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之后,两人每晚碰上面,总是聊上几句,就像老朋友一样。一天,谢伯忽然问乔光道:「你相信世间上有鬼吗?」
「不相信。」乔光笑答。
「为什么?」
「因为从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便不相信,」谢伯喃喃地说:「换句话说,若是让你见过,你就相信了。」
「你见过?」
「暂时不谈这个问题,我希望在一两个月后能给你提出一个答案。」
说也奇怪,自这晚之后,谢伯便裹足不到夜总会来。大约二星期过后,乔光忽然接到他的电话,声音有点紧张。
「老朋友,我快要死了。」谢伯在电话上说:「请立即到我家来,我有一项重要的秘密要告诉你。」
乔光本来很忙,但从对方急迫的声调听来,却不忍拒绝。略一迟疑,对方又说:「你一定要来,否则这个秘密随我永远埋在地下,那就非常可惜了。」
乔光听他说得严重,终于答应立刻赶到。
谢伯的居所离夜总会并不太远,乔光驾车前往,只需二十分钟。那是一幢幽静的房子。谢伯亲自应门,十几天不见,他显得十分憔悴,说一句话,总要咳嗽数声。但他见到乔光时,脸上流露出欢欣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把乔光延进他的研究室中。他自己坐在那张宽大的写字桌侧,两眼突然似恢复了精神,对乔光注视一下,然后说:「我要和你接续上次未谈完的话题,你不相信有鬼,但我认为是有的。」
乔光很感兴趣地倾听著。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见过鬼。」谢伯两片薄薄的嘴唇紧咬著,脸上露出一阵兴奋。
乔光依然以好奇的目光望著他。
「我有真凭实据。我不仅见过鬼,一会儿也会让你亲眼见到鬼。」
「真的?」乔光下意识地感到有点紧张,但随即想到:这老人也许病得糊涂,随口乱说罢了。
「我是研究光学镜片的,最近无意间把两种特别琢磨的不同质素的镜片交叠在一起,竟见到一种我从未见到的景象面前有一个黑影在转来转去。当我把镜片除去后,却又一无所见。」
「起初我以为是一种幻觉。但当每次戴上镜片都见到相同的景象时,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鬼魂。我在无意之间发现能看到鬼魂的镜片。这念头使我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但毕竟兴奋大于害怕。」
「我钻研那镜片的原理,并设法就那种原理加以改进,令它尽量看得更清晰些。这就是两星期前向你提出一个问题,问你相信不相信鬼魂的原因,我准备在研究完毕之后,再给你证实这件事。」
「在我的细心研究下,镜片又改善了不少,我不仅看见黑影,而且能看见鬼魂的全貌。有的狰狞,有的和善,有的相貌滑稽,有的四肢不全。它们来去匆忙,偶然经过我眼前,便即消失,似乎各有各的路向。」
「我把这镜片配成一副眼镜,准备公诸于世。相信这消息会令人震惊,但当我正欲向科学协会透露这消息时,忽然有人在背后拍拍我的肩头。」
「我知道,在房内是没有别人的。除了我,那会是谁?这令我心胆俱寒。接著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道:『你发明这眼镜,应该把它毁掉。』我问:『你……是谁?』那声音道:『不必问。』稍顿,又一个女声插口道:『不毁掉也没有关系,你可以配戴,但不能向社会大众公开,也不能再制造多过一副这样的眼镜。』我又问:『为什么?』女声答:『鬼魂世界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让人泄漏。』我想了一想,鼓起勇气问:『如果我不答应呢?』话刚说完,我的颈部立刻像被一条细绳勒住,令我几乎窒息。在我以为将要气绝的时候,他们才松手。『这就是一个答案。』那女声说。」
「我的呼吸恢复顺畅后,又问:『我虽不能公开发表,但和朋友共享这个秘密总可以吧?你知道,一个科学家发明了一样东西,若不能让人晓得,他会憋死的。』那女声道:『除非在你要死的时候,才能交给别人,这眼镜不能让多过一人配戴。』那男声接口道:『你的寿命其实也不长了,还何必为这些小事情劳心!』说完乾笑了一声。」
「后来那男声和女声一再对我警告后,才突然消失。我知道,把这副眼镜公诸于世的愿望是永远难实现了。由于心情抑郁,使我这几天旧病复发,日夜咳嗽不停。可能真如他们所说,我将不久于人世。因此想起你来,不如在我死前把眼镜交给你,这样才放心。」
