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竹亮一郎和田中德马从以前住的小房子搬到这离大学很近的狭长砖楼,是在淅淅沥沥雨下个不停的六月末。虽然说是在梅雨期间,但今年的晴天特别少。经常可以听到隔壁因为不能出去玩而在家里啪嗒啪嗒跑来跑去的孩子的脚步声,还有年轻母亲的责备声……出租屋的墙壁太薄了。
昨天,亮一郎一从大学回来就宣布道:“后天,我们搬家吧”。被吓了一跳的德马差点把装好了饭的碗打翻。为了偿还老家的借款,所以从之前那个有女佣人的独栋房屋搬到现在这小房子,大约是十个月前的事。虽说是出租屋,好歹也有里外两间,可刚搬来的时候亮一郎老是“太吵了”“真寒酸”地牢骚不止。
作为乡下造酒业老板家的独生子,对在大房子里住惯了自由自在惯了的亮一郎来说,住在这样的小房子感觉肯定不会有多好,但是现在没有钱,也没有办法。何况和这里的住户还有孩子们的关系都不错,知道他不可能因为讨厌在这里生活而要搬家,并且亮一郎的埋怨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所以德马就当作耳旁风地答道:“好呀,好呀。”
“要搬家是吗?”
“对啊,高兴吧。”
虽然亮一郎是在反问德马,可是看上去更高兴的是他本人。
“因为我说现在的房子太小了而且离大学很远,峰仓教授听说后就找熟人行了个方便。回来的路上我去看了看,尽管还是这种狭长的房子,但是比这要宽敞多了哦。”
与高兴地诉说着的亮一郎相反,德马感到了一丝不安。
“能搬家当然好,不过房租吃得消吗?我们还不是很宽裕。”
“这个嘛”亮一郎一面说着一面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手掌“房东说了,因为是教授开的口,所以房租就算和这里一样好了。”
因为德马关心的是房租,所以就没有理由反对搬到房租一样,但是亮一郎更中意的宽敞的房子里去,“我知道了”,他说。
亮一郎在帝国大学的理科学部担任植物学助教。月俸供两个人生活是没有问题,可必须要按月返还破产了的老家欠下的债务,因此没有多少余裕。
亮一郎是生活方面的白痴,而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会把钱一分不剩地花光,所以把领到的工资全交给德马。在那其中,扣除要还的欠款,买米的钱和房租,基本所剩无几。德马能在亮一郎身边就很满足,所以只要有的吃就够了。但是亮一郎不可能这样,因为是植物学者,在外面采集标本过夜的时候,总不可能让他露宿野外,而且他总会有需要买的书。
因为已经没有女佣了,所以做饭、洗衣、打扫这些杂事都由德马操持。尽管每天忙碌但也有闲暇的时候,这时就会去做一些邻居太太介绍的副业,生活相当充实。亮一郎虽没有阻止德马去做副业,但是要在他面前做的话就不太高兴,所以亮一郎在身边的时候德马就不做了。伺候这个难以取悦的主人必须要很用心才行。
搬家的当天,不知道因为是梅雨暂时休息了还是平时的积德行善,太阳非常难得地探出头来。亮一郎和德马把被褥、洗衣板还有锅碗瓢盆衣服细软装上平板拖车,运到离大学很近的新出租屋去。
前一天还在下雨,没有干透的地面相当泥泞,亮一郎一边不满地咕哝着一边拉着车,德马则在后面压着。尽管行李中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但是因为路况不好,车子意想不到的沉重。
汗如雨下地走了半小时之后,路渐渐变宽了。人行道和车行道被分开,两边的店铺也多了起来。西式建筑样的砖楼随处可见。在路中间走了很久,不停地被乱哄哄的马车和人力车赶超,而随之溅起的泥浆也让人非常不愉快。不过就算没有这样,亮一郎和德马的膝盖以下也老早就被泥巴弄得全黑了。
早上看见放晴的时候还在想太好了,可现在巴不得天能阴一点。仅仅是弯下腰去,汗水就像瀑布一样淌下去。德马笑道说人类真是任性的生物。一个愿望达成了,马上又会有第二个愿望冒出来。
“哎呀,这不是佐竹老师吗?”
从人行道那里叫住他们的,是学生原。他原本跟随的助教抛妻弃子、工作和家庭都不要地私奔了,现在是亮一郎在照顾他。
原穿着萨摩木屐,喀啦喀啦地走近了过来,并抓着帽檐拿起帽子。
“还有德马先生。您这是在搬家吗?”
