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火车站,苏怡然对着妈妈说了那句话的时候,除了苏绍仁,其他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怎么厚道呀。这也难怪,她每天都要爱很多遍,大家都有免疫力了。
随着时间的正增长,苏怡然也慢慢长大了,她会的咒语越来越多。字越来越少,效果却一样好用。
比如:
苏怡然快两岁的时候,某周日下午,杨依月提起要送囡囡上幼儿园。于是大家兴高采烈地商量去哪一个好。一直沉默的苏怡然郑重宣布她不要去上幼儿园。
“为什么?上了幼儿园可以和小朋友玩。”
“他们太幼稚。”两个哥哥都被她哄得团团转,她才不要和更小的孩子玩!
“上了幼儿园,老师可以教很多新知识。”
“我会的比他们教的多。”
“小朋友不能骄傲,要谦虚。”
“诚实是美德。”
“去了幼儿园可以学会自立。”
“我已经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
舅妈觉得自己很失败,某人转移话题,“姆妈,其实你剪这个发型比幸子好看多了!”
舅妈摸摸头发,高兴的笑着问:“真的好看吗?”她是《血疑》的钢杆粉丝,刚剪了和女主角三口百惠一样的发型。
众人啼笑皆非,于是某人拿出了杀手锏——左手勾住爷爷,右手勾住奶奶,一人亲一下,“爷爷奶奶我爱你,其实你们大家身上的优点就够我学很久了,所以我不打算上幼儿园。”(是呀,难道你们不比幼儿园的孩子和老师强?)
刺激大人们要把小孩送到幼儿园,是因为当年一个发生在大洋彼岸的新闻——美国华裔秦志斌15岁考上了剑桥大学物理系的研究生。国内父母纷纷开始了自己的“神童培养计划”(很多大学开办少年班,也是被刺激的拔苗助长)。
苏培琛和苏绍佚都觉得学问是一朝一夕踏踏实实得来的,对这种事情的反应比较冷淡,只有杨依月的热情非常高。恭然聪明用功,和他老子比较像,憬然就比较让她废心——太爱动,太易变——小囡最聪明了,而且年纪最小(其实不用你刻意培养的,因为她自己会更加刻意!)。没想到几句话,她就败下阵来,这场华丽丽的天才培养计划就此成为马歇尔计划第二。
之后几年,类似这样令人无语的事件时而发生——
苏培琛早上打太极拳,苏怡然在一旁压腿。几个老拳友逗她,“小囡一起来练呀。”
“不要。”
“来吧,练练就成高手了。”
“没看出来。”
苏培琛一看诸位都顶着黑线,也不好说啥。回家的路上问,“小宁为什么不练呀。太极拳是很好的运动。”
“是很好。但你们打得不好。再说了,要练也练点陈氏拳吧,看你们现在这样像做广播操一样的磨洋功,浪费时间。”苏怡然抬头看看爷爷的脸色不大好,“我是对你负责,书上写着呢,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太极拳最正宗的是陈氏太极,你现在练也不晚。”
之后好几天,苏培琛都没去打太极,查过不少资料询问不少专业人士之后,他联系了一个教练,同一帮拳友开始学习陈氏太极拳老架一路。
苏绍亿搞到了一个WALKMAN,在房间里听披头士(都是亲戚从香港带来的),苏怡然跳着进去,“小舅小舅我爱你,我要和小舅一起玩。”所谓一起,就是苏怡然戴着耳机扭来扭去,苏绍亿在一旁还看得蛮开心——这个缺心眼儿的傻孩子呀。
一样的话,我们在听到别人说时候觉得轻佻,但是听自己的爱人说七十个七次却不觉得烦腻。
第一卷 寒冬后的初春,八十年代 搬家及流水帐
83年,在全家人欢度新春并看过首届央视春晚之后不久,苏家搬回了老宅(第一批回迁者)。老宅是两幢三层小洋房带个小花园的大院子,另有一幢二层小楼在后门旁,那原先是厨房和佣人房。因为之前住的也是政府要员,所以并没什么大的损坏。上面格外关照过,房子倒九成九的恢复了旧貌。两幢房子一大一小,格局大同小异,一层都是客厅餐厅书房,二三层都是套房,大的六个套房,小的四个。
唯一的保留的改动是南北朝向的正房大宅子的餐厅对面的房间仍设为厨房,这样住起来更方便。王梓珍原来不同意,既然祖产还回来,她还是希望恢复旧貌的好,但是很多事情是恢复不了的,比如说,没有十几个佣人你还真撑不住老排场。(想想一家人的餐点要由老厨房送到餐厅,那可真是黄瓜菜都凉了,除非,除非肖阿姨变身成超人!——要超人端盘子?亏你怎么想的。——瞎想呗!——……)
根据一早的安排,大家都住在正房大宅里,苏培琛夫妻住二楼东侧主人房,大舅大舅妈住二楼西侧朝阳,恭然憬然住北侧。苏小舅绍亿住大舅的楼上,苏绍仁带着怡然住爷爷楼上,本来她要同女儿住一间房,但是苏怡然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哪能放弃,“妈妈妈妈我爱你,我要自己睡。”