谢伯说完,从抽屉中取出一副眼镜,自己珍惜地摩挲一番,才交给乔光。
乔光接过一看,除了镜片稍厚,外型有点特别之外,并不觉得有什么怪异。
「你把它戴上。」谢伯说。
乔光半信半疑,把眼镜缓缓戴上,才一戴上,便见一个女子蹲在墙角,大约二十来岁,穿一件破烂的衣裙,赤足,脸容忧郁,目光呆滞。
乔光一惊,除下眼镜,那墙角却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
乔光又戴上眼镜,立刻又见那女子,她那凄苦的眼神,向乔光望过来。
这时候,有另一个身穿黑衣、身体瘦长的女子走过,一拉她的手,一起走了。她们走的时候,并没有穿门越户,只那么一闪,就已不见。
乔光大惊,忙将眼镜除下。
「你所说的话不错,这眼镜具有神奇的魔力。」他不安地把眼镜交回给谢伯。
「不必交回给我,这眼镜已是你的。」谢伯道。
「我……」
「不要迟疑,你是我近年唯一的朋友,我一定要你接受它,如果这眼镜不能交给一个人,我死不瞑目。」
「我不知该怎样保管它。」乔光惶恐地道。
「没有关系,你随便把它收藏起来好了。只要不对别人说起,决不会惹祸上身。」
谢伯说到这里,忽然啊哟一声,用两手抱住自己头颅,不断呼痛。他对乔光道:「你戴上眼镜看看,谁在我的后面。」
乔光如他所言,戴上眼镜向谢伯身后望去,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红脸男鬼站在他身后,正用力挤他的头颈。谢伯神态痛苦不堪,接连问道:「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一位先生……站在你的身后。」乔光支吾道。
「长得像什么样子的?」
「……高大……红脸孔……细小眼睛……」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谢伯喃喃地道:「……他名叫桑特,以前是我的同事……我毕生只做过一件亏心事,便是这一桩……他因出门意外而死,我把他的研究成绩据为己有。当时年少慕名,以为有了名气,便有一切,现在才知道有了名气,也不过如此。但却为此结下冤仇,他死后也不服气,还来找我……」
那后面的红脸鬼这时狰狞地笑起来,彷佛说:「你知道就好!」
此时气氛十分怪异,乔光只感毛骨悚然,坐立不安,这时大概僵持了二三分钟,那红脸鬼才一跳一跳走开,谢伯喘了一口气,神色稍为好一点。感喟道:「这位老朋友已出现,我必命不久长了,你回去吧,我也想休息一会。」
谢伯起身送客。临行,再给乔光一个珍贵的锦盒,让他把那眼镜藏在盒内。
乔光离开谢家,心里忐忑不安,这是最奇异的经历,能够亲眼看见鬼魂。当时虽然十分害怕,事后想想,却又是十分刺激。
回到夜总会内,他忍不住又悄悄把眼镜戴上,偷看座上的顾客。
只见英俊的男客皮公子背后站著一个长发、绿衣的女鬼,那女鬼眼上露出幽怨和厌恶的神色,但是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并无任何举动。
皮公子一点也不知道他身后有一个这样可怕的侣伴,谈笑自若,酒到杯乾,正与一个舞女在谈天。
有几次,那舞女放浪形骸,倒在皮公子怀中,任由皮公子亲吻和爱抚。那女鬼十分憎恶,高高举起手来,似乎想要打那舞女一巴。但却迟迟没有打下去,不知顾虑什么。
皮公子和舞女笑谈了一下,一手挽了她的腰站起来,向侍者说了一声。迳向右邻的赌场走去,那女鬼亦步亦趋,始终跟在皮公子身后。
乔光好奇,也走到赌场那一边,观看事情的发展。
只见皮公子和那舞女坐在轮盘桌上,投注在4、8、16、32四个号码。
第一次,没有中。第二次,皮公子照样投注,乔光眼看那轮盘的丸子将要落在「16」那格上,心想:这次他要赢钱了。
那知就在那丸子将落未落之际,绿衣女鬼忽然伸手过去,把丸子一拨,令它落在「17」的格上。
桌旁的人都为皮公子呼不值。皮公子满不在乎,对舞女笑道:「人家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看来我今天已输定了。」
舞女娇嗔道:「我不许你说这种扫兴的话。」她把一些筹码放在「21」号上面,笑道:「这是我的岁数,也是我的幸运号码。」
事有凑巧,这一次,轮盘上的丸子滴溜滴溜地正好又转到「21」号的附近,以乔光的经验看去,它显然要落在「21」号上,舞女紧张得站起来。
那绿衣女鬼嘴角撇了一下,做了个不屑的表情,她伸手过去一拨,把那丸子拨到别一格去。这一次用力过猛,那丸子跳起来,飞到对面的另一个号码上。
众人齐叫道:「有鬼,丸子都快停定了,怎么还会跳起!」
舞女顿足气极道:「我明明已经中的。这轮盘有毛病!」
