尼载着谎称隔天有课的我从阿泽的家聚中先离开……
“当然有,我又不是和尚。”这次,维尼一副“饮食男女食色性也”的坦荡。
对对对,就是这样继续聊下去,让我弄清楚让他扭曲的那个环节吧!这个可爱的契机!
“走吧,走吧,走吧!”晓年瞬间站起来伸懒腰,她雀跃地说着跟陌生人聊天的内容,丝毫不知道已打断了我和维尼的关键性谈话,扼杀了我挣脱牢笼自由呼吸的一线希望!
一股难言的心酸
维尼说,他的摩托车停在下一条巷口,要先去拿车,我和晓年五分钟后到巷口等他。我等着晓年准备东西,才正想提醒她一个人骑车小心时,她竟然跟我说:“等一下让维尼载我好不好?!”
嗯?什么意思?你当然可以让他载,问题是,我不会骑车啊!
“好不好?春假时,我回嘉义和高中同学骑车去玩出了车祸,到现在我都很害怕,不太敢骑车了!”或许是看见我的迟疑,她的眸子闪着恳求的波光对我说。
“你有没有怎样?”
“没有,还好只是一点点擦伤,可是骑车会怕怕的!”
“好,我骑!”我骑就是了,不然怎么办呢?车祸的阴影的确令人害怕,但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难道她忘了我不敢骑车吗?晓年……
我接过车钥匙请晓年自己走到巷口等维尼,无论如何以我这三脚猫的烂功夫是不可能载她一程的!然后,我顺利地启动摩托车,练习打方向灯,看看后视镜,告诉自己,反正现在路上人、车不多,就顺着一条仰德大道滑下去不就好了?!虽然我是个大路痴,但这唯一的路我倒没问题,其实骑车没想像中那样难,抓稳车把别害怕,害怕就骑不稳了啊!
我慢慢地加速,在巷口的转弯处还特别注意车把的摆动幅度,一会儿就看见维尼载着晓年在一旁等着,我轻按了声喇叭不由自主地加速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说不上是什么心态,我不断刻意拉大和他们的距离,或许,在“不让维尼看见”的情况下骑车会让我的心情较稳定,这样才不致加重我对车的莫名恐惧感……经过了几个弯道,再透过后视镜已经看不到维尼他们了,路上除了多处讨厌的窟窿带来意外的震撼之外,净空的仰德大道上有着明灯照耀以及小五○的顺利滑行使我安心不少,当下吹着清凉的风反倒有着轻飞起来的错觉,没多久,我也摆动车把左右滑行地躲起窟窿……
“啊………小心………”一团黑黑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右边的草丛跃出!我除了惊叫以外,还紧急煞车,连人带车地往左倾了一大半,还好左脚即时用力撑着地,才没摔下去!
一只黑色小小的狗站在车前斜着头看我,不知道它吓着没,我却以惊吓过的放大瞳孔瞪着它!身体像是被点了穴,动也不动地愣着……
从草丛跃出的肇事者早就不见了,不知我愣了多久?!
“你骑得好快!我们一直在追你耶!”后方晓年的声音朝我喊着!我极力保持镇定在原地等着,腿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你在等我们吗?”当维尼的车在我旁边停下,张晓年又问。
“你怎么了?”晓年又问。
“不要骑太快,你对速度不能掌握,车子会飘,还有,你煞车的时候这只手要松开,你紧握这里还按煞车会摔车……”维尼边说边示范……我静静听着还跟他点点头说:“到了山下那个岔口我会停下来等你,那里是三岔路,车好多我不会过!”说完,又迳自加油,我仍然愈骑愈快地甩掉他们。
虽然维尼好心教我如何骑车,然而我的心却痛了起来……是啊,你除了教我骑车又能怎样?晓年没声没响地突然不敢骑车,说是出了车祸也不能硬逼她骑车啊!我呢?没骑过就姑且骑上看看吧!路上没啥车应该也不会出啥严重的事就算了!想着一直挂在我背包上一路跟着我冲锋的小熊,突然觉得好荒凉好荒凉……不敢也不会飙车的没用的我,眼泪硬是恶狠狠地飙了出来……
十点多的士林夜市好不热闹。当他们还在犹豫该吃什么好时,我好声好气地告知实在太饿了,于是自个儿不客气吃了起来。起初,他们只是盯着我这号怪人看,没多久却决定加入饿鬼行列,跟着我吃过一摊又一摊……逛街的时候,我总是走在他们的后面或前面,我说,因为人多拥挤,三人不好走,实际上是因心中百般委屈,而这个委屈又没办法批判谁是谁非……或许,桢说对了!如果他喜欢我,怎会对也需要帮助的我不闻不问?!如果他喜欢我,怎会全依随晓年的心意?!如果……如果他心里的人不是我,我仍会高兴的,至少,“嫉妒”比“衰隐”教人快活!
等晓年选定最新出品的烤面包机时,我们又是一阵疲累,喝完冷饮后已近凌晨一点了,我说,宿舍关门了,我要去向这学期外宿的学姊借宿。于是我们决定先回到晓年的窝之后,维尼再载我去学姊那儿……我将车子停回晓年家门口时,她说,太晚了,干脆和她挤一挤吧!心里有鬼的我以还有事情要跟学姊说为由拒绝了她。
“以后骑车不要那么快,因为没车,你不知不觉就加速了,如果有突发状况很危险!”学姊的宿舍在更山上,上山的风一直朝我们扑来,维尼拉开嗓门向我说。
“以后不会再骑了吧!再没有人像晓年那样要把车让给我骑了吧。”我有些不悦地说,当然,我不知道维尼作何感想?
“好啊,那就找个人能当你的司机。”维尼说。坐在后面的我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为什么这样说呢?我这么令他厌烦吗?
“我尽量啦,不过用不着你催。你也快点找到那个可以让你正常点的女孩哟?!”我假装开怀地说。车子在一个大弯后,滑进一处白色透天厝的前院,那就是学姊住宿的地方。我跳下摩托车站在维尼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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