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待她重新抬起头,公车已然利索地转过一个大圈,视野里只留下一堵残留着爬山虎灰色的脚的低矮墙面。
“唔……”
她用右手扯了扯胸口的领结,勉强发出半声意义不甚明朗的叹息。
和四天宝寺那所充满诡异气息的学校友谊赛结束之后,立海大国中部的女生翘首以盼的狂欢姗姗而来——这一天,不但可以明目张胆地向自己崇拜已久的大众情人示好,更有甚者会公然示爱。
这个让所有青春逼人的少男少女荷尔蒙浮动的盛典,便是情人节。
立海大作为神奈川数一数二的百年老校,校规严谨得就像真田弦一郎那张万年不变的锅底脸,却注定要在2月14日这一天龟裂。
且不说校园走廊里随处可见粉红色少女气息的装扮——十分令人毛骨悚然——每一位和迹部雨音擦肩而过的男生或者女生,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春|心萌动的表情。到达教室门口,他们A组的班长大人一脸的荡漾,似乎随时会揭竿而起,大声呼唤出“孩儿们,春天来啰”这种话来。
幸好站在教室门口的真田君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威严脸孔,否则这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违和感觉,让她不止一次产生了“莫不是又穿越”的狐疑。
“1968年,在索尼创始人盛田昭夫的号召下,索尼旗下相关杂货店慢慢开始流行在情人节赠送巧克力的习惯。自此日本的情人节,女生会向周围的朋友们赠送巧克力,分为本命巧克力和义理巧克力……”
教学楼走廊的偶遇,她带着一脸傻逼的表情询问柳莲二这天种种匪夷所思情况的究极原因,军师大人万分淡定地说出以上一番话,其精确程度绝对超过本科毕业论文的考据精确度,就差在发言末尾添上“摘自XX年XX月XX杂志XX报道”之类的参考文献。
待柳莲二充分发挥立海大“活动图书馆”的特色,引经据典地说完,没等迹部雨音离开他超过三步以上的距离,从他们站立位置的右后方忽然掀起一阵诡异的粉红色潮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料事如神的军师迅速淹没……
同样的一天,不同的人、场景、时间,发生的都是同样的事情。迹部雨音从走廊逃回教室,映入眼帘的是两堆小型的山丘,遍眼看去全是包装精美的礼品盒——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里面装着情意绵绵的巧克力——被立海大数位女性愚公从自家厨房移到柳生君和真田君的课桌上。
柳生君一贯绅士派头,就算桌上的巧克力堆膨胀的速度再快,还是那彬彬有礼的模样,双手共同接过女生们粉面含春地递出的巧克力。而真田君在最短时限内爆发出强悍的杀气,偏偏还有数以百计的女生冒着被他“太过松懈!”的狮吼神功浇得一脸口水的危险前赴后继地送出礼物——在雨音看来,就算打着“义理巧克力”的名号,那些礼物本质上确确实实是“本命巧克力”没错。
等等,似乎有很么不对——
义理……本命巧克力?!
迹部雨音呆滞片刻,随即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嘴唇,略微后退了一两步,眼神不自禁地向隔壁班级飘过去——在心酸方面,造物主对她似乎总是格外慷慨,不过只是抱着半试探的态度,却正巧撞到座位在窗口的白发男生含着笑接过女生手里礼盒的画面。
略略抬了抬脚跟,能很轻松地看到仁王桌上成堆的粉红色礼盒。
无声地看了两三秒,迹部雨音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立刻撇过头。感应到其他视线的注视,仁王雅治脸上还带着笑意,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能控制地转过头来,却只能看到雨音傻子一般呆立在A组门口附近,片刻之后消失在墙壁的阻隔之下。
于是,尚未等到午休时间,她就有些窘迫地捂住脸,把自己完全埋没在桌上的那堆高高的书本中。任凭前来和她说话的天海诗织把她的身体摇晃得东倒西歪,也没有再丝毫动过一次。
并且,当天下午网球部的部活也让她衷心地觉得,哪怕再次穿越,也比她现在面临的危机要可爱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容易才打开了网页。。。我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5号之前就不上了。。。
☆、第29章
站在训练场外皱眉苦苦思索的迹部雨音耳边回荡着损友不加丝毫掩饰的揶揄:“你说什么,迹部雨音你给我再说一遍?”
彼时,天海诗织看着外星人一般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颤声道:“迹部雨音,你刚刚是不是告诉我,你数日前向心仪的男生表白,但是他没有立刻回应你?”
