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王梓珍拜在她门下,一是王家曾与孟家有些渊缘,二是王梓珍在针线上有些天赋且肯吃苦,这才入令她青眼有加。后来,孟婆婆很喜欢绍仁,当初绍仁去了东北,她还叹气了好几天。十年时期,孟婆婆多亏了苏培琛两口子才留下条命,在苏家住进专家楼之前还共住在一个小破楼里,苏家搬家,她不肯搬,召来两个远房的侄女做伴。前两年苏州的园子按政策还回来,但被破坏的住不了人,于是还住在上海。
在上海,她不喜见人,更不与人来往,可偏偏去年的中秋节,她曾经的学生王梓珍带着绍仁和一个小囡来送螃蟹。绍仁早把绣花的功夫废了,因此孟婆婆非常的不高兴,但那个粉团儿似的小女孩偏偏哄她很开心,把她哄得都没用人说就收了徒弟。两个侄女都惊诧万分,她们何时见姑姑笑过?可那小囡偏偏惹得婆婆一见她就眉开眼笑。
去年制了几件衣服所产生的轰动效应是众人始料未及的。大家都要求再做几件,春装夏装都要。
今年一出正月,婆婆就带着徒弟们动起针,去年赶冬装,今年就制夏装。得了大笔的制装费,有钱的日子自然是过得舒服些。
小囡四月去了香港,婆婆还怕她荒废功夫,小囡信誓旦旦,说一定绣个成物给婆婆带回来!哄得婆婆带着徒弟们提前把王梓珍的两件旗袍苏培琛的两件唐装赶出来。
怡然在给妈妈的电话中说,“奶奶穿上婆婆做的旗袍,把那些贵妇人都比下去了。漂亮得不得了。……这边穿旗袍的很多呀。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穿,那些年轻人都学外国人穿西式裙子,露胸露腿,一点都不好看。我觉得中国人还是穿中式的衣服最美。你一定同婆婆讲,说她的手艺是最漂亮的,那些懂行的都围着奶奶转,差点要把衣服都抢下来!”
苏绍仁便决定,她事业的下一步就是做高级女装定制。说服孟婆婆颇费了一番功夫。开始她讲老了,眼花手抖做不来,后来又讲即便做又能做几件?现在不过是做个开心,顺便赚个菜钱罢了。
绍仁劝她:“并不是要你做,只是师傅你从前收那么多徒弟,现在不知多少绣娘吃不上这碗饭,做别的工也能活,可是,你就眼见着这么好的手艺失传?那些香港贵妇都眼巴巴看着姆妈的衣服,那是师傅您的手艺呀!”
两个侄女也劝,“是呀,姑姑,我们也可以带徒弟了,多做一些,总能攒下钱来修园子,您也可以叶落归根了。”
婆婆被打动了。答应找来以前的徒弟,再招些绣工,可是场地什么的……
“都由我来管!您只要指点绣工就行,她们做珠绣,只是要紧的活儿才由师姐们做。您看行不行?”
孟婆婆瞪她一眼,“小时候倒还老实规矩,怎么当了妈倒能说会道,一副泼猴儿样,和你家那个小的一样!”
说服了孟婆婆,接下来还要再找几个人。
先是杨依月朱丹萍蒋芳蕊,四姐妹坐到杨家的凉房里,绍仁把做高级成衣的事情一说,大家拍手叫好,
“这么好的事情当然要做!”蒋芳蕊性子最直。
“这么好的事情你拉着我们岂不亏了?”朱丹萍心眼最多。
“要只是做几件衣服的话也不存在亏不亏赚不赚,大家都要买衣服穿的,而且要穿的漂亮。可是我讲的是要做大生意,并不是小打小闹,所以才要你们两位珠宝大家来参股。”
“怎么个大法?难道是要卖衣服也卖首饰?”
绍仁笑,“差不多,只是那样的话,你们两位就亏了。”
杨依月觉得绍仁最近谈起生意来越来越像杨某人,“究竟怎样?你们绕来绕去也不说正题,绍仁,你就别卖关子了。”
“一件衣服,算上成本加上人工,能卖几钿?串上塑料珠子亮片或是琉璃珠子倒比一般的绣品省工还要卖得好。可若是珠子换成真正的宝石呢?估计就能卖出天价来。”
“天价?谁能买?”杨依月干脆想讲,这根本没有市场的。
“你是说卖到香港去?”朱丹萍的脑子最活,一下子想到了。
“没错,我姆妈穿着孟婆婆做的衣服,那些香港贵妇都围着转,可见绣功好有多重要。香港多的是有钱人,我们只做高端生意肯定赚的,到时候在香港开个店,专门展示样品,量身,定稿后拿回大陆来绣,做出成品再拿回去给顾客试穿改制。一年只出固定的件数,好像那个名牌包一样。”
“爱玛仕!”蒋芳蕊去年得了一个,当时大家怎么都看不出这个包值几十万块!
