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的莫一,在黑道上已小有名气。尤其是近十年来,手风顺适,无往而不利。一些黑道上的大阿哥也来跟他攀交情,令他沾沾自喜。
这天是他的诞辰,弟兄们为他开了一个酒会,百多个黑道上的朋友都来道贺,场面热闹。
正兴高采烈之际,忽然有人发觉,一个枯瘦矮小的老头子在默默地喝著酒,他不发一言,也没有朋友。
莫一的得力党羽齐雄悄悄问道:「大哥,那老头子你认得吗?」
莫一道:「不认得,我正想问你们,是不是你的朋友?」
齐雄于是捧著一杯酒,笑嘻嘻地走到那老头子面前:「让我们喝一杯,请教老兄尊姓大名?」
那老头子两眼一翻,冷冷地道:「我叫罗虎儿。」
「久仰,久仰,」齐雄打个哈哈,和他对饮了一杯。他走回莫一那边,对他报告道:「那老头子名叫罗虎儿。」
「罗虎儿?」莫一脸上变色道:「别开玩笑,罗虎儿是我旧日的兄弟,已死了十年了。」
他远远向那老头望去,摇头道:「罗虎儿长得也不是这样子,一定是个白撞!」
「让我把他赶出去。」齐雄道。
「算了,」莫一的姘头薛芙说:「今天是大哥高兴的日子,不要闹事。由得他喝几杯酒,喝完了自会离去。」
莫一点头称是。齐雄道:「倒便宜了他!」
大家继续喝酒,夜深,客人一一告退了,那老头子依然坐在一张长椅上,一动不动。
齐雄上前一拍他肩膀:「喂,老兄,酒会已散了。」
那老头子一声不响,始终低下头。齐雄十分不满,将他肩头一攀,那老人坐立不稳,竟倒进他的怀中,齐雄抓住他的双肩,细看他的脸孔,忽然倒了一口凉气。
一个念头涌上他的脑际:这倒像是个死人!
的确,他脸孔乾瘪,两眼深陷,没有眼球,一片灰败的脸色……不仅是死了,而且像死了很久。
齐雄急忙用力将他推开,那知对方像有股什么力量,牢牢黏在他身上。尽管他平时以胆子大著称,这时也不禁高叫:「啊呀,快来呀……」
莫一首先听到喊声,还有二三个弟兄也听到了,奔跑过来,问道:「什么事?」
「他……他……快帮我推开……他……」齐雄结结巴巴地说。
几个人合力把那老头子推开,那知一人用力过大,只听「格」的一声,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那老头的一只手掌竟掉下来,落在齐雄怀里。
几个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那老人的骨头那样脆弱。齐雄一旦挣脱,立即大叫道:「这……这是一个死人,不要碰他!」
莫一道:「什么?」向那老人注视一下,他的确是个并无呼吸、死了已久的人,可是刚才还见他在喝酒,真是活见鬼了。
一个粗鲁的大汉不信道:「死人,不见得吧?」伸手在那老头的脸上一掴,「格勒」一声,那老头的身体十分脆弱,每一部分都是不堪一击,他的颈骨立即断折,头颅倾斜下来,按著脱离了他的肩膀,跌在地上,几个大汉也不禁「肮的大叫起来。
莫一的情妇薛芙这时刚好走过来,见到这一幕,高叫:「救命呀!」
莫一拉住她,说道:「镇定点,这人确已死去很久,只剩下一把骨头,却不知怎会到了此地……」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难以解释,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怖袭击著他,说不下去。
齐雄问其他人道:「你们都见过这人饮酒的,是不是?」
几个大汉齐点头。
「这老头是因喝酒过多而死?」起初大家这样想,但立即被眼前的现象推翻了。老头显然已死去多时,否则他的骨头也不会那样脆弱,一碰即碎。
莫一怀疑这是一些对头人的恶作剧,把一个死去多时的人送到这其来。但刚才见那老人曾自动喝酒,这个谜怎样解释?何况他还亲口对齐雄说过话,说名叫罗虎儿!