“嗯。”迹部雨音把脸埋在手掌里,半晌,指缝间才传来她虚弱的肯定。
“接着,你在情人节这个万物萌动的节日,一点表示也没有,连一份义理巧克力也拿不出来?”
“嗯,是这样没错。”
“什么叫‘是这样没错’?”天海诗织恨铁不成钢地强行拽开她的手,态度很是激愤地说,“必须采取行动,否则……”
否则怎么样?
否则他会被其他女生火辣的示爱打动,郑重其事地找到她,说出“对不起”这句残忍的话?
否则他会在今天过去以后,忽然意识到那天炽热阳光下说着“喜欢”的她没有任何表示——接着误认为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恶趣味的玩笑?
否则……
否则还能怎样?
天海诗织话尚未说完,就被铁面无私的真田大人请出A组教室,并告诫“不同班的同学非午休和放学时间不得随意串门”。于是只听她说了一半的迹部雨音不可救药地陷入情绪的低潮。
种种设想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每变换一次,她就越加笃定自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她苦大仇深地单手撑住下巴,走神的专注程度十分夸张。连切原赤也神来般的一球直直砸到她面前不过三米的铁丝网上,并且不断旋转试图越狱,都没能把她从自我的臆想中拉扯出来。
“巧克力只是小事,那不过是表面功夫,只是小事,小事而已!”
催眠式地反复念叨了许多遍,却收效甚微。
“迹……雨音。”
迹部雨音从越想越懊恼的情绪里强行脱离,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对神色一如既往偏冷淡的幸村玉绫打招呼。
因为合宿的缘故,两个人的关系亲密不少,最近却甚少见面。偶然听幸村精市提起,似乎幸村玉绫在东京有个格外要好的女伴。新学期开学以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前往相聚。不知是什么原因,此番相见,雨音总觉得玉绫比寒假期间憔悴了许多。
“玉绫,好久不见。”
幸村玉绫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没有焦距地在训练场上逡巡了一番,落在场地中央正和切原赤也切磋的幸村精市身上,随即漫无边际地挪开。
“怎么了,玉绫?”
隐约间感觉到幸村玉绫的情绪有些不对,迹部雨音体贴地问道,却只换来女生神情恍惚的一声“嗯”。
正欲拍着玉绫的肩膀随意感慨一番,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举动。查阅完来自天海诗织的新邮件,迹部雨音有些苦恼地按住了眉头。
“怎么了?”
“你放学后有事吗?”
问话撞车的两个女孩短暂的惊愕,片刻后,迹部雨音露出无奈的笑容,放软声音询问道:“今天情人节……放学之后你有活动么?”
幸村玉绫有些勉强地浅笑了一下,低下头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刘海,说:“不,最近我……不怎么想出去玩。”
迹部雨音叹了一口气,又瞄了一眼还亮着的手机屏幕,天海诗织的大名下超大号加粗字体闪闪发光。
“迹部雨音,为了帮助你早日携得情郎归,今天社团活动结束,立刻在学校正门口等我,我带你上街去看看,什么叫做‘告白’,什么叫做‘约会’!”
几乎能想象到天海诗织到时候手舞足蹈,亦或是恨铁不成钢的尊容,迹部雨音后背就冒出无数冷汗——如若爽约,她必定要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暴露于天海同学恐怖的怨念中;如若赴约,她一整个晚上都会沉浸于她孜孜不倦且苦口婆心的教导里。
前进或者后退,都让人万分痛苦。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带着“第三者”一起行动。
“雨音,今年我哥他们,巧克力收得多么?”
迹部雨音回想着下午放学后,以幸村精市为首的网球部正选们捧着一大堆巧克力挨个站在走廊上向B组匀速运动的画面,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事实上,幸村带着她见犹怜的微笑,带头把巧克力尽数丢到了丸井的课桌上;紧接着便是板着脸,扔巧克力的动作好像扔鼻涕虫一般的真田;随后柳生、丸井、仁王……军师那时还不忘摊开笔记本记录着什么。
个人的魅力值么?雨音强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却仍控制不住地把眼光向他的笔记本上飘。她好想知道仁王雅治的名字下写着的内容。
待他们都把那一套动作做完,丸井的桌子已经完全淹没在各式礼盒的堆积下。正想着是否只有超大的收纳口袋才能装得下这些巧克力的迹部雨音,哭笑不得地看着丸井果真掏出一个收纳口袋,动作娴熟地在胡狼桑原的帮助下把巧克力全扫了进去。
柳合上笔记本,在雨音迷惑的目光中知时机地作出解释。原来,将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全部交给丸井是他们几位正选口头承诺的约定。丸井自己本就是个甜食控,听说家中还有两位很可爱的弟弟。去年情人节的第二天,丸井来学校时眉飞色舞,也是家中弟弟们欢天喜地的缘故。
显然,幸村玉绫也知道网球部的这桩美谈,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语气很平淡地说:“想必丸井学长一定很高兴吧。”
“咦,你们在讨论我么,有什么事情?”