苏绍佚杨依月夫妻两个平时要住医院分下来的公房,两个儿子恭然憬然因为上学也要同他们一起住的,所以杨依月见公公把二楼主房外的朝阳房间留给他们还是老大欣慰的。
苏培琛每朝五点四十五起床,洗漱之后喝一杯温开水,换上老式便装带着孙女(没错,是孙女)到公园和几个老伙计打几趟太极拳。
八点钟回到家,同夫人和孙女(是外孙女吧?苏老:是我孙女!孙女!孙女!)吃早点,此时家里女儿早上学去了(苏绍仁回来工作一段时间之后考了研究生,走读)。
秉承着食不言的传统,三口人亲亲热热吃完饭,苏培琛同孙女练大字,之后教孙女读书(不要再强调那是孙女了)。王梓珍同保姆打理家务,因为房间太多了,大房子还好,小楼和后院尚没人住,怎么也得隔天抹层灰不是。
中午三口人吃过午饭,小小午睡之后,王梓珍便带着孙女练琴,是古琴,(没错,不是古筝,囡囡翻个白眼:刚刚明明睡过了,怎么还是犯困?六岁还要加上绣花,囡囡泪汪汪:不该说的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还要严刑逼供呀?我的可怜的手指头……)。这个时间,除了周五苏培琛被某大人物接去探诊——或是聊天下棋,他就会听着音乐研究医书(你确定那不是磨人的噪音?)。
冬天是客厅,夏天是花房,点着电唱机,苏家老夫人王梓珍女士每周三的个人演唱会开始了,一段贵妃醉酒,或是昆腔的游园惊梦,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是不可少的(——真要是从天上掉下来,谁接得住呢?指望宝二爷吗?不是总说天上掉馅饼吗,什么馅的?掉到地上的可不能吃——你这思维发散得也太~散了吧!),间或几个老板票友来友情客串,还有专业的琴师(苏怡然小友八岁接班开始了操琴生涯)。
到了晚上,五点开饭。
六点半,苏培琛的第二段体育运动开始,某国家一级教练员会带着一班老头儿老太太学习太极拳。其中有个小毛头——什么小毛头?——啊,是小丫头——什么小丫头,人家是正式拜师学艺的好不啦!——苏怡然发飙了(居然弹了那么多年的棉花音,性子还是很暴呀!)。
八点半,宵夜之后,闲闲看会子书。
九点半,上床睡觉
……怎么样,够水吗?
第一卷 寒冬后的初春,八十年代 番外:小小少年(一)
回首苏家两个男孩子的少年时期过得颇为不平静。用后来憬然的话讲:我的前半生太……
太怎么样呢?这滋味太复杂了。
那就从他们出生讲起。兄弟俩都是生在农村的。本来同其他孩子一样,夏天光屁股下河,冬天和村里一群孩子跑东跑西。但有一天,某个孩子把其他的孩子们聚在一起,悄声说了什么,然后一大堆孩子就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大声喊着:“走资派的狗崽子,反革命的野种……”甚至向他们掷起了土块石头。这对难兄难弟狼狈不堪的回到家里,等父母从镇上的医务所回家时,天真的问什么是走资派反革命(下意识的觉得狗崽子野种不是好话没敢问)。杨依月忍着泪水去烧水,之后给孩子们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
一家四口沉默的吃完晚饭,等孩子们都睡了,杨依月也洗完了脏衣服,做完了家务,她同丈夫商量,“要不,我们把孩子送回上海吧。”“你不是坚持要自己带孩子吗?”“可是,看孩子受委屈我受不了。要不,我们搬镇上去吧。医务所后那间小房子挤挤也够住了,这样没事的时候,我就可以照顾他们。”
搬到镇上去,并不意味着生活条件有什么改善。相反的,屋子小不说还四处漏风。亏得镇上的人朴实,因为他们大多都在苏医生那里看过病,听说苏医生搬到镇上住,就有几户人家出工出料把屋子整修一番。憬然年纪小还不怎么记事,隔天就同邻居的几个孩子玩到一淘去。恭然本来就内向,只是在远处看着弟弟,见他玩得疯些就出言警告,自己却从不参与游戏,他的游戏就是用石头或是树枝一遍一遍在地上重复妈妈前一天教的生字,再不就翻着旧书本。那时,他才五岁。渐渐的,弟弟和那些毛孩子们都开始围着恭然转。恭然开始了自己的教学生涯(估计他是年纪最小的老师了)。
镇上多了一道风景线,每天有一段时间是固定的,在一块比较平整的墙面前,围坐着一群孩子,小苏老师用红钻头块在土坯墙上写写画画,孩子们在底下认真听讲,积极发言。课讲完了,孩子们就跑开玩去,小苏老师不玩,他还要预习,备课,复习。晚上杨老师还要给他上课呢。
