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马先生,为什么你要对雪江做那么残忍的事呢?”
原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这边。
“曾经那么漂亮的脸,被你完全烧烂了。她本来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女人,现在居然有了杀人的心。”
“我烧的并不是雪江小姐本人。”
原张着双手,愤怒地颤抖着。
“但是,雪江身上到处都是烧伤的痕迹啊,都是被你害成这样的。她说不想去看医生,我才拿绷带帮她包扎的,现在她一边忍受着剧痛一边在哭啊。”
“也许您不会相信,雪江小姐是院子里那棵山茶树的妖怪。因为我把树烧了,所以身为妖怪的雪江小姐身上也会有伤痕。”
“你去看看她的衣服吧”
在德马身边的桑叶说道。原不知道这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而四处张望,在看到有着鬼脸猫身的桑叶时吓得“哇”地跳起来。
“那个女人,身体被烧得都烂了,可是衣服却一点焦痕也没有吧,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这、这、这东西是什么!?”
原浑身发抖,用手指着桑叶。
“你不早点离开那女人……不对,是那妖怪的话,迟早会没命的。”
“你才是妖怪吧!不许说雪江的坏话。为了雪江我愿意去死,我们约定要成为永远的夫妻。”
话音刚落,桑叶嘿嘿嘿地笑出声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
桑叶不顾觉得难堪的德马,笑得更尖利了。
“你想死的话就去死好了,赶紧去死。在妖怪的词典里有诚意这个词吗?你要是死了,那女人只会去找新的男人。”
原半张的嘴角止不住地抖动。
“快点把我还有我主人身上的绳子解开,我们要回家了。你就赶紧去让那山茶树妖折腾死吧。”
“自己也是个怪物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桑叶摇了摇肩膀。
“你要是不信我说的,就去把那女的头切下来试看看。即使身首分离,那女的也不会死,甚至连血也不会流一滴,因为她是山茶树妖。”
嘿嘿嘿地笑过之后,桑叶把头变回猫的样子,“喵呜—”地叫了一声。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抓着自己的脸,死死盯着桑叶的脸,仿佛被狐狸迷惑住了的样子。好像是为了嘲笑原一般,桑叶又“喵呜—”地叫了一声。
原很着急地站了起来,走出屋子,“哐”地拉上了纸门。桑叶就维持着猫的模样,把眼睛闭了起来,任凭德马怎么叫也不回应了。
被紧缚着的手脚生疼生疼的,德马翻了翻身。多亏了原的出现才没有被雪江就那样杀死,明天一早大约会被扭送到警察局吧。德马以前曾因为偷牛而被关过一次监狱。那一次把亮一郎也卷进来了,给他添了要命的麻烦。当时因为把牛都还回去了而没有被进一步追究责任,这次可是有雪江这个证人啊。她那么擅长把自己装扮成人的样子,即使自己再怎么说她是个妖怪,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一想到是不是又给亮一郎添麻烦了,德马就想哭。本来是为了亮一郎才想来帮助原收治雪江,结果却本末倒置,自己倒被抓了。引起那么大的骚乱,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屋外仍旧“沙沙”地下着大雨,偶尔还能听见雷声。被纸门隔开的对面传来脚步声和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说话声。
“……阿雪、阿雪……今晚就算了吧。”
纸门的那一头响起原微弱的声音。
“你是讨厌抱被火烧得难看的丑女吗?”
“今天没有那个心情,而且这对你的伤势也不好。”
“我没关系的哦。我想要你。”
“阿雪、阿雪、德马就在隔壁,他们会听见的。”
“让他们听见又有什么关系。你要是不想做的话,就躺在那里不要动就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桑叶又变回小鬼的脸,嘿嘿嘿地笑着。
“劫色的妖怪真够残忍的,即使那半死的男人说不要,还是想把他的精气彻底榨干。”
桑叶的声音很大,连外面的雨声都盖不住。但是门那边并没有回应的声音。正在以为他们不屑理会的当儿,就听见“咚咚咚”的重重的脚步声走近,哗地一声把门狠狠地拉开。只穿着和服衬衣的雪江走进壁龛,拿起放置在屋角的灯,朝德马扔来。灯油四溅,草席上着了火。德马的衣服因为被雨淋湿而不容易烧着,火从他的脚边开始烧起来。
“阿雪,快住手!”
原慌忙跑进来。
“这样的男人和鬼,赶紧烧死了省心。”
“快别做傻事!”
原拿起布团打灭德马周围的火苗。但是呈前屈姿势的他马上就挨了雪江一脚,被踢得飞出去的原倒在地上。雪江用通红的眼睛俯视着惊慌失措的原。
“还在下雨,只是把他们烧死,不会引发大的火灾的。”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看着低吼着的原,雪江“哈—”地放松了下来。
“没有用的男人,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快点去死怎么样?”
