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否则怎么样？她能怎么样？教导主任的声音仍在耳边，她如果不答应辅导商吹歌功课，就会取消她免学费的待遇和全部奖学金。而璀璨学府的学费，凭她打工赚的钱，就算不吃不喝，攒上一年，也不够付一个学期的。
虽然从小到大经历的苦难太多，早已经习惯接受命运的安排，不再做任何无谓的抗争，但是她的心里仍然有着淡淡的悲哀，真的很鄙视自己，既然活得那么无力，就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认命的小人物好了，可偏偏还是不能泯灭那些可怜的自尊心——自尊心这玩意儿，对她这样一个渺小如尘、卑微如蚁的人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啊！
她这样就顺从了教导主任的安排，反而让商吹歌有些意外，敏锐捕捉到那对黑眸里的一丝苦涩，他的心微微沉了一下，突然有点后悔，也许，他不应该利用外人的力量，去强迫她屈服的——
他不安地伸手拉松校服领带，清清喉咙说：“从今天开始吗？”
佳百璃看看手腕上的卡通表，“嗯”了一声。
教导主任说，只要教他到考足及格分就好——这样还好，否则凭这小子的一贯成绩，要是教他考到满分才算，那可真要她的命了。
佳百璃背着书包在前面走，商吹歌跟在她身后，看到她一脸的不情不愿，他的心里也有点委屈：哼！她不愿意教，他还不愿意学呢！自己放着那么多好玩的事情不做，牺牲宝贵的时间和她学那些无聊的东西，不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嘛！等事情解决了，她来求他看书，他都不稀罕看一眼的。
佳百璃走出办公楼，向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商吹歌跟着她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开口：“佳百璃，你走错方向了，学校图书馆在那边咧！”她不是气糊涂了吧？连路都不认识了。
佳百璃看也不看他，“你先去！”
“那你去哪儿？已经到下午四点了，你刚才还告诫我不要迟到！”商吹歌才不肯先去，他看到教科书就头疼，所以能少看一分钟是一分钟。
佳百璃忍气吞声地回答：“我去外面打电话！”
“打电话为什么要去校外？”商吹歌听不太懂她说什么。
佳百璃深呼吸三次，然后尽量保持和颜悦色地回答：“因为，校内没有公用电话！”
“公用电话？”商吹歌更不明白了，“为什么找公用电话？啊！我知道了，你是要打匿名电话，公用电话查不出来是谁打的！喂，你是准备骚扰谁还是敲诈谁？”
听到商吹歌自作聪明的推理，佳百璃脑门挂上三条黑线，她再也忍不住了，曲起手指重重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白痴啊你！”
“好疼！”商吹歌抱着脑袋，大声呼冤，“人家好好跟你说话，你干吗打人！”
佳百璃强忍着怒气，停住脚步，“我打电话是去请假，因为我要教一头猪读书，所以不得不把下午放学之后打的一份工辞掉！”
原来是为这个，商吹歌有点内疚，也有点小小的不服，他揉着头嘀咕：“请假干吗不用手机，还大老远跑到校外去打公用电话，那不是浪费时间嘛！”哼哼！她肯定是不愿意教他，故意磨工！
佳百璃不再理他，快步走出学校，找到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从书包里拿出一张ＩＣ卡插了进去，然后按下数字键，等了半天没反应，她抬头看向ＩＣ卡电话的屏幕，上面显示余额不足，不禁叹了口气，东张西望寻找有人值守的电话。
“用我的手机！”商吹歌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他的心里充满疑惑，佳百璃好奇怪，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高分低能吧？请假这么简单的小事，却办得这样复杂！
“唉？”佳百璃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接。
商吹歌把手机塞到她的手中，“你故意这样跑来跑去浪费我们的时间，是不是消极怠工啊？”
“我不是怠工——”佳百璃捧着手机，犹豫了片刻，“这个手机，怎么用？”
“什么？”商吹歌惊讶地张大眼睛，“你说什么？”自己的手机功能按键都非常简洁，并没有那么多花哨的东西，她居然也不会用？真的假的？
佳百璃摇摇头，“我没有手机，也从来没用过！”
商吹歌真的怔了。难怪她会跑出来找公用电话，原来是没有手机！可是，现在这个时代，世界上还有没有手机的人吗？街上擦皮鞋的、拾垃圾的都有手机，连阿婆出去买菜，都会用手机互相通报一下哪个市场的菜便宜，她是太古董了，还是对电子产品有什么讨厌癖？
他有点后悔，真应该仔细看看慕雪寒的调查资料，这样，能对佳百璃的了解应该更多一些吧？
商吹歌把手机拿回来，“你说电话号码，我帮你拨！”
佳百璃说出一个电话号码，商吹歌把电话接通，然后将手机重新递给她，“好了！”
佳百璃迟疑了一下，把手机放到耳边，“您好，我是佳百璃，请找下店长……”
