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时间被功课完全填满。夏天的尾巴在北宁市最后扫荡了几把,炎热还未退去。在开学那三天的时间里,爽儿终于再次出现,她从一个中年男人车上走下来,韩旭终于第一次看到那辆接送她的车上的男人,爽儿脸庞消瘦,韩旭在校门后面的榕树下看着她,心里一阵尖锐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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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让我与你握别(9)
爽儿变得有些沉默了,她身上的那种傲气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而韩旭似乎变了,他从一个有些软弱的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了充满斗志的男人。这种改变潜移默化地存在于韩旭的心里,终于在爽儿背后的男人出现的那一刻轰然爆发。
我心疼你,林爽。你是伟大的,没有办法,谁都知道生活的苦,我们注定是被生活压迫得无法翻身的小孩,梨子永远也不懂我们。就像我们永远也不懂坐在宝马车里的感受一般。这个世界不再有童话,这个世界也许有灰姑娘的传奇但不会有灰王子。
在某个阴霾的傍晚,梨子突然痛哭着回到宿舍,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痛哭,爽儿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梨子抬起头来哽咽着说:“韩旭突然说他并没有打算长久与我在一起。”
爽儿的心一紧,她健步如飞地冲到跳水馆里,朝着高台上的韩旭喊:“你下来,你下来!”韩旭头朝下腾地跳下来,溅起巨大的水花,“你太让我失望了韩旭,你不应该这样,你这样对梨子算什么呢。”
“那你呢,你跟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韩旭毫不客气地说。
“我……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妈死了,我爸很穷。”
“爽儿,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韩旭说,一抹脸上的水珠,“我了解你,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了。”韩旭跳上岸来,浑身湿漉漉地,他把爽儿搂在怀里,“你有多苦我都明白的,因为我跟你一样,我们一起努力,你答应我好么。”
“可是梨子怎么办……”爽儿的眼泪流下来了,“她那么好,我不想伤害她。”
“会有人照顾梨子,替她安排以后的人生的……但没有人能管我们。”韩旭说着,眼神坚定,“我们只有靠自己。爽儿,是你告诉我人生只有一次,人要抓住自己的命运,没有谁有义务去照顾梨子,她要自己长大。”
“不行,照她的状态,你离开她她会死的。”爽儿说,好久好久以后她又加了句:“要是真的自杀,死了倒也就完了,生命却是比死更可怕的,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发展下去,变的更坏,更坏,比当初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这是张爱玲讲的。我们总是比她悲惨。”
“爽儿,答应我吧,别在乎别人。我会用功念书,跟你一样努力!”
爽儿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在夏天即将过去的那个傍晚,游泳馆里空无一人,池水平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韩旭第一次拥抱了爽儿,并深深吻了她,在那一刻,韩旭第一产生了完整地拥有一个人并相伴一生的想法。
十多年过去后,他仍能清晰地记忆起这个深刻的拥抱,他光着膀子搂着爽儿的身体,她穿着松山一中的校服,淡蓝色的衬衣,他浑身的水珠把爽儿的衬衣都沾湿,爽儿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淌下滚烫的热泪,这是他第一次长久地对一个女孩的身体产生眷恋,即使这个身体在此之前或许被别的男人拥有过,可他并不觉得爽儿因此而变得肮脏,他只想就这么拥抱她,拥抱她圣洁的灵魂,他想他再也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辜负她。
这个深刻的拥抱藏在了韩旭记忆的最深处,以至于未来他在街头曾无数次恍惚地看到爽儿的背影,在霓虹闪烁的闹市,在清晨的萧索的海边,在嘈杂的乡间……总会有一个留着齐肩的发型,两鬓的头发都挽到耳朵后面,发尾剪得齐齐的的女孩走在他的前面,甚至会回过头对他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坚定而真挚的眼神,他无数次想过要再次拥抱她,并为之心疼感伤,但留着这样发型的女子实在太多,于是他的心就永远也停止不了疼痛。
“至少要等到高考结束,好么?”爽儿恳求他,她并不希望因此而伤害到梨子的情绪,“让我们把一切都保留到高考结束好么?”
