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执白子;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苏星河眉目一喜,那正是破解这珍珑棋局的关键所在,他正要以黑子相应,耳边突然间一声轻响过去,一粒黑色小物从背后飞来,落在“去”位的八八路,正是苏星河所要落子之处。
苏星河不怒反喜,朗声道:“看来又到了一位高人,还请现身!”
右边几株高大松树枝叶间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慕容公子,你来破解珍珑,小僧代应两着,勿怪冒昧。”枝叶微动,清风飒然,棋局旁已多了一名僧人,这和尚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正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吐蕃国师鸠摩智。
段誉低咒道:“阴魂不散。”萧峰闻言,看向鸠摩智的眼光就多了几分戒备。
鸠摩智双手合十,向苏星河、慕容复和萧峰各行一礼,说道:“小僧途中得见聪辩先生棋会邀帖,不自量力,前来会见天下高人。”
这时星宿派众人也到了,苏星河远远的看到丁春秋,便愤然的把脸转到一边去。
鸠摩智却毫不理会已经朝这边走来的星宿派一众人等,只微微一笑,说道:“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说着下了一枚黑子。
慕容复道:“未必便输于你。”说着下了一枚白子。
两人你来我往的连下了数枚棋子后,慕容复渐渐变了脸色。他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鸠摩智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
鸠摩智运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不多时便下了二十余子。
段誉看不懂这个,小声问萧峰道:“他俩谁厉害?”
萧峰也轻声答道:“慕容公子棋高一着,可这和尚存心捣乱。”
苏星河闻言露出几分惊讶,上下打量了萧峰一番,露出几分喜色来。段誉狐疑的看看萧峰,揶揄道:“大哥,你当真不擅下棋?”
萧峰道:“当年与恩师弈棋,从未赢过。”
鸠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子,咱们一拍两散!”
慕容复怒道:“你这么瞎捣乱!那么你来解解看。”
鸠摩智笑道:“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乃是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慕容复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翻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
段誉听了鸠摩智的话,心里立刻警铃大作,鸠摩智这混球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来下棋,而是专程来害人的!果见慕容复神色大变,额上已沁出冷汗来。包不同和风波恶也察觉出有些不对,忙呼道:“公子!”
谁知慕容复全然不理,只低着头盯着那棋局,几乎有些走火入魔的癫狂状态,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包不同和风波恶全没想到慕容复会拔剑自刎,忙抢步上前要去解救,但眼见就要慢下一步。
段誉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心软,右手食指射出一剑,只听得“嗤”的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一晃,当的一声,掉在地下。
鸠摩智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
段誉当日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跻身高手行列,身后还有萧峰这个强大后盾,顿时腰杆挺得巨直无比,狠狠的瞪了鸠摩智一眼,怒道:“你……”
他准备好的恶言还没说出来,身后虚竹奇怪的说道:“慕容施主他怎么了?”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慕容复茫然的环顾四周,最后盯着段誉,奇怪的问道:“小誉,你看什么?”
段誉莫名其妙道:“我没看什么啊。”
慕容复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丝生气的神情来,怒道:“你怎么说这样话来,想讨打吗。”
段誉觉出些诡异来,小声道:“还想打我,你打得过我吗,你打得过我大哥吗?”
慕容复一挥手道:“叫他来和我比过,你莫要小看了我。”
这下连风波恶和包不同都大吃了一惊,萧峰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古怪。
慕容复眼睛转了一圈,忽然伸手抓住段誉,有些诡异的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段誉一惊,甩开他的手,干笑道:“我看你正常的很,别装疯卖傻啊。”
慕容复睁大双眼,大声道:“小誉!你莫要走!我再不欺负你了!”说着便伸手来抓段誉。
段誉忙向后退了半步,萧峰见慕容复手上竟带了内力来抓段誉,脸色一变,一手把段誉揽到身后,另一手使了三分巧力将慕容复的掌力拨到一旁去。
慕容复和萧峰甫一交手,内力遭到压制,反而立刻脑子清醒过来,有些迷茫的看看眼前,段誉躲在萧峰身后探头探脑的看他,萧峰眼神满是戒备。他正疑惑时,风波恶和包不同一左一右拢了上来,关切道:“公子,你是怎么了?”
慕容复呆了呆,刚才怎么了?
方才他手中长剑落地,一惊之下,有些似真似幻的抬头看看身边,恍惚中瞧见段誉站在近前,好奇的睁大一双眼睛看过来,他问道:“小誉,你看什么?”
段誉笑嘻嘻说道:“当然是看你复国的白日梦醒了之后,是怎么落魄。”
慕容复生气道:“你怎么说这样话来,想讨打吗。”
段誉哼了一声道:“居然还想欺负我?你打得过我大哥吗?”
慕容复道:“叫他来和我比过,你莫要小看了我。”他左右看了看,四周却一片白茫,只有段誉一个人影清晰立在眼前,他有些惶惑,伸手拉住段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段誉甩开他的手道:“你这人好生讨厌,总是想方设法挑拨我和我大哥,现在拉着我做什么,被我大哥瞧见了又要生气。”
慕容复见他要走,忽的生出几分惊惧来,这里空荡荒芜,不知到底是否还在人间,若是段誉走了,岂不就剩他独自一个流荡在这不知名的地方,他忙大声道:“小誉你莫要走,我再不欺负你了!”
慕容复脑子里转了几转,脸上露出几分惭色,说道:“我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
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星宿老怪在旁施展邪法,公子,千万小心!”他早知他家公子对那段誉有几分心思,刚才慕容复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段誉说些暧昧的话来,此时可尽得圆了回来才是。
慕容复自然领会包不容的意思,向段誉道:“我误中邪术,多蒙小誉出手救援,感激不尽。大理段家的六脉神剑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远处一个声音悠悠忽忽的飘来:“哪一个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吗?”这声音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
段誉趴在萧峰身后几乎惨叫一声,哼哼道:“我今天出门一定没有看黄历,怎么各路仇家一起来!”