以前每天晚上直到睡前，都是商吹歌的开心时刻，通常情况下，他不是和沈奕白、慕雪寒和尹子忱在一起玩，就是在做其他喜欢的事情。然而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每个晚上他都是度日如年。
商吹歌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房的皮椅上，面前的数学书还翻开在最初打开的那页，本子上一个字都没写，旁边的英文、国文习题连碰都还没碰，他却已经快睡着了。
眼睛渐渐阖上，身子慢慢地滑下，将要进入甜美的睡梦之际，脑袋“咚”的一声碰在椅背上，他霍然一惊，来不及睁开眼睛，本能地用手抱住头。
等了几秒钟，没有想象中的手掌拍来，蓦地想起现在是在自己的房子中，而不是那个魔鬼训练营——璀璨图书馆的第六图书室，不禁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把手臂放下。一个庆幸的笑容只在脸上展开三分之一，眼睛瞥见书桌上厚厚的教科书和空白的习题簿，帅气的脸顿时变成苦瓜。
唉！这段日子，可真的苦了他了！赖着佳百璃念书的这些天来，他早就后悔得不得了！都要恨死自己出的那个馊主意了！你说他干什么不好，非要佳百璃教他功课，本来是想整她的，结果最惨的那个却是他自己。
佳百璃名符其实是个魔鬼！每天下午四至六点的两个小时辅导时间，他简直是生存在地狱里。
商吹歌一向认为大脑和电脑硬盘一样，空间是有限的，所以他读书以来，喜欢的就努力去钻研，对那些不喜欢的知识，从来都是听过就扔在一边，绝对不让它们占用他的大脑空间。可是现在，它们全被佳百璃给拾回来了。她拼命地往他脑袋里面塞那些专门应付考试用的东西，他每天都感觉脑袋晕晕胀胀的，估计都快被考试信息塞到要爆了！
他如果不用心学，她就打他的头，学不会，也打他的头，他反抗，她就打得更重些……他都快被打成释迦牟尼了，满头都是包！
一开始，他还故意捣乱气她，明明懂的知识，也说不会；后来一看情形不好，他越气她，吃亏的越是自己，于是学乖了，明明不会的知识也装会，可即使这样，仍然跟不上她的速度，于是挨打更多！
有一次商吹歌被打急了，愤然反抗。靠！如果她不是女孩，他非把她拆成十七八块不可！
佳百璃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话，商吹歌就哑口无言了。
“这是你自己找的，商吹歌！反正你就记着，就算打碎你的头把整本书全塞进去，你也得把这些知识弄明白了！”
商吹歌郁闷死了，这可不就是他自找的嘛！好吧！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他的老师，他一个大男人，挨两下打又不会死，他忍！所有的账，都等到最后一起算！
商吹歌看着面前的书本，长长地叹气。不过——佳百璃真的太暴力了！她每天都留很多功课给他做，如果达不到她的要求，第二天肯定还会挨打的！他都被她打成条件反射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想抱着头开逃。
可是，这些题目真的很讨厌啊！商吹歌愁眉苦脸地把课本扔在一边。唉，沈奕白、尹子忱和慕雪寒他们现在肯定玩得正开心呢，就自己倒霉……
“我这是何苦呢！”发了半天呆，商吹歌突然想到一个偷懒的办法，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直接去找佳百璃教他做好了，他日子过得不舒服，她也别想省心！哼！
他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钟了，这个时间佳百璃会在什么地方？她又没有手机，联络不上……
商吹歌边想边在电脑上打开佳百璃的资料，查看起来。
他的性格比较大条，虽然慕雪寒搜集的资料相当详细，他却只是马马虎虎地看了一遍，从来没有仔仔细细地分析过，现在为了找到佳百璃晚上打工的地址，终于打点精神，认真查找起来。
“佳百璃，出生于太阳城博爱医院，生下来不久便被遗弃，后由于博爱医院失火，其出生档案资料被焚毁，故父母不详，先后被黄玉明夫妻、孙立夫妻、赵玛丽等十几个家庭收养，辗转于爱心孤儿院、慈善福利院、阳光儿童之家、苗苗儿童村等数家慈善机构，后与秀色农场的苏黛夫人共同生活，直至苏夫人去世……”
这些资料商吹歌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虽然不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痛苦，但是仍然边看边叹气：佳百璃脾气会这样坏，多半是因为童年不幸造成的。她的身世真够坎坷，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就和货物一样，被随意地送来送去，没有过一天好日子。那些大人真坏，养只小猫小狗还有感情呢，可是对一个孩子却这么残忍，不知道这样会给她带来很大的伤害么？
这么说来，佳百璃还算是不错的了，虽然暴力变态，却积极努力、刻苦上进，真是不容易！唉！大人们啊，当孩子还很小很软弱、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应该要对他们更好一点才对啊！
