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2005夏至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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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2005夏至未至-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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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半。  
傅小司从那些神采飞扬的众多考生里走出来,面无表情,一双眼睛依然是大雾弥漫的样子。“肚子好饿,”他抱着美术用具站在校门口对两个人说,“我们去吃饭吧。”  
叫了一碗牛肉面。厚厚的汤面上浮着大把的香菜。傅小司是不吃的,统统夹到陆之昂的碗里。然后顺便抢回几块牛肉。从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所以也无从得知比赛的情形。陆之昂两三次张了口,都被硬生生地堵在那里,最后把话重新咽回肚子里去。  
“嗯,那个,”还是立夏开了口,“决赛画的什么?”不安的语气,怕触及到某些敏感的神经。  
“哦,比赛啊,”因为埋头吃面,所以咬字含糊,“是命题的,叫‘从未出现的风景’。”傅小司抬起头,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悲。  
“哦?怪名字呢。”陆之昂拿着筷子敲着碗的边缘,叮叮当当的,“那你画的什么啊?外星人轰炸地球么?还是音速小子大战面包超人?”  
“那是你的领域,我高攀不起。”傅小司白了陆之昂一眼,“也没画什么,就是一男一女吧。”后面半句是说给立夏听的。  
“一男一女……”立夏小声重复着,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看起来小司也不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稍微放了点心。  
“本来素描速写或者色彩都可以的,没有硬性要求,”傅小司接着说,“不过我想反正我上色快嘛,就直接选了色彩。”  
立夏和陆之昂也只轮得到吞口水的份儿,像这种“反正我上色快”的话也不是谁都轻易敢说的。  
“哎,你知道么,”傅小司低着头吃面,间隙里突然说,“我今天和颜末在一个考场。”  
“啊……上一届画芦苇画出名的那个女孩子?”陆之昂笑眯眯的,“漂亮吗?”  
傅小司抬起头翻了个白眼。  
“呃……我的意思是,”陆之昂抓抓头发,“有……才华么?”  
不过傅小司已经不准备再理他了。  
一年后的小司的第一本画集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他比赛时创作的那张《从未出现的风景》。画面上是一个站在雪地里穿黑色长风衣的男孩子,半长的微翘的头发,抬起头,全身上下在雪地的纯白里被映得毫发毕现,有一双失去焦点的大雾弥漫的眼睛。而天空的大雪里,有一个模糊的白色的女孩子的轮廓,从天空微微俯身,像是长出白色羽翼的天使,轮廓看不清楚,却有一双清晰而明亮如同星辰的眼睛。两个人在大雪里,安静地亲吻。  
那一刻世界静默无声。这是从未出现却永恒存在的风景。  
                 ——1999年·立夏  
第二天去颁奖典礼的现场,很多的参赛选手,很多的画坛前辈,周围很多的工作人员忙来忙去,忙着调音,忙着测试话筒,忙着布置嘉宾的位置和姓名牌。  
小司三个人进去之后,找到最后一排座位坐下来,抬起头看到自己前面就是颜末,不由得开始紧张。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以前自己一直喜欢的画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着他们的样子,想起他们笔下的画面,感觉像是被很多的色彩穿透,在内心重新凝固成画面。  
有很多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有个男生在前面一直很得意。好像昨天晚上组委会就已经通知他,他是一等奖其中的一名了,自然得到周围很多人的羡慕眼光。  
陆之昂不由得问小司,你接到电话了吗?  