“没错,到时想穿我们的衣服你得排队等号的。我想做的就是独一无二纯中国手工出品的艺术品。”
女人的力量有多大呢?我是说女人爱美的力量——无法估量,没有尽头。四个臭美的,不,是爱美的女人越谈越起劲,最后还是姜阿姨说吃饭了,她们才暂时告一段落。
高级服装订制生意,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重要人物没登场了。
——很不厚道的吊胃口,你猜是谁呢?当然了,我肯定你是猜不到的。但这个人物的确曾经出现在前文里。
第二卷 黄金的八零年代 意外收获
早在设想这个生意的雏形,有一部分就在其中,在揭开谜底之前,还有半年时间,这段时间绍仁忙着选工厂,也就是绣房。孟婆婆那边负责招选绣工,联络苏州的丝厂,要提起孟婆婆的大名,她在这个行业里可说是位风云人物,老江湖出山,各位小江湖都要买面子的,她这边事情进展的很顺利。绍仁看房出了点小意外,她还没选好绣房,倒先买了个大宅子。
大宅子就是隔壁再隔壁的院子,屋主姓王,是苏培琛的拳友,总是自称王梓珍的本家。王老先生的妻子早去世了,孩子们这几年也都到国外去了,大儿子决定在国外定居,要接父亲去养老。他虽舍不得故土,却又不想孤单一人,于是决定把房子卖掉。肖阿姨消息灵通,回家就和大家讲,绍仁灵光一现,觉得如果在香港的话,在一个漂亮复古的大宅院里接待贵客,那衣服卖得是不是身价倍增?想到此,就动了念头。
她先是以邻居的身份拜访了一下王老先生,借着父母的幌子来询问他什么时候要走。王先生说既然决定走了,当然就越快越好,只是决定下得突然,这个房子不好出手。绍仁便无意的问价,得到了答案之后又说两句闲话就告辞了。
一回家,她就打电话给杨瀚臣,杨瀚臣一听价格大呼,“快买下来!这么便宜!”
“你当这是香港呀,好歹是一大笔数。”
“不管香港还是上海,这个房价太低,大陆都开放了多少个城市了,上海现在发展太慢,所以房价还没涨,看着吧,要说涨的话,上海的房价不说比香港如何,但全国第一的椅子是坐定了。你要是少钱的话,我来出。现在就给你打钱。”
“我才不用你帮手。我现在做房产抵押贷款不要太熟练。”
“是是是,小的不敢小瞧您苏大老板!”
“只是买下来干什么呢?也不能空着,也不能去住,真愁人。”
“别愁了,就是这个钱光买一块地皮就便宜,你别犹豫,立马就去拍板。放下电话就去,啊!乖——”
也许陷入热恋中的男女就是如此,你别管他们年纪多老或是多小,再怎么肉麻的话也讲得出口。因为有个超早熟的孩子,苏绍仁都没对女儿说过“乖——”这个字,可是听着男友这么说,她却没任何不良反应的接受了,不得不说,恋爱真是种病呀!
苏绍仁第二天正式同王先生谈起了买房的事,末了说,“价钱的话,您再和家人商量一下吧,可别因为着急卖的不合适。”
王先生听后哈哈大笑!称赞道,“不愧是梓珍的女儿,有气度!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你放心,卖房不过是下个决心罢了。若是别人买,价钱出多少我都要心疼的,毕竟多少年的老房子了,唉,可惜呀,老婆子也不在了,我留在这里也只能伤心罢了。去国外好,可以看孙子,我家大儿子给我养了两个孙子,可惜不兴做娃娃亲了,要不我就求了怡然去当孙媳妇。”
王先生讲了一车话,没一句是关于房子的,绍仁又不好打断他的兴致,便这样陪了他一上午。后来签字那天,负责转让过户的工作人员都懵了——卖房的要降价,买房的要涨价,双方都快僵了,最后协商的数字还是让人吓了一跳,再便宜也禁不住面积大。
一系列文件办好,绍仁把房契地契等存在银行保险柜。顾家桢送她离开的时候不免开两句玩笑。
当天晚上,绍仁向瀚臣倾诉,“都说咱们幸运,也是,比起那些更痛苦的人也许我们是幸运的,可我真的觉得,我只希望我的亲人还有身边所有的人再也不要经受那种灾难才好。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
瀚臣沉默良久,突然说,“绍仁,咱们结婚吧。”
杨瀚臣去香港之前就对绍仁有了特殊的感情。但时间太短,绍仁对他刚有了点感觉,他就到了香港。
杨瀚臣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他在德国留学期间,遍游欧洲北美,但是来到香港,在初期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香港在他看来是个节奏太快、功利太过的地方。刚开始,他采取以静制动,跟着顾家的几个表兄弟,观察着他们的举止言行,逼迫自己恶补粤语。昏昏噩噩了一个多月,忽而觉得空虚寂寞,这里五光十色光怪陆离,他却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天晚上,他拔了一个电话号码,当那边响起绍仁温柔的声音,他突然发现,离开绍仁是个多么大的错误。也许他不必太有钱,也许他不必太成功,只要有那个人在身边,平平淡淡的就可以。想是这样想,第二天到公司上班,看着公司里人们忙碌的身影,他又不自觉的加入进去。几个月过去,他的粤语不怎么样,但是英语德语倒是补上来了,交流不存在问题,工作方面就逐渐顺利了。