可能是当时娱乐项目实在稀缺,这个土坯墙学校居然维持了两年半。两年时间,教学设施得到了长足的改善——墙上刷了一块巨大长方型的黑漆,教具有了一根竹制教鞭和一堆粉笔(头儿~),长条凳是课桌,小板凳是课椅(上课搬来,下课搬走)。当然,教学内容也逐步加深,甚至出现了九九乘法表。学生队伍空前壮大,有的时候连一些大人都驻足观摩学习。同学们的课堂纪律还算良好,但也总存在交头接耳的现象。比如这天考完试后,“秃头!刚才考试题都答上了?”“嗯,但有道题我不会。就是3乘以7得多少。”“这题我也不会。”“但我答上了!”“你答的啥?”“我没管三七二十一,就写个13!”一副很英明的样子。旁边的人也点头,“早知道我也写个数好了,不应该空着的。”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土坯墙学校停办了,因为小苏老师的爸爸妈妈平反被调回上海大医院去了。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苏恭然注意到妈妈的笑容和平时的不一样,这个笑容他记了很久。
从镇子到上海,毛驴板车换成汽车再换火车,第三天,四个人风尘仆仆的到达了上海火车站。下了火车,恭然就像在梦游一样。那天,医院派了车来接他们,那是他见到过最好的车——白色的,方头方脑,妈妈说那叫面包车。他和弟弟一上车就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看得眼睛都不够用。原来马路是这样宽,楼房是这样高,自行车果然是两个轮子,那么长的汽车有好多个轮子的是什么?妈妈说那叫公共汽车。他立刻记住了。面包车在一个很高很神气的楼前停下了,司机说“苏主任,杨主任,宿舍到了。”司机帮他们搬行李运到二楼去,邻居家的门先打开了,是一位阿姨,“哟!今天搬家呀!”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新邻居,眼神里都是轻蔑,可是嘴上笑得蛮欢,说什么今后多多照顾的话。恭然两兄弟一进屋子就把什么都忘了——新家真漂亮,新家真干净,新家真大呀!
简单整理一下,全家都洗过澡,吃着带来的干粮惦惦肚子就睡了。本来以为会兴奋的睡不着,但是因为旅途太过疲劳,这家四口都睡得十分香甜。
没了鸡叫,可是四个人意外的起得很早。换上干净衣服,去到外面吃早点。恭然永远记得在上海吃的第一顿饭是小杨生煎,当妈妈把小小的生煎包夹到小碟子里,嘱咐“先咬个小口,等一等,等到里面的汁水不那烫了,小心把汁吸出来,汁水吸干了,沾沾调料,把剩下的小包子吃下去。”恭然从来都是好学生,所以,很顺利的吃下了凭生第一个生煎包,这个味道是他记忆最深刻的味道。毛躁的憬然就不会对小杨生煎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因为他吃得太急,烫嘴了。
吃过饭,一家人坐上了公共汽车去爷爷家,恭然和憬然很兴奋,全然没有觉察出爸爸隐忍的激动的妈妈些许的紧张。换了一辆车又过了五站之后,四个人下车,妈妈刚想向路边人询问地址,他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哥——”那是一个青年人,白衬衫卡其裤,非常干净漂亮,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答案呼之欲出。爸爸已经急步过去,和那个青年人抱在一处。
杨依月领着两个孩子静静的站在一旁,任路人好奇的观看兄弟相逢场景。过了半晌,绍亿先说话了,“大哥,爸爸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呢。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绍亿看向杨依月,“这是嫂子吧,您好,我是绍亿。”说完鞠躬行礼,杨依月微笑致意,轻推两个孩子,“问叔叔好。”
“叔叔好——”
两个孩子刚打完招呼,就被绍亿一边一个抱起来,“小家伙,哎哟,还挺沉的!”
杨依月轻呼一声,害怕两个孩子太重绍亿抱不住,忙去扶,最后接了憬然换到绍佚的怀里。恭然不记得这么久有谁抱过他,因为有弟弟在,他长大了,不需要人抱。绍亿叔叔的肩膀真宽呀!
他们走了一会儿,绍亿一直抱着恭然不肯放,说“家里的公主轮不到我抱,我就抱着大侄子过过当叔叔的瘾!”
他们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高高围墙的大院子,院门口还有门卫。进了院子,道路两边是一幢幢小二层小楼。真漂亮!恭然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房子。在前边路口,有一对老夫妇站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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