小司说,我又没留下手机号,怎么会接到电话。  
这后颁奖典礼就开始了,扩音设备不是很好,加之坐在最后一排,声音断续着传进耳膜,很多句子纷乱复杂地散发在空气里。  
傅小司一直紧握着手,虽然脸上看不出任何紧张,拇指却一直抠着掌心,而且很用力,整个掌心都有点发红。微烫的热度。那些撞时耳朵的句子有——  
这次大赛的水平非常的高,超过了第一届。  
来自全国各地。  
各个年龄组的发挥都很超常。  
美术形式多种多样。代表了中国年轻一代美术创作的最高水平,这也是组委会所期待达到的目标。  
直到听到那一句“高三年级组第一名,傅小司”,小司才觉得世界在一瞬间,中破黑暗,光芒瞬间照耀了干涸的大地,河床汩汩地注满河水。芦苇沿岸发芽。  
成千上万的飞鸟突然飞过血红色的天空。  
——高三年级组第一名,傅小司。  
小司,看着你从最后一排站起,在人们羡慕的目光里朝着主席台举止得体地走去,看着你站在台上光彩夺目的样子,我突然有一点伤怀——你已经扔下依然幼稚而平凡的我们,独自朝漫长的未来奔跑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没来由想起MARS,那个带领着人们冲破悲剧的黑暗之神。你不要笑我这样幼稚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本应该开心的时刻如此的感伤。我想,也许这两年来我日渐成熟的外表下,终究是一颗幼稚的心灵吧。如同一个,永远无法长大的停留在十六岁夏天的小男孩般幼稚而可笑。  
                ——1998年·陆之昂



1998夏至·浮云·凤凰花

那些由浮云记录下来的花事,  
  那些由花开装点过的浮云,  
  都在这一个无尽漫长的夏天成为了荒原的旱季。  
  斑马和羚羊迁徙过成群的沙丘,  
  那些沉默的浮草在水面一年一度地拔节,  
  所有离开的生命都被那最后一季的凤凰花打上鲜红的标记。  
  十年后的茫茫的人海里彼此相认。  
  是谁说过的,那些离开的人,离开的事,  
  终有一天卷土重来,  
  走曾经走过的路,  
  唱曾经唱过的歌,  
  爱曾经爱过的人,  
  去再也提不起恨。  
  那些传奇在世间游走,身披晚霞像是  
  最骄傲的英雄。  
  那些带领人们冲破悲剧的黑暗之神,  
  死在下一个雨季到来前干涸的河床上。  
  芦苇然烧成灰烬,撒向蔚蓝的苍穹。  
不知不觉已经又是夏天。遇见离开已经半年了。很多时候青田都没有刻意去回忆她,感觉她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在某一个黄昏,她依然会穿着牛仔裤骑着单车穿行那些香樟的阴影朝自己而来,带着一身高大乔木的芬芳出现在家的门口。她依然是1997年的那个样子,那张在自己记忆里熟悉的单纯而桀骜的脸,带着时而大笑时而冷漠的神情。可是错觉消失的时候,大街上的电子牌,或者电视每天的新闻联播一遍一遍地提醒着他现在的日期,是1998年6月的某一日。  
  烈日。暴雨。高大沉默的香樟。  
  漫长的夏天再一次到来了。  
  青田在遇见走后依然在STAMOS打工。在很多空闲的时候,比如表演前的调音空隙,比如走在酒吧关门后独自回家的夜路上,比如早上被日渐提前的日照晃得睁不开眼睛时,他都会想到遇见离开那天的情形。那一切像是清晰地拓印在石碑上的墨迹,然后由时间的刻刀雕凿出凹痕,任风雪自由来去,也必定需要漫长的时光才能风化。  
  其实遇见走的那天青田一直都跟在他们四个人的身后,看遇见提着很沉的行李却提不起勇气;冲上去帮他,只剩下内心的懊恼和惆怅扩散在那个天光泯灭的黄昏里。一直到火车消失在远方,他依然靠在站台的漆着绿色油漆的柱子上默默地凝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周围小商贩来来往往地大声吆喝,手推车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假冒劣质零食和饮料在人群的罅隙里挤来挤去,而在这喧嚣中,青田是静止的一个音符,是结束时的尾音,无法拖长,硬生生地断成一个截面,成为收场的仓皇。  
  青田摸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心里微微有些发酸。他没有告诉遇见自己也有一只,和遇见那只是一对,也是自己敲打出来的。在上次送遇见的同时自己也悄悄地做了一只一样款式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吧。  
  后来立夏他们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青田也没有叫他们,只是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立夏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喉咙有些发紧。他一直盯着他们三个的身影走出站台消失在通道口的深处,然后回过头看到落日在瞬间朝着地平线沉下去。  
在那一刻陨落的,不仅仅是落日吧。  
  他想,是不是就像那些憋脚的小说和电视剧一样,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呢?  