想起罗虎儿,莫一心下又是一沉。他不愿意多记起这个名字。
「要不要报警?」一个弟兄说。
「蠢材,我们惹的嫌疑还不够多?把这死人交给警方,我起码会被盘问一个月,用辆车子载去什么地方埋了吧,愈少人知道这件事愈好,免得引起别人的讥笑。」莫一皱眉道。
齐雄遵照大哥的意旨,领了几个人把那死尸抬起,放进一个大布袋中,用车子载去埋葬。沿途大家心里都有惴惴的感觉。深恐那布袋内又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幸喜没有。他们在荒山上掘了一个洞,草草把布袋埋下,盖上泥土,立即驾车离去,如释重负。
莫一把下属打发走后,一座大房子显得空空洞洞的,平日倒不觉得怎样,今天显得分外冷清。薛芙道:「我好怕。」
「怕什么?有我在这里。」莫一拍拍胸膛安慰她。但心里隐隐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却不便说出来。
这晚睡眠,他把一柄手枪放在枕畔,以防不测。
一夜过去,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第二天,莫一另有要务去办,接连忙了几日,也把那事情淡忘了。
一夜,莫一不在家。只有薛芙在家中。他们有一个保镖住在花园的一间小屋内,没有警钟叫唤,不能擅自入室。
深夜,外面门铃响起来。
薛芙刚刚上床,听见门铃声响,觉得很奇怪,任何访客都须经过花园的大门,才能走近房子。这人现在站在房子外按铃,表示他已通过花园的小径了,是谁让他进来的?除非是保镖,但保镖通常会用传话器告知是谁来了,今次全无此种手续,真教人诧异。
薛芙爬起床来,悄悄走到大门的电眼上向外张望,瞧是什么人,在淡淡的光线下,只见一个老者,五官苦楚,脸色惨白。她猛地想起前几晚发生的事,心里卜卜乱跳,一手掩住胸口,退回客厅里。
是他,好像又是那个老人!
在惊惶中,她想起保镖阿高,连忙用通话器向保镖室传达:「阿高,你睡了吗?」
「没……有。」阿高显然在睡梦中惊醒。
「你快瞧瞧在房子外面敲门的是谁?他是怎样走进花园的?」
「不知道,我这就去看看。」阿高应道。
「慢点,」薛芙迟疑了片刻,道:「你要小心埃」
「知道了。」
阿高带了手枪,从花园小屋出来,果见房屋门外站著一个人影,不知是什么人。
「谁?」阿高大喝道。
那人没有应声,木然站在那里。
「喂,你没听见我叫你?」阿高一拍那人的肩头。
那人慢慢转头过来,面对著阿高。阿高的表情忽然起了奇怪的变化,他肌肉也僵硬起来:「你……你……」
那来客伸起只手,陡地向阿高胸前插去。阿高大叫一声,声音凄厉。
薛芙再在门眼上向外张望,这次看不见老者的面孔,却看见阿高那恐怖的表情,胸前满是鲜血。
薛芙惊噫一声,把眼睛避开,不敢观看。她发现来客约两手似乎与保镖争持,但保镖素以胆大及勇猛著称,何以他脸上表情会惊惶至此,而且一上来就遭了毒手,这件事真说不过去。难道……现在她的情况更孤立了,她颤抖著双手,拨电话给无线电传呼公司,通知莫一立刻打电话回家。
在等待电话的时刻,一秒钟也像一年那样难挨。她的心跳个不停,深怕来客会有惊人的举动,例如破门而入等。
好不容易,像过了一个世纪,实际是过了两分钟,莫一的电话打来了。
「莫,不好了……快……快点回来,门外有个……我……好怕……」薛芙又急又怕外面那人听见,显得语无伦次。
「你一句一句清楚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一问。
薛芙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再覆述一遍,总算让莫一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门外有一个凶徒,「好像」已将保镖杀死。薛芙最后补充一句:「这人很像上次在酒会出现的老人。」
「怎么会,别疑心生暗鬼!」莫一道:「我立即回来,大约需时七八分钟,你镇定一点,暂时躲到地下室去,那里的铁门很巩固。必要时可开枪!」吩咐完毕,莫一立即带同齐雄等三个得力党羽,飞车赶回。他们回到花园门口的时候,那铁门是关闭的,但通过雕花的铁枝向内望,淡淡的月色下,仍可见二人在撑拒著,表示凶徒并没有闯入屋内。莫一稍为放心了一点。
他怕凶徒还有同党埋伏在附近。在开启铁门后,并不直线穿过去,而是由齐雄等掩护著,迂回曲折,包抄上前。
终于,他走到保镖的身后,用手枪指著凶徒,在同一刹那,齐雄也掩到那凶徒背面,用一根大木棒击在他头上,把他打倒了。凶徒跌倒的时候,保镖的身体随著倾倒。
齐雄一击奏功,立即用大电筒照射两人,发觉保镳阿高已经毙命,两眼大张,脸上表情异常惊惶。那凶徒的两手深插入他的身体内。再看那凶徒,由莫一至齐雄等无一不觉得全身冰凉,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那来人真是前几晚在酒会出现那个老者,齐雄印象最是深刻,这老人的样子他绝不会认错。但那一晚又清清楚楚由他亲手把他葬入土中,怎么今天又出现了?