亮一郎在老家开始举债之前一直有女佣,德马也不需要做现在这些工作。因为被亮一郎请求,他经常在大学里的植物采集活动中帮忙,或者是整理标本,所以和原认识。
在阳光照射下,原的脸显得特别黯淡无光。虽然有可能是晒黑的缘故,但颧骨突出眼窝深陷,比上一回见到他时瘦了许多。
“啊,因为在大学附近找到了不错的房子嘛。”
亮一郎用衬衫的袖口拭去额上的汗珠。即使是休息日,他也只穿洋装不穿和服。
“那真是太好了。以前家离学校那么远,您一直觉得很不方便吧。”
一边说着,原一边把手里的布包袱抱到胸前,然后有点不自然地垂下眼睛。
“虽然我是很想帮忙,可是现在有点急事……”
“啊,没关系的。我们的行李就这么些。前一回搬家的时候,因为家里太小把书和标本都搬到学校里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帮忙而觉得有点尴尬的缘故,原小小声地说了句“那失陪了”后,就慌慌张张一路小跑开了。
“原先生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呢?”
“嗯……”听到德马这么说,亮一郎用拇指按着下巴小声应道。
“你也看出来了么。好象还消瘦了不少。只有他自己没有感觉出来吧。有一回我叫他去看看医生,但他却充耳不闻。”
“脸色很不好的样子,真让人担心啊。”
亮一郎把拇指指向自己的胸口。
“这里要是生病了可是无药可医的哦。”
“他是心脏不太好吗?”
亮一郎说了句傻瓜,然后叹了口气:“原他是为女人着迷了,那可是为爱烦恼的尽头啊。”
穿过大路后拐一个弯,来到后街的亮一郎停下了脚步。
“看见了吧,就是那儿。”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可以看见一幢漂亮的砖楼。比起和服更中意洋装的亮一郎很高兴地站在那看了一会儿。用砖砌起的楼房,看上去比木造的房屋要结实很多。一栋楼大约有五户人家,却不感觉拥挤,每一户都占据着不小的空间,里面应该也很宽敞吧。这里并没有长屋特有的嘈杂,而散着发一股静谧的气质。仅仅看建筑物本身,会陷入迷失在异国的错觉中,但是打开门进进出出的却是梳着结发穿和服的女人。
“是两层楼吗?”
“对啊,楼下有厨房和一个房间,楼上还有两个房间。我们的房子在右边过来第二户。”
德马不相信这房子的租金居然和之前的出租屋一样。
“听说以前住在这里的是一对外国夫妇,我们应该可以用他们留下来的家具。”
亮一郎满脸得意之色,“赶紧把行李都搬进去吧,然后稍微休息一下”说着就用力地拉起拖车。可是德马一来到这房子前,就好像被谁用冰冷的手抚上后颈,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感觉有股神秘的视线从房子的窗户里投射过来。一楼玻璃窗的后面,有个茶色头发的异国女子死死盯着这边看。
那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试探地看了一下二楼,那边的窗户上也可以看见妖怪的身影。邻居家好像也有妖怪,但是没有自己这屋子里的密集。仔细望去,构造一样的五户人家,就属自己的这间气氛最为阴暗,附着着浑浊晦涩的霞光。
妖怪和死灵在这世上是很多的,只是大家看不见。长屋里自然也会有不少,它们并不会加害于人。顶多只是偶尔现身把人吓到,或者舔舔污垢,再或者把锅盖顶起来转着玩……如此的程度而已。但是,这屋子里的幽灵不一样,能感觉得到它们强烈的怨念。
“对了,这里还有一个小院子呢。好像原来是为外国的手艺人搭建的。带院子的长屋有点奢侈吧。”
虽然亮一郎说是教授帮忙才租到这样的房子,可对房东来说一定有什么贱价出租的理由吧。只看了一眼就有这么多的妖怪和幽灵之类的东西存在的话,住在这里的人晚上肯定无法安稳地睡觉。说不定会因此搞垮身体,更糟的情况还可能会被附身。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租了这样一间住满妖怪的房子……德马低下头,小声叹了口气。
亮一郎和德马不一样,完全感觉不到妖怪或者幽灵的存在。要说这也是再平常不过,但是亮一郎比普通人在这方面要更加迟钝,因此那些不是这世界的东西会更轻易地附上他的身。
年幼的时候他就被附身过一次而几乎丧命。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亮一郎的生命也许已经走到尽头了。可是和德马一样能看见“那些东西”的夫人不惜以命换命,让儿子活了下来。
德马不仅仅能看见,甚至他的体内就养着一只鬼。那只绿色的鬼,通过德马右手的掌心进出,就像想像的那样晃动。虽然是身体里生成的东西,性格却和自己完全不同,相当的懒惰,经常会抱怨道“烦死了”。
德马给这只鬼起名叫“桑叶”。一开始只有老鼠般大的桑叶一点点地长大,现在已经有猫咪那么大了。桑叶的食物是比自己还弱小的妖怪和幽灵,经常可以听见它“吧嗒吧嗒”地吃东西的声音。它也吃掉了不少附在亮一郎身上的怪物。反过来说,当有强大的怪物要吃自己时,桑叶就会慌慌张张地躲进德马的手中。
拖车在房子前停了下来,亮一郎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抓住德马的手说:“我带你参观参观里面。”站在窗边的异国女子的双手像长脖伸缩怪那样长长地伸出,穿过玻璃,拉扯着亮一郎的另一只手。亮一郎一心只想赶快进到房间里去,完全没发现途中被那个女人抓住的事。
“走了一路过来,有点累了。先到树下去休息一会儿好吗。”
抓住他衬衫的袖口,低下头要求道。亮一郎闻言轻轻抚上了德马的头。
“说起来,的确一直都在走呢。”
肩膀被搂住,带到了树荫下坐了下来。恋人细心地问“没事吧”“累不累”。虽然有点急躁和不谙世事,但是亮一郎真的很温柔。感觉从二人身体结合以来就他更加地任性,同时也变得更温柔了。
“把头放在我膝盖上吧。”
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累,只是为了不让他进那间屋子而临时找的托辞,但是事到如今也算不上说谎了。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于是就随着亮一郎引导的手指,把头靠在了他的膝上。在喜欢的男人的膝头,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能给我看看房间的钥匙吗?”