  遇见,有时候我抬起头望向天空时,看到那些南飞的鸟群,我就会想起你。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浓烈了,是淡淡地想念,带着轻描淡写的悲伤。像是凌晨一点在一家灯光通亮没有顾客的超市里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喝下去的感觉一样。应该算是一种由孤单而滋生出的想念吧。有时候我想,你真的像你的妈妈一样啊,坚强而顽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也许这次离开之后,永远不能相见了吧。所以这些巨大的绝望冲淡了分离的痛苦,因为没有希望,就不会再失望。所以那些思念,就像是逐年减弱的季风,我想终究有一年,季风就不会再来看望我这个北方孤单的傻瓜了吧。  
  这些日子以来,我就是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的。  
  不然生命就会好漫长。漫长到让人没有活下的力量。  
                     ——1998年·青田 
  

高三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了。所有的人都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小时看书做题。函数,化学议程式,间接引语,过去完成时,虚拟语气,朝代年表,农业的重要性。所有的考点都在脑海里乱成一锅粥。被小火微微地炖着,咕嘟咕嘟冒泡。  
    很多女生都在私下里哭过了。可是哭也没办法,一边抹眼泪还得一边在草稿纸上算着数学题。  
  经常出现的年级成绩大榜是每个学生心里的痛。哪个班在谁谁是突然出现在前十名的黑马,哪个班的某某怎么突然发挥失常掉出了前三十,者哙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一直都有的比较和计较,像是粘在身上的带刺的种子,隔着衣服让人发出难受的瘙痒和刺痛。  
  整个教室里弥漫着风油精和咖啡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伴着窗外枯燥的蝉鸣,让夏日的午后变得更加令人昏昏欲睡。头顶的风扇太过老旧,学校三番五次地说要换新的,可是依然没有动静。想睡觉。非常的想睡觉。非常非常的想睡觉。甚至是仅仅想起“我想睡觉”这个念头心里都会微微地发酸。经常从课桌上醒过来,脸上是胳膊压出地睡痕,而身边的同学依然还在演算着题目。  
  参考书塞满了课桌,还有很多的参考书和试卷堆在桌面上,并且越堆越多,剩下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用来写字。  
  每天都有无数的散发着油墨味道的试卷发下来,学校自己印的,劣质的纸张,不太清楚的字迹,却是老师口中的高考良药。  
  走廊也变得安静,很少有学生会在走廊打闹,时间都在看书或者做题上了。高一高二无法感觉到压力突然变成了有质量的物体,重重地压在肩膀上。阳光斜斜地穿过篮球场,带着夏天独有的如同被海水洗过的透彻,成束的光线从刚刚下过暴雨的厚云层里射出来。反射着白光的水泥地上,打球的人很少。  
  立夏拿着饭盒从食堂往教室走的时候,通常都会望着那个空旷的羽毛球场发呆。高一高二的时候,傅小司和陆之昂经常在这里打羽毛球,汗水在年轻的身体上闪闪发亮。而瑞,都很少看到陆之昂了,除了在放学的时候看到他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着小司,大部分的时间,大家都各自在学校里拿着书低着头匆忙地奔走。那个羽毛球场像是被人荒废的空地,地上的白线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悬挂的网也早就陈旧了。好像高一高二的同学都不太喜欢打羽毛球的样子。  
  立夏很多时候都觉得莫名其妙地伤心,压力大想哭。看着那些高一高二的年轻的女孩子在球场边上为自己暗恋的男生加油,手上拿着还没开启的矿泉水等在铁丝网外面,立夏的心里都会像浸满了水一样充满悲伤。  
  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容,看着他们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挥洒着年轻的活力,尽兴地挥霍,用力地生活。她想,难道属于自己的那个年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  
  每天晚上都有晚自习。兵荒马乱的。立夏很多时候写那些长长的历史问答题写到右手发软。抬起头看到头顶日光灯发出白色的模糊的光。窗外的夜色里,高大的香樟树只剩朦胧的黑色的树影,以及浓郁的香味。  
  傅小司依然拿着全年级文科第一名的成绩,陆之昂依然是理科的全年级第一名。  
  而立夏,需要很努力很用功才能进入年级的前十。  
晚自习下课时间被推迟到了十点半。每天从教室独自走回公寓的路上,立夏都会想起遇见。那些散落在这条路上的日子,两个女孩子手拉手的细小友谊。彼此的笑容和头发的香味。用同一瓶洗发水。喜欢同一道学校食堂的菜。买一样的发带,穿同一个颜色的好看的裙子。用一样的口头禅,爱讲只用两个人才彼此听得懂的笑话,然后在周围人群茫然的表情中开心地大笑。  
遇见,我好想念你。那些失去你的日子,全部都丢失了颜色。  
我像是个孤单的木偶,失去了和我形影不离的另一个木偶,从此不会表演不会动。被人遗弃在角落里落满灰尘,在孤单中绝望,在绝望中悲伤,然后继续不停地,想念你。  
                    ——1998年·立夏  
  

上海的日子像是一场梦。对于傅小司而言,那是段快乐的记忆。可也只是梦而已。梦醒了依然要继续自己的生活。  
  只是从上海回来,在学校眼里,或者在同学眼里,傅小司身上已经多了“津川美术大奖”的光环。傅小司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倒是陆之昂和立夏每次走在傅小司身边的时候都会因为路人的议论和注视感到尴尬,这已经不是以前同学们因为傅小司成绩好或者美术好而纷纷注目了,现在的注视和议论,多少带上了其他的色彩。  
看啊,傅小司哎。  
  别这么要看啊,他马上就要毕业了啊,以后就没得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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