一颗红色的脑袋迫不及待地从两个女生的中间忽然冒了出来。丸井文太脸上布满兴高采烈的表情,雀跃地说:“莫非幸村君和雨音有巧克力要送给我么?对了,雨音,你今天好像没有给任何男生巧克力哦,你没有喜欢的男生吗?”
他话音刚落,雨音便听到“噗哩,丸井,你在和经理要巧克力吗,本命还是义理?”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如既往地充满了调笑的意味。
仁王雅治用毛巾擦着脸颊上的汗水,和柳生并肩走来。撞到她稍显慌乱的目光,脚步略略一滞,随即状若无事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仁王,你不要信口开河啊!”丸井大惊小怪地说,却被幸村玉绫轻轻松松地接过了话梢。
“雨音,放学后有事情需要人陪的话,你可以喊仁王学长他们一起。”
她轻描淡写地说,却没有料到简单一句话在迹部雨音看来,效果不啻于一枚重磅炸弹。仁王雅治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却如午夜昙花一般稍纵即逝,一瞬之后再难寻觅踪迹。
幸村玉绫说完,没事人一般轻轻颌首,丝毫没有注意到迹部雨音登时张口结舌的模样,在丸井直爽单纯的“哎,为什么要仁王陪着……”的喊叫声中悄然远去。
柳生比吕士像是早就准备好一般上前一步,用英国人见面谈论天气一般的口吻对丸提议道:“丸井君,我记得网球部储物柜里的礼盒还没有清点过,不如现在去拿给你。”说完,刻意无视掉丸井不满的叫喊。只简单一个伸手撑镜片的动作,丸井竟然一个冷战,随即乖乖地跟着绅士大人一步一艰难地向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迹部雨音也被惊出一身冷汗。运动后仍一丝不苟地穿着网球部正选运动服的紫发男生绝对不是她一贯认识的柳生比吕士——他用食指撑着镜框时,刺过平时透视无能的镜片的,是比寒冰箭更锐利的两道目光。那瞬间,面容严肃的他,隐隐间竟有着幸村精市的气韵。
绅士大人,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儒雅,这是迹部雨音早就知道的事实。但若深沉至此,竟也让她大开眼界,难怪仁王雅治曾笑称他的搭档是立海大最恐怖的人。
柳生强迫着丸井离开,本来还凑成一团的群体顿时只剩下迹部雨音和仁王雅治两人。雨音直直看向男生意义不明的眸光,假装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哈哈,带着为难的笑容说:“训练结束了,你快去更衣室吧,下次部活再见。”
话音未落,她便麻利地将身体转过标准的一百八十度,然而左脚将将抬起,右手腕便被拉住。仁王雅治带着微汗的掌心紧紧贴着她手背的皮肤。热度像一团烈火,沿着蛰伏在表皮下的毛细血管一路直烧到脸颊。
男生没有收敛起眼神里飞扬的笑意,语气携着些许无奈,直视她着她的双眼说:“迹部雨音,你还要继续躲着我么?”
从云层的间缝透出来的光线越来越暗,最终成为暧昧的灰色。冬季的天空,黑得总是格外早。迹部雨音站在校门口,凝视着随风摇摆的常青树的枝条,沙沙的轻响和她记录心情的响声很相似。
笔尖在白纸上移动时发出的声音;怀着偷羡的情绪翻动书页时发出的声音;书桌前托着下巴陷于沉思,均匀绵长地呼吸的声音。
那是梦与现实相碰撞发生的声响。
犹记得中国的国文课上,年已不惑的语文老师一改惯常怒发冲冠的模样,揣着思春少女的乖嗲口吻念出的诗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知?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年少的他们无端嘲笑这首蟾宫曲对情爱夸张的描述,只叹当时为赋新词强说愁,并未能理解词句中蕴含的刻骨情谊。
自她在那天告白后落荒而逃,便再也不敢和仁王雅治独处。心底沸腾着想要见他的熔浆,但一看到男生挑高眉毛,斜勾起一边嘴角的标志性笑容,后悔的泡沫就不可抑制地占据了心湖的最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