杨瀚臣53年生人,幼年时还住在大宅子里做了几天小少爷,青少年时期陪着妈妈受苦。当时哥哥姐姐全被下放改造,轮到妈妈时,他就陪在妈妈身边。他天生聪颖异常,不上学就偷来书自己看。77年恢复高考时,他报了名,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同济大学建筑系,那一年,他24岁。上大学期间,他谈过恋爱,女孩子是那种温柔又小鸟依人的江南美女,是学校的校花,两个人感情十分热烈,他把女友带回了家,顾怡蓉的同女孩子聊了一会,态度很淡然,杨瀚臣知道姆妈的意思是不大看好的。他当时觉得很难受,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人,却不为家人接受呢?在去南京看女方的父母之后,他找到了答案。女孩子的父亲是军人,在某部队任副团长,母亲是部队医院的护士长,都是穷苦人出身,知道杨瀚臣的背景之后,二话不说,把他请了出去,并告诉他不要再与女孩子来往。他带着满腹的委屈回到家,顾怡蓉告诉他,“就算是对方不嫌弃我们的背景,那女孩子也做不了咱们家的儿媳,结婚之前是新鲜感,结婚之后成天生活在一处,你受得了她喝汤像饮马?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也过不到一处。她放弃你对你们两个都是好事。”
杨瀚臣历经坎坷,不是不晓得生计为何的血气少年,于是很快就从失恋中振作起来。80年,哥哥和姐姐都平反回上海了,他申请了去德国做交流学生,83年,拿到了慕尼黑工业大学的建筑硕士学位回国,那一年,他30岁,成了上海市最年轻的建工专家。工作单位的工会主席非常热心,从他一进单位,就开始介绍女朋友——没有其他原因,作为工会主席怎么能任由单位里大龄青年的婚事没着落呢?再说了,小伙子国外名牌大学毕业,还是硕士,长得一表人才,工作方面也非常优秀,尤其是无意中得知他有个当银行行长的哥哥市委工作的姐姐家里居然有两个大宅子之后,排期相亲的姑娘从徐家汇排到五角场。杨瀚臣不厌其烦,开始时还碍着同事的面子去看了几次,后来干脆说没时间相亲,他要在家里陪生病的老妈。大孝子的名声一出,追在后面的姑娘更多了,有的不用介绍自己推荐上门,说可以帮他照顾妈妈,杨瀚臣冷着脸,“我妈妈有看护”。
事情出奇的巧,有个星期天,他开车带着姐姐去办事,等红灯的时候,斑马线上有一对情侣从他车前走过,那是他的前女友。他看见她的时候,刚巧那女的也在看他这辆车,然后看到驾驶座上的他,他看得到她惊讶的反应。红灯变绿灯的时候,她还站在车前,她的男友拖她走开,杨瀚臣平静的把车开走。不久之后,他在办公室接到了那个女孩子的电话,说想约他见一面。
见面地点是女方挑的,在和平公园旁的一间咖啡店。前女友先是问他什么时候回的国,现在工作如何。杨瀚臣就讲自己上班没多久,在弄明白那车是单位的公车,他不过是借着开的之后,前女友很直白的讲她已经结了婚(原来那天是她的丈夫,哪有他长得好?),丈夫是上海人本地人,丈夫的父亲是某局局长(副的),家里有三间房……前女友自顾自的把自己做了人口普察的样板,总结性发言就是我很好很幸福。看着她用银制的小勺一口一口的饮咖啡,杨瀚臣突然想起来妈妈说她喝汤像饮马,但饮咖啡也罢,饮水也罢,同他有什么干系?他曾觉得爱情可以克服一切,原来是不能的。
两个人都在这次见面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走时,女方很大度的说,有什么事情来找她,她现在杨浦区教委工作,当然,这份工作也是丈夫家为她安排的,否则一个外地人在上海是捞不到这样的好工作。
杨瀚臣觉得自己很难再动心去爱一个人的时候,绍仁出现了。见面之前,他就对绍仁有了些了解。他知道苏绍仁是名医苏培琛的宝贝女儿,是姐夫的宝贝妹妹,是姐姐的宝贝小姑兼死党;苏绍仁有个女儿,是姐姐的心头宝,但不知为什么,他从来没见姐姐带苏怡然来过家里(是你姐夫保护太甚!)。见面的时候,他对绍仁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