乔光心里暗笑,心里却也不禁警惕:原来像赌钱这样的小事,也有鬼物插手。可以助其成,也可以使其败,不知皮公子做了什么事对那女鬼不住,竟有这种遭遇。然则一个人立身处世,可真要谨慎,不要做亏心事了。
皮公子又赌了几手,终于全军尽墨,他起身带了那舞女离去,那女鬼也跟著他。
乔光目送他们走出,也离开了赌常
当他经过夜总会的贮物间时,忽然觉得门缝内有灯光。在这时候是不应有灯光的。
他一推那房门,却是虚掩著。里面听见一男一女的调笑声,他躲在一些杂物堆中偷偷望去,原来是夜总会侍者阿鲁和衣帽间的一个少女小清。
小清只十六七岁,日间读书,晚间在夜总会工作赚钱,还是个相当纯洁的少女。阿鲁却是个专门引诱女人的坏蛋,连乔光也知道他的作风。此时见小清和阿鲁在一起,心头顿时觉得不大舒服。
奇怪的是,两人之外,还有一个形状古怪的老妇人,藏在小清身后,阿鲁和小清二人全然不觉。乔光知道那又是一个鬼物。
听小清和阿鲁的对答,乔光知道阿鲁正以油嘴滑舌要诱骗小清和他做爱,小清在态度上还是有点抗拒。显示她虽然喜欢阿鲁这个人,却还不想立刻和他发生异乎寻常的关系。
但那老妇人在她身后悄悄解开她的衣裳,还用两手轻轻抚摸她身上敏感的地方,令小清如痴如醉。显然是不存好心,要她丧失抗拒力,接受阿鲁的要求。
几次,小清要把阿鲁推开,但老妇人却在后面捉著她的手,让阿鲁好进一步侵犯她。小清在半痴迷中,并不察觉是另一个人在捉著她的手。
眼著小清在鬼物的摆布之下,快将为色狼所乘,乔光勃然大怒,刚才在赌场所见的事,还可以容忍,这次他再不能容忍了,轻咳了一声,从货物堆后走出,小清和阿鲁见了他大吃一惊,各叫一声「经理」,一个忙整衣衫,一个从地下爬起,那个老太婆则倏然不见。
「小清,这不是你上班的时间吗?快回去做事吧。」乔光用温和而严肃的口吻说。
「是的,经理。」小清满面通红,匆匆披衣走出贮物室。
阿鲁则尴尬地站在那里,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阿鲁,你在外面风流的事迹,我都知道。老实说,哪一个男人不爱这一套?若是双方你情我愿,我不干涉。但小清明明不愿意,你硬是要迫她,此其一;你和她都在工作时间,不应该偷懒,此其二;这贮物室不容普通人随便进来,你破坏规例,此其三。今次我不责罚你,但你好好想一想,下次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做这种事情!」
乔光说完,阿鲁唯唯,不敢抬头。
这天晚上,乔光回到自己家中,才一进门,忽然有人冷笑一声。
「是谁?」乔光发问,四周一看并无人影。
他把谢伯所赠眼镜戴上,马上看到在贮物间所见那个老太婆,她坐在一张沙发上对他冷笑。乔光心里一寒,暗想刚才我破坏她的图谋,也许触怒了她。
「你到我家来做什么?」
「哼,我知道你有一对眼镜,很了不起。但是人鬼有别,你尽可以旁观,却不该来破坏我们要做的事情。」
乔光想了一想道:「既然人鬼有别,你为什么又去陷害那个女孩子?」
老太婆语塞。她一顿足,老羞成怒道:「你懂什么?我和她是三世仇人,她前生害过我,所以今世要报复她。」
乔光道:「那是你的事,但小清是我的职员,那贮物室是我的地方,我有权保护她,你若在别的地方找她麻烦,我不管。」
「哼,你的嘴好厉害,我不和你说,咱们走著瞧吧。」老太婆说完,身影倏即消失。
乔光独自在客厅上坐了一回,自觉戴上鬼眼镜后,反而增添了不少是非。但是又不舍得不去戴它,因为所见的景象实在太奇异了。
「可惜一个人不能看见自己身后的鬼,不知我后面有无恶鬼跟著?」这样一想,不禁心里有些发毛。
第二天晚上,乔光坐在写字间中,有个职员来报告说:夜总会来了一个豪客,挥金如土,要请全场的客人喝酒,问乔光要不要去招呼一下。
乔光走到夜总会大厅,远远望见那豪客是个大块头,粗眉浓包髭,已喝得半醉;左拥右抱,乐不可支。
乔光禁不住又把眼镜戴上,向那豪客望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那豪客后面跟了一大群鬼物,男男女女,足有十多个,像一队兵丁似的,排在后面。
乔光一面感到可怕,一面又感到滑稽。想起有一个东方笑话,说每一个医生后面都有一群鬼跟著,愈是名医,后面跟的鬼愈多,那些鬼都是他医死的病人。说不定这人是个医生?
他走上前去,自我介绍,与那豪客搭讪,豪客自称名辛葛,是做入口生意的,入口商而有这样多鬼物跟著,令乔光大惑不解。
坐了一会,忽然外面有个男子跑进来,鬼鬼祟崇地在辛葛耳畔说了几句话,辛葛面色大变,站起身来,似要离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