身旁虚竹认真说道:“小施主,你昨夜并没有进门,今早也并未出门啊。”
段誉悲愤的看了他一眼,把脸埋在萧峰背后不再说话。
南海鳄神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大理段氏,其余都是冒牌货。”
南海鳄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云中鹤,叫道:“四大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
苏星河倒是不以为意道:“欢迎之至。”
这四字刚出口,云中鹤已飘行到了众人身前。过了一会,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并肩而至。
南海鳄神一眼瞧见段誉,便有些尴尬,扭着脖子硬是装作没瞧见,心里也盼着段誉不要出声才好。
他又哪里知道段誉才是盼着谁也不要再跟他说话,谁也不要瞧见他才好。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想了一想,下了一子。
段延庆当年做太子时,自小的弈棋之术乃是经过国手点拨的,和其余几人自然不能同日而语。苏星河和他连下了数十枚棋子后,方惋惜道:“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
段延庆木无表情,喉头的声音说道:“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
苏星河叹了口气,道:“若老朽能解,也不用邀请诸位前来了。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段延庆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他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后来入了邪道,苏星河这几句话,触动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复一般,渐渐入了魔道。
这时丁春秋笑咪咪的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也是不能了,你看你这一生中早已是什么都失去了。”他今日来这里本来就是搅黄苏星河的大计,刚才慕容复入魔之时其实他并没有出手,但已经被安了顶用邪术的大帽子,这时见段延庆有入魔的征兆,索性便推他一把,除去这样一个高手,对他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果然段延庆呆呆不动,凄然说道:“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丁春秋道:“唉!既然一无所有,不如自尽了罢,不如自尽了罢!”话声柔和动听,一旁功力较浅之人,已自听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段延庆跟着自言自语:“唉,不如自尽了罢!”提起铁杖,慢慢向自己胸口点去。
段延庆在原着中就是这样被丁春秋暗算,而后被虚竹误打误撞解开棋局救了他。段誉安静站在萧峰身后,等着虚竹去解珍珑棋局,可虚竹居然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段誉奇怪道:“小师父,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虚竹无措道:“那小僧该站在哪里啊?”
段誉忙转头去看段延庆,那铁杖头离着胸口衣衫又近了两寸。在场众人除却南海鳄神露出些着急神色外,其余人等俱都表情木然,事不关己的模样。段誉猛然间替段延庆狠狠的心酸了一把,好好的皇子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当真应了丁春秋那句“一无所有”。
他也不知道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脱口而出道:“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
段延庆身子猛然一震,手中铁杖点在地下,因他刚才思绪纷乱,并未听出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惊疑目光在众人中来回打转,再无自尽之意。
段延庆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段誉伸手指着虚竹道:“他!”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完成~(^o^)/~
再说一句新年快乐~!!!
☆、85喧宾夺主
苏星河不理会他们的纠葛;抬手一指萧峰;说道:“你来下棋。”
萧峰怔了怔,向苏星河一拱手;半侧身对躲在他身后的段誉道:“你莫要惹麻烦;我去陪苏先生弈一局。”
段誉很是担忧道:“你才要小心点,随便下下就好,千万别像他们那样入了魔。”
萧峰点点头;到苏星河对面落座,从棋盒中取过一枚白子;双目在棋盘上转了几圈;轻轻落下那棋子。
苏星河变了脸色;怒道:“胡闹,胡闹,你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你究竟会不会下棋?”
段誉站在萧峰身后,本来是要留心防备其他人借机暗算萧峰,听到这话,登时呆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破解之法?
鸠摩智和慕容复挑唇微笑,笑中俱都带了几分讥诮。段延庆正惊疑不定的观察虚竹,闻言也扫了一眼过来,冷笑了一声道:“还真是随便下下,你当在开玩笑哄姓段的小子开心吗?”
苏星河道:“先师遗命,此局不论何人,均可入局。阁下这一着虽然异想天开,总也是入局的一着。”将萧峰自己挤死了的一块白棋从棋盘上取了下来,跟着下了一枚黑子。
萧峰微微一笑,将一枚白子落在那块被清空的位置上。这个新局面,苏星河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黑棋。
随着萧峰和苏星河的你来我往,鸠摩智、慕容复和段延庆陡然收起了讥诮,神色郑重起来。
段誉费力的看着棋盘,他于这上面一窍不通,但是萧峰第一步就自杀,他就算看不懂,也听懂了苏星河的话。他脑子里转来转去,看看萧峰,又看看虚竹,这叫什么事啊?
萧峰最后落下一子,苏星河拊掌笑道:“可是成了!阁下天赋英才,可喜可贺!”
萧峰忙起身道:“若非是已经旁观了几局,从前面几位高手处领略到一些机窍,若是让在下直接来解它,恐怕也是难于登天。”
苏星河也站起身来,说道:“先师布下此局,数十年来无人能解,阁下解开这个珍珑,在下感激不尽。”他走到那三间木屋前,伸手请道:“阁下,请进!”
段誉已经彻底傻了眼,解开珍珑棋局的居然是萧峰!那虚竹怎么办?他回过头去,虚竹一脸与有荣焉的看着这边,见他回头,还朝他笑道:“小施主,你兄长真是厉害!”
萧峰见这三间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没门户,不知如何进去,更不知进去作甚,谨慎道:“还请苏先生明白示下。”
苏星河还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