一边感慨一边翻阅，很快，将资料看完了一遍，商吹歌还是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慕雪寒的电话。几分钟之后，慕雪寒说了一个地点，商吹歌立刻换上衣服出发。
推开一扇厚重的门，就走进了“暗殿演艺酒吧”。这家酒吧以黑红色为主色调，黑色的铁架撑起宽敞的空间，墙壁泼着大片的红黑色块，刺目的颜色，暗红的如血，纯黑的像墨，依稀是一个举着镰刀的死神，只是很抽象。正中间是一个黑色的舞台，四下的桌椅漆成红色，还有一个红色的吧台。
晚上，正是酒吧生意最火的时候。舞台上是一支疯狂摇摆的摇滚乐队，主唱声嘶力竭，喊着唱，吼着唱，蹦着唱，跳着唱，滚着唱，在狭小的舞台上尽情地折腾。
舞台下面气氛相当热烈，客人已坐满，大多数是年轻男女，其中也夹杂着一些“聊发少年狂”的大叔大婶级人物。但不分年龄，所有人的情绪已完全被台上的表演调动起来，一些人围在台下跟着乐队主唱狂吼嬉闹，酒吧里充满着鬼哭狼嚎的声音。
强劲震耳的节奏，迷离恍惚的灯光，一张张忽明忽暗的脸，这个诡异而喧嚣的世界，每一个人都那么投入，都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那个舞台，仿佛不仅仅是为表演者准备的，而是为在场的每一个男男女女准备！人们藉着那疯狂的音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渐渐地抛开世俗的烦恼苦闷，尽情地摆动嘶吼着。
商吹歌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位子，眉头皱着，目光吧四处梭巡，想找到佳百璃。可是酒的灯光迷离昏暗，在人头攒动中，要想找到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不是相信慕雪寒一向准确的情报信息，他真的很难想象，佳百璃那样清冷安静的人，会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工作。
雪寒的情报说，为了生存，佳百璃兼了好几份工，每天的时间，从早到晚都排得满满的。早晨五点她会在一个渔港码头做搬运，中午放学后要帮一家快餐店送外卖，下午放学后到晚上七点在一家超市做钟点工（现在这份工取消了，改为帮他补习），晚上七点以后在暗殿演艺酒吧工作一直到深夜……
这样算下来，每天二十四小时，除了上课，她几乎都奔波在各个打工场所，留给休息的时间都不足六个小时！这样高强度满负荷的工作，她那样单薄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吗？亏她每天累成这样，还有力气打他！
咦？站在海报下面的那名少女，是佳百璃吗？
她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网球装，上面是一字领的吊带衫，下面是短裙，头发仍然梳成马尾，绑着银色的发带，这样打扮的她，与平时冰冷强悍风格截然不同，高挑中透着柔美，散发着性感、妩媚的女性气息，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在昏暗陆离的灯光下，仍然显得有些苍白。
虽然是在无比浮躁、吵闹的环境之中，她却一点都没有受影响，眉宇间仍然安静如昔。
终于找到她了，商吹歌仿佛整颗心都静了下来，立刻眉开眼笑地走过去打招呼。嘿嘿，她要是问他来干吗，就说有功课不会，来问她了！反正书本都带在身边的！
这么多人，她总不好意思发飙打他了吧？
“佳百璃！”他挤到她的身边，笑呵呵地大声说话。
看到商吹歌，佳百璃怔住了，“你来这里干吗？功课都做完没？”
“还没啊！”
“没做完你还敢跑出来混！”佳百璃的脸板了起来。
商吹歌见势不妙，急忙送上可爱的招牌笑容，“有几道题目我怎么做都不对，听同学说曾在这里碰到过你，知道你在这里打工，就跑来问了！你看你看，我书本都带来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数学书给她看。
佳百璃看看书上画红线的函数题目，点点头，“嗯，这个类型的题我们还没讲过，应该先把这个式子展开，然后与前面的替换，再求值就容易多了。”她指着书本详细地告诉他，虽然不高兴他跑到工作场所来打扰，但看在他还算好学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
商吹歌假装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那么，这道题呢，应该怎么解？”
“这道题是这样子，要先求得这个数值……”佳百璃耐心地分步骤解答，“明白没？”
“明白了！”商吹歌答得很痛快，他本就不是为了作业而来嘛，“还有，这一道几何题，我总觉得应该在这里引一道辅助线，会更简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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