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门响,他放下茶杯,抬起头来。
“风公子可是来迟了,在下恭候多时。”竟是齐良玉!我顿时一惊,怕风宇澄看出来,又迅速的低下头去。
“让柳公子久候,实在是失礼之至。”柳公子?待两人寒暄过后,风宇澄回头唤我,“莫漓,快给柳公子见礼。不认识了么?这位是柳薄云柳公子。”
柳薄云?我抬头看他,他的脸上分明写着一丝陌生的笑意,“这位是?”
“柳公子当与他有一面之缘,当初他跟在风无痕公子身边的,叫殷莫漓。”
“哦,是这样么?瘦了好多,几乎认不出了。怎么,如今跟在公子身边?”
“自家小兄弟罢,带了来见见世面,还请柳兄莫怪。”
“这孩子脸色这样差,像是积弱已久啊。”他一面说了,一面过来牵了我的手引我往里走。
他的手还是那样宽厚温热,我抬头看他,他迅速的飘一个眼神过来,不等我明白那眼神的含义,只觉得掌心一凉,有什么东西悄悄的顺着袖口滑进袖袋之中了。
他却只是没事人一般,“来人,帮这位小公子备椅上茶。”
我看看他,张张嘴,没有出声,胸口灼灼痛却让我指尖一颤。
“怎么了?小公子不舒服么?”齐良玉迅速的低头问我。
“莫漓怎么了?”听到他的问话,风宇澄也将双手搭在我肩上询问。
“没事,让柳公子见笑了。”我抬起头来冲齐良玉微笑。
饭菜呈上来,都是精致的吃食,我却丝毫没有胃口,微蓝说我和风无痕都不能激动,要控制情绪,可我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一团,根本静不下来。有那么多话想说,想告诉他风无痕的处境,想问他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就变成了柳薄云?付青釉呢?伍泽呢?为什么他们都消失不见了?为什么将我们丢在雪堡不闻不问?
可我一句话不能问,只能假装莫不相识。
这似乎只是一场联系感情的酒宴,风宇澄他俩也一直只是闲谈,每每一涉及商业上的事宜,齐良玉便悄无声息的将话题转开。想来,并不想进行“和谈”的。
这顿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胸口的疼痛已经愈演愈烈了,指尖轻颤、冷汗淋淋,察觉到齐良玉关切的目光,我抬头笑一笑,伸手扯风宇澄的袖口,轻声问他“公子,上次姐姐给我的药,你带了么?”
“什么药?你怎么了?”风宇澄伸手替我拭汗,皱紧眉头问我。
这么说,铁定是忘记这回事了。“哦,那算了,我没事。”
“我看这位小公子好像身体不适,脸色这样差,怕是有心疾吧?这心疾可大可小,只万万耽搁不得!”
“我想起来了,是上次和伤寒方子一起给我的白瓷瓶么?对不起莫漓,走得匆忙…。。我实在没想到……我们这就回去…。。”
“怕是来不及了!此时天已经黑了,一路疾驰到雪堡怕也需废些时辰,更何况,他现在经不得颠簸……”齐良玉也蹙了眉,“不如这样,内人她也是自幼患有心疾,有幸竟神医治好。久病成医,再加上神医指点,也很是了解治疗心疾的法子,不如,先带小公子到我的别院!”
BOOK。←虹←桥书←吧←
第47节:爱若东风了无痕(47)
风宇澄紧张的看着我,几乎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我悄眼瞥见齐良玉的神色,立刻会意,身子渐渐瘫软在他怀里。
风宇澄一把将我抱起来,“如此有劳柳公子了。”
闺阁内室,有淡淡流转的女儿香。是清云的卧室。
“怎么会搞成这样呢?我早就说过不许你去雪堡的!当时但凡听我一句,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不过才四五岁的孩子,生生的折磨成这样!”齐良玉压低了嗓音,却丝毫隐不去语气中的关切和焦灼。
“玉哥,我没事的,只是装样子吓吓风宇澄罢了。”我我笑笑的自床上撑起身子来,“有无数的话想对你说呢!”
他抱住我的肩膀,又将我轻轻摁回床上躺着。“现在什么都别说了,以后你会明白的——真没想到能有机会将你带过来,这样真好。至少让清云帮你诊治一下,我也放心。”
“玉哥怎么忽然来了?又怎么会假扮柳薄云?”