德马横躺着问。“给”亮一郎恶作剧般地把钥匙放在他的脸颊上。一把黑色的铁制钥匙。
“现在只有一把,我会尽快给你也打一把的。”
“其实,我不用也可以的。”
“要是没有钥匙的话,总会有点不方便吧。”
端详钥匙的时候,那只不听话的手指就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和额头。恍惚着闭上了眼的德马,全身被一股芒刺般的视线注视着,不由得颤抖了一下。那个窗边的女人幻化成恐怖的形象在向这边看。
“亮一郎,我有点渴了。”
抬起眼睛往上看,就看到亮一郎的脸因为高兴而舒展开来。
“想喝水吗,我去给你找找。”
亮一郎说着就站起来,去找水井了。德马一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就把手摊开,悄声呼唤道:“桑叶。”
“……请以老鼠大小的姿态现身。”
不一会儿,掌心中就出现了一只老鼠大小的鬼。德马用和服的袖子遮着跟它说话。
“右边数过来第二间房子里,有异国的幽灵。你能吃掉它吗?”
桑叶猛一看和人很像,但是它头上长着两只金色的角,皮肤也是绿色的。嘴角几乎开到了耳边,两头都有牙齿伸出来,还有一双骨碌碌的蓝色大眼睛。
“能吃是能吃,可是我现在不饿啊。”
桑叶刷刷地挠着头。
“之前才刚吃过少爷身上附着的蜘蛛和狸呀。”
“可是,如果亮一郎被那个附上了身就麻烦了……因为是白天,请小心不要被人看到,拜托了。”
桑叶一边说着“真是麻烦”,一边“扑”地一声变成了只银白色的猫。德马走近屋子,用从亮一郎那里借来的钥匙开了门。桑叶从门缝中窜了进去,发出“喵呜-”般有点奇妙的叫声。德马把门关上,回到了树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坐了下来。往窗边看去,那只异国的幽灵已经从那消失了。大概是发现了桑叶而逃命去了。
不一会儿亮一郎就回来了。右手拿着只茶碗。
“一心想着要去打水,却忘记带装水的容器。这是隔壁的女人借我的。”
接过那只碗,说了声“谢谢”,然后喝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推到亮一郎面前。
“怎么?你不喝了吗?”
“亮一郎应该也很渴了吧。”
听到他这么说,亮一郎眯起眼睛,温和地笑了。
“我在水井那边喝了三大碗呢。好啦,别担心我,快把这些都喝了吧。”
被不停地催着再喝一点,于是就又喝了一口。亮一郎在身边坐了下来,因为被他直勾勾地盯着看十分地不自在。终于忍受不了说了句:“请别这样看着我。”
“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看是我的自由吧。”
“可是……”
不管肌肤相亲过多少次,还是会有不适应的地方。手也因为紧张而颤抖了起来,几乎要把碗里的水洒出去了,干脆一口气喝光。水从嘴角上溢出了一点,在自己想用手指擦掉之前,亮一郎的拇指就覆了上去。
“对不……”
拇指从说着话的双唇间伸了进来,封住了后面的话。手指在唇间慢慢地滑动,虽然知道只要把身体拉开一点就可以摆脱它,但是就是做不到。
随着手指的游走,淡淡的兴奋感爬满了脊背,开始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听到亮一郎说:“舔舔看”,德马便小心翼翼地舔起他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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