他两只插入阿高身体的手,瘦得像两把骨头,他的脸也是乾瘪得不成人形。这是一个尸,不是人类。
这个尸为什么被葬后又会复活?为什么专门来找莫家的麻烦?莫一的头脑混乱成一团,猛然想起薛芙的生死不知怎样,连忙大按门铃,没有人应门。几个大汉把门撞开,莫一高叫薛芙的名字,直找到地下室,才听到薛芙的应声,她把铁门打开,投入莫一怀中,痛哭起来。
「不用惊慌,现在一切都没事了。」莫一拍拍她背脊道。
「保镳阿高死了吗?那凶徒到底是什么人?」薛芙要看看凶徒的容貌,莫一坚决不许她看。薛芙心里有数,知道必与日前那老者有关,吓得「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莫一令几个党羽去处理那尸,把他用火焚掉,免留后患。但齐雄却从第一眼望见那老者起,便像呆了一般。进屋后也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叫他去处理那尸,他是无论如何不肯答应。莫一只好另外打电话召集十余个弟兄前来,人多好壮胆,以处理善后。
那老者的尸体在火焰中,烧得吱吱作响。
那尸体在被火焚烧时,几次头部向上抬起,似乎要坐起来,但终于敌不过火焰的炽热,又颓然倒下。最后终于变成一片黑炭。在监视燃烧过程的几个大汉,都是捏一把汗,提心吊胆,工作完毕之后,好几个晚上还是睡不著觉。
莫一第二天亲自去看上次埋葬那老人的所在,见该处只留下一个洞穴,包裹老人的布袋仍在,里面却已空空如也。证实尸体已经「逃出」,所以才有昨晚的事。
莫一感到征忡不安,薛芙更是哭哭啼啼的死也不肯再在那屋子住下去。他们当天下午就搬到热闹的一处市区居住,虽然房子小一点,却是左邻右里都有人,薛芙感到放心得多。
莫一的党羽私下里在交头接耳。有的说:「大哥要倒楣了。听人说,人在鸿运当头的时候,是妖魔不侵的,只有逆运来时,才会有这种事。」有的说:「那尸口中自称罗虎儿,这罗虎儿是什么人?」一个较老资格的说:「罗虎儿本是大哥的搭档,二人一同做买卖。有一次,行动不慎,罗虎儿为敌对帮派的人杀死,大哥为此十分伤感。现在阴阳两隔,这名字又被提起,说不定中间还有什么曲折。」有的说:「大哥对罗虎儿倒是仁至义尽的,那姓罗的遗下一个寡妇,大哥还常派人去接济她,直到她一次因病而死,才告一段落。」刚才说话那个道:「可是那姓罗的妻子慕莲长得相当貌美,谁知道大哥照顾她是为了……」几个声音立即阻住他说:「喂,说话小心点……」
莫一由于对尸事件的恐惧,一连几天,纵情声色,借酒消愁,不到凌晨二三时不回去家里。
这天他又开车到一个相好的妓女家去消遣。
菲菲是个二十来岁的女人,面貌中姿,但身材特别漂亮,两腿修长,莫一常说:「不论有任何烦恼,对著菲菲的身材,总可以把一切忘记。」所以他心里不高兴的时候,第一个想到要找的人就是菲菲。
两人见面,自有一番亲热。半夜,莫一在蒙蒙胧胧中,忽听菲菲发出呻吟。心内警惕,顿时醒了。见菲菲背向著他,口中喃喃地说:「……我是罗虎儿叫我来的……要你还他一个公道。」
莫一霍地坐起,把床头灯开亮,见菲菲满头长发洒在枕上,那光洁柔润的肌肤依然那么可爱,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赫然见她两眼翻白,口流白沫,像是中了邪一般。
他大吃一惊,披衣而起,菲菲脸上作狞笑道:「莫一,你逃不掉的……还我的命来……还我老婆的命来……」
莫一倒抽一口凉气,连鞋子也不敢穿,向门口疾逃。那知一打开大门,竟有个女人站在门边,这女人从不认识,衣著入时,脸上身上都有血迹,面色灰败,了无生气。莫一心里一寒,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那女人开口道:「老一,老朋友见面,不认得了吗?」发出的是男声,而「老一」这种亲切的称呼,正是罗虎儿以前对他的叫法。
莫一想要退后,猛回头,见菲菲已坐起身,也正向他走来。心里叫道:「不好,这房子留不得,一定要闯出去!」他拔出手枪来,向门口那女人开了两枪,那女人呆了一呆,莫一乘机抓起客厅一把椅子,同她劈去,那女人被打倒在地上。莫一夺门而去,三脚并作两步,跑下扶梯,向街道奔去。
那女人在背后叫道:「莫一,你别逃!」
莫一百忙中回头一看,见她也在后面一跳一跳的追来,殊不缓慢。
他回头又向她放了两枪,每一枪都打中她的身体。但只能令她停了一停,又自追来。那子弹到了她身上,就如右沉大海。
莫一奔出房厦,跑到街头,心里稍安,高叫:「救命呀,救命呀!」二十年来,即使处身最危险的关头,他也不曾叫过救命。现在不顾一切地呼叫出来,证明他心里的害怕已到了极点。
但街头极静,没有人来帮他的忙。他拚命向自己停泊在马路边的汽车跑去,才钻入车厢,后面那女人也「笃、笃、笃」的一跳一跳跟来了。
车子是面向他奔来的方向停泊的,车头正对著那追来的女人。莫一不顾一切,开动引擎,向前直冲,那女人和汽车迎面碰撞,她发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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