“这些你都先别管,先顾好你自己罢。”他满脸焦虑的将我所有的话都堵回去,又道“那个风宇澄,竟是真关心你的,急得一张脸都煞白了。”
他的双手仍抱在我肩上,付青云便已经走进来。屋子里并不是多么明亮,可我分明看到她的双眸一暗,“玉哥……”我推推齐良玉,挣脱开来。
齐良玉回头看到付青云,忙起身站在床侧,拘谨的道“清云来了。”
付青云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轻轻一福,缓步走过来。
见她走近,齐良玉面上一红,眼里现出一丝惊慌来,竟夺路而逃,“我不打搅,先出去了。”
付清云低头不语,可我分明感觉到她眼里有氤氲的泪意。
“嫂……嫂夫人。”我坐起身来唤付青云。
“别,躺着吧,别起身。”她迅速将眼中的泪意隐去,放下手中的药箱,笑笑的对我说,“莫漓要是不嫌弃,不如喊我声姐姐吧,也显得亲近些。我虽不像哥哥那样颇具盛名,但在药理和金针之术上,却是不输给他的,莫漓放心。”
“恩,有姐姐在,莫漓总是放心的。”我轻笑,忙握了付青云的手问道,“姐姐,小乙,就是同我一起去洛城的那孩子——他怎么没来?他还好么?”
付青云看我一会,你走后第二天,他就失踪了……”
“失踪了?什么叫失踪了?”我心里冷冷的一惊,忍不住落了泪。
“不知道,或者是自己回家了,也不一定的。”清云叠声安慰我,“别这样,莫漓,若你挂念着,回头让玉哥帮你打听着就是了。”
这样说着,她轻轻握了我的手诊脉,秀丽的眉毛却慢慢拧成一线。定定的看我许久,道“你要听真话吗?”
我心里猛地一跳,缓慢而坚定的点头。
“情况不是很好,奇云的毒素已经很活跃了,随时都可能发作。所幸你的心脉已经被人用内力护住了。只要护理得当,暂没有性命之忧。”
“你说有人用内力护住了我的心脉?”我急急的撑起半个身子。是什么人——猛然就想起那人惨白的一张脸——
“姐姐,齐云,跟我……来月事……有没有关系……”我咬咬唇,磕磕巴巴的问道。
“这个,”她微微皱眉,“没什么直接关系,只是你倘若你月事来了,便说明你体内的寒毒散尽了,那么齐云便随时可能发作了。”
竟是如此!
我急白了脸,一把握了付清云的手臂。“那,风无痕的身体状况你知道么?”
“嗯,知道一些。”
“那倘若是他用内力帮我护住心脉,他可会有危险?”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我已经落下泪来。
“他的奇云之毒,全靠药物和清心诀的功法压制,在他去雪堡之前,正是练清心诀第九层的时候,听哥哥说因为心绪不宁,功力已经废了大半,经脉也损伤严重,短时间想是不能动内力的。”
“倘若动了呢?”
“清心诀原是一种阴寒的调息之法,如今他走火入魔,经血逆行,倘若擅动内力,怕是会被其所伤,经脉具损是小,怕是一定会引发奇云发作的。”
我愣在那里。
清云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扎在我心上。
风无痕,你怎么这样傻?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算计着你的我,怎么值得你拼着性命救我?竟连微蓝都打发来照顾我——你竟一个人在旖旎居苦苦的熬这奇云之毒么?你让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依稀又想起在邺城时我们的对话——
“风无痕,奇云发作的时候,很疼吗?”
“很疼。”
“我前段时间受伤了,肋骨和右腿骨折、背上被鞭子打伤,也很疼。奇云,要比它疼吧?”
“嗯,疼得多。就像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样。”
我狠狠的握紧双手,呢喃出声“像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样,像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样……”
又想起他昏死在我怀里时的样子,我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他那时吐出的鲜血仍温热热的留在掌心。
◇欢◇迎◇访◇问◇虹◇桥◇书◇吧◇
第48节:爱若东风了无痕(48)
眼泪大滴大滴的跌落。
一直以来,那个人,清冷寂静,如月夜孤莲。他浅浅的眸中流淌的情绪,如同深山溪涧,清澈干冽。快乐时,淡淡的笑了,不快乐时,静静的处着,生气了伤心了恼了不过是面无表情而已——
偏就是这样的人,用他的生命,为我撑起了一片天来。
风无痕,没人比你更傻了。
想起他那日紧握的双拳,那泛白的指尖——只有两个月而已,距离上次毒发只有两个月而已——他一个人,究竟要怎么去面对那些彻骨的疼痛?