“嗯。”韩旭点头,“我要去考各个大学的体育特长生,跟你在一起,你去哪儿,我就考到哪里。”
“我知道,我相信你啊,但你对她要好一点,不能太冷落她。”爽儿又说,“她还是个单纯的小女孩。”
6让我与你握别(10)
“你不单纯么?”韩旭反问,“你也很单纯。”
不再少年的少年故事(1)
2004年9月—— 2007年6月
谁都可以遗忘 却不能就此跨越;
谁都可以幻想 却无法把它歌唱。
不再少年的少年故事
2004年的9月,我第一次开始写这个故事。
那一年我十八岁,南方夏天的空气湿热,常常在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浑身是汗,就是在这样炎热的季节里我彻底与我的高中生活告别。
当高考这个庞然大物陡然之间完全消失之后,我的生活突然之间变得轻飘飘的,但精神却依旧紧绷,面对大量的时间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办法思考,没有办法扭转自己,每天雷打不动的六点半就会醒过来,怎么努力都不会再睡着。那个夏天突然间变得好漫长,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寻找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那些原本应该正常存在的等待录取的焦虑突然间也完全消失了。后来我迷上了一个叫做连连看的弱智小游戏,每天都躲在家里玩物丧志。
之前高三复习得最煎熬的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高考完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这些我想象中很明媚的日子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却仍然不快乐,我习惯了被别人安排好的生活,突然之间有了空间却感觉胆怯。我经常回到原来的高中,用各种甚至有些荒唐可笑的理由接近她,只有走在里面我仿佛才是一个正常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日子里令我坐立不安的都是回忆。我记得校园里每一棵树的位置,我记得我在桌子上偷偷刻下的每一个字,我记得全班所有同学的名字,我记得宿舍里每一个人摆放牙杯的顺序,我记得每一个教过我的老师,我记得那些试卷那些分数那些课本那些证书,我记得那些亲爱的朋友们,还有那些爱,那些年纪轻轻的爱,那些不得不百般隐藏却很强大的爱,我再也找不回来的爱……
这个故事,我一共写了三个版本,最初是在我们高中的BBS上写,那时候的故事跟现在有很大差别,大致还不能算是小说,目的是为了打发暑假的大把时间,后来越写越长,看得人越来越多,最后闹得学校里人尽皆知,甚至还有我们那儿报纸记者找上来说要在报上连载,但我始终觉得这个故事未完成……事情后来发展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这个连载,我收到了许多邮件,发件人各式各样,大多是我们中学的老校友,天南海北,各种职业,他们写来的话让我很惶恐,读着他们的信我觉得很感动,这样的情感让我坚持着把故事写了下去……
后来我离开家来到遥远的北京念大学,大学时光丰富多彩,不过那些似乎与我没有太多的关系,我要承认我不是太适应最初的大学生活,虽然生活无忧,却遇到过许多困难,束手无策,而那应该是我在北京过得最不好的两三年。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写很多小说,不愿意讲话,成绩也很一般。就是这样的状态,让我突然之间很慌张,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的局面。开始越发习惯回顾过去的高中生活,那时候的我很年轻,看起来也更活泼,生活态度也比现在要热情,于是我开始接着写这个故事,只为了再次沉浸在回忆里,故事里充斥的越来越多的是我真切的感情,可我依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小说。那些日子我仍然没法摆脱自闭,大多数时间我都不想讲话,越来越严重的状态应该是在大一到大二的将近十个月时间里,我的手没有碰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碰过我。
后来拯救我的应该是爱情,在学习如何爱一个人的日子里,我改变了很多,也渐渐地变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女生,骄傲地恨不得向全天下昭显我的幸福。那时候的照片我现在还贴着墙上,诉说那时的美好。
这段爱情异常美丽,也异常短暂。
“青春是一条曲折而又漫长但总有尽头的路,时间使我们老去,总有一些人在这条路走得异常缓慢,也总有另一些人似乎一瞬间就拥有了所谓的成熟在这条路上急速而过。也许人类最应该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走过这沉重而青涩的旅途,可从来没人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一旦我们迷路,就只能在半路徘徊,静静地望着起点和终点不知所措。”
不再少年的少年故事(2)
我不太确定这段话是不是在失恋的时候听到的,那时候得到的关于安慰的句子很多很多,但这一段话却让我印象最深刻,又或者根本就是我自己说给我自己听的。
后来我开始第三次尝试着改写这个小说,而关于韩旭,梨子,爽儿的故事此时才真正的圆满起来,至少是我觉得的那种圆满,一口气一直写到最后。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是我很爱的,在与年少的他们相对的过程中,我仿佛一个旁观者,却屡次被他们相互的真挚感动。
08年我出《细雨湿流光》这部小说的时候曾回过学校,很多人依旧问起这个小说,也因为这个《半路青春》给大家的印象,我在那一个下午签了两百多本新书,手都麻了。
现在我就要大学毕业了,陪面试的同学去商场准备上班用的工作套装,忍不住自己也试穿了一回,看着镜子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我们高中的校服:天蓝色的棉衬衫,校裙是纯白色的白裙子。
那时候还是会在公寓的洗漱间里一边哗哗地倒着洗衣粉一边使劲搓一边抱怨真的很不方便为什么裙子要是白色之类的话,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把那套校服收起了之后,我再也没有穿过白裙。
我想彻底忘了蓝色衬衣和白色裙子,我想忘记那些再也不能回来的,最好的时光,可我知道我忘不了,因为那是天空的颜色。无论我什么时候抬头,那样的蓝色和白色是如此纯粹地进入我的眼睛并告诉我那些少年的故事谁都可以遗忘,却不能就此跨越;谁都可以幻想,却无法把它歌唱。
余思 2008年3月5日于南宁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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