“风无痕,风无痕……”浅浅的呢喃出声。
却有无数鲜血,毫无预兆的喷出。在我白色的袍子上画一片繁花似锦。触目惊心的红。
我却只是静静的坐着,一颗心,慢慢飘远。
“莫漓?”付清云一把抱住我缓缓滑落的身子,张口大喊“相公!相公!”
我听见房门被撞开的声音,首先冲进来的是风宇澄,齐良玉紧跟其后。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莫漓,莫漓!”是风宇澄,他眼里分明已有了泪滴。
我凝神微笑,“没事,你出去。这样贸然闯进夫人的卧室总是不好的。”我缓缓皱了眉头,抬手擦唇角的血渍,“你出去吧,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竟会这样的呕出血来。甚至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丝毫的疼痛。
我只是觉得,这一颗心,就要被撕成碎片了。
“柳公子!”风宇澄的眼中几乎冒出血来,双手紧握成拳,“倘若殷莫漓有个三长两短……”
“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舍得殷莫漓,我还不舍得内子劳神呢!倘若信不过我们夫妻俩,大可以立刻走了!”齐良玉广袖一甩,背过身来,我可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惊慌。
“就算是你们想带他走,我也是不许的。此时他若离开了,出不了大门必死无疑,除了师傅的金针之术,怕没有人救得了他。风公子还请外面坐了,小妇人有事与我家相公说。”付清云这话说的不亢不卑,虽是温婉的口气,却字字句句的叩在人心上。
风宇澄回头看着我,我无力的冲他摆摆手,他露出个无限眷恋的神色来,慢慢退出房去。
他方房门,齐良玉立刻冲上来将我抱在怀里,“清云,她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我茫然的看着他,想笑,眼泪却成串的跌落,“玉哥,你为什么要将我们丢在雪堡?为什么不管我们?风无痕会死的,倘若他死了……”话未说完,竟又呕出一口血来。
齐良玉伸手擦那血渍,竟一时慌了神,“你放心,他不会死,玉哥不会让他死。”
倒是付清云果断道,“玉哥,帮我退了她的上杉,我……”话说到一半,两个人都愣了,“顾不了这么多了,救人要紧。”
齐良玉稍一踯躅,随即将自己玄色外衫上撕下一角,蒙了双眼,伸手便握住了我的襟口。
“不,玉哥,别……我……”我本能的想要挣扎,却被齐良玉握住双手,“莫漓,自家兄嫂,此时顾不了这么多了。”他蒙着眼,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一脸的紧张关切。
“莫漓,你听着,我现在用金针强行阻断你体内的毒素运行,会很痛,可你不能出声,一但风宇澄听到闯进来,怕是要出事的。”
我缓缓点头。
齐良玉又抬头问付青云“要不,我点她哑穴?”
“不行,我本来就是要阻滞她的气血运行的,你再点她哑穴,怕反伤了她。”
我为什么不死掉?死了便不会痛了吧?
从来到这里开始,我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尝尽了所有的苦痛。我一个人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绝望而孤独。身边宛似有烈焰焚烧,自五脏六腑往外蔓延,我就要化成灰。双手紧紧的绞握身下的被单,分不出是汗和泪,顺着鬓角无声的流成河。
想要挣扎却被狠狠的束缚。
“无痕,无痕……”口中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我紧紧的咬着,发不出声音,只能一声声的在喉间呜咽,竟慢慢尝到了血腥的滋味。
我渴望一种救赎。
疼痛缓缓退去,不及我喘一口气,竟又变本加厉的袭来。
我为什么不死掉?死了便不会痛了吧?
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只觉得深深浅浅的灼痛一波一波的袭来。
我就是暴风雨中的一只小船,不知道何时,便尸骨无存。
恍惚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的祁歌,满面宠溺的看我,温柔的笑着,遥遥的伸出手来,一声声唤我,“殷紫,殷紫……”他一双眼,浅浅的琥珀的光泽淡淡流转,柔情四溢。
然忽而白光一闪,那人便一分为二,在另一侧喊我,“莫漓,莫漓……”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就连一双眼中流转的琥珀的光泽,都一模一样。
“殷紫,殷紫……”
“莫漓,莫漓……”
这样一声声的呼唤,几乎要将我的灵魂撕裂了。
。←虹←桥书←吧←
第49节:爱若东风了无痕(49)
好痛,好痛。
醒来的时候,付清云守在身边,“没想到你竟这么快醒来了。”
我艰难的挤出一个笑来,“玉哥呢?”
她答非所问,“风宇澄在院子里站了大半夜了。”
我无力的动动指尖,“姐姐,奇云发作也这样疼吗?”
她看着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