草席上的火烧到了德马身上。即使隔着湿透的衣衫,仍旧能感到灼热。为了避开火苗而左右翻转的双脚被灼伤了。好热,好痛。德马就好像被钓上岸的鱼一般不停扑打着自己的脚尖。
“唔哦哦!”
原大叫着冲出壁龛去了。边上的桑叶“呀—”地叫唤,火苗已经烧着了猫的毛。德马朝它吹着气,火势好像小了一点,但是却灭不了。雪江却用手指着在地上打滚的桑叶大笑。
“桑叶,快回到我里面来。”
德马命令道。
“就这样回去的话,我就会没有脚的。”
只把脸变成小鬼样子的桑叶叫道。
“没有脚总比就这样被烧死好吧。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趁我的手那里还没有烧到,快点。”
德马为了能让桑叶回去而把手掌摊开的时候,突然感觉脚边泼来一泼凉水,紧接着又是一泼。德马脚边和桑叶毛上的火熄了大约八成。原把水桶放倒,把剩下的火也浇灭了。火一灭,没有掌灯的屋子一下暗了下去。
“虽然很有趣,不过你为什么要败坏我的兴致?”
从隔壁房间透来的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原铁青着脸摇头。
“你、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把人烧死……简直、简直像是妖怪的作为。”
雪江的眼睛猛地往上一翻,斜瞪着原。可是瞬间又转化成温柔的笑脸,一边解开束腰的腰带,一边微笑着靠近原,抱紧他,把腰带套上他的脖子。
“原先生,不要啊!”
德马的声音已经迟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原的脖子已经被缠了几圈的腰带死死绞住。
“唔—”
原翻着白眼,嘴角吐出白沫。
“请快住手!原先生他会死的,快住手……”
德马叫着,可是雪江却一点也没有松手。原快不行了吧,正想着,突然屋子中间飞过一个黑色的物体,仔细一看竟是雪江。雪江从壁龛中飞了出去,绞着原的手也松了开,原倒在草席上。在喉咙发出“咿—”的悲鸣后,原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站在房中的,是全身湿透的亮一郎,他连鞋都没脱就直接踩在草席上。在确认倒在地上的雪江不能动弹之后,亮一郎过来把缚住德马手脚的带子解开。
“帮我的也解开,少爷。”
亮一郎发现了有着鬼头猫身的桑叶,吓得“哇!—”地大叫出声。
“这只猫是什么东西!?”
“我、我是一只鬼。但我不会害人,请帮我解开吧。”
亮一郎带着嫌恶的表情,也帮桑叶松了绑,恢复他二人的自由后,又回到原和雪江的身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德马你并没有说过要来啊,我回过一趟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折回来时就听见了惊叫声。我觉得事情不妙才进来,就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原耷拉着脑袋,雪江则阴郁地开了口,
“你听起来我们像在做什么?”
“你的男妾,他想烧死我!你看看我的伤!”
雪江在昏暗的房中,解下了自己脸上的绷带。绷带下的面容被烧得红而发烂,惨不忍睹。亮一郎看着倒吸了口凉气,不过紧接着他的嘴角一沉,对着雪江怒骂起来。
“德马不会没有理由就做这样的事,一定是你自己不好!”
雪江通红的眼睛瞪着亮一郎。
“你在包庇杀人犯吗?”
“你又没有死,虽然被火烧伤了,可你不还挺有力气的吗?想致原于死地的你才是杀人犯!”
“你的男妾,可是会驱使那只鬼的妖怪呢。”
雪江用手指着桑叶。
“驱使鬼也好妖怪也罢,都无所谓。对我来说只要德马是德马就好。和你这种不着调的女人相比,我觉得德马可爱得多。”
原呆滞地看着二人。雪江把牙根咬得咯吱做响,拖着腿走出房间去了。亮一郎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关切地问坐在地上的德马“站得起来吗?”
“……我想不要紧。”
这么说是不想让他担心,不过边上的桑叶却喃喃地说道:“他的脚被烧伤了。”
亮一郎把不情愿着的德马衣服的下摆撩开,看到他从脚踝开始就烧得黑红的双足。
“这是怎么回事?”
“没能避开火……”
亮一郎这才发现德马周围的草席都烧焦了。
“谁干的?”
正在德马踌躇着要不要说的时候,亮一郎转身对着原吼道:
“是你吗?!”
看见原害怕的神情,德马连忙插话说:
“不是原先生,他是来帮我灭火的。”
但是亮一郎被激起的怒火并没有消退。
“那你为什么要放任纵火呢?要是没有着火,德马就不会被烧伤了啊!”
像是配合着亮一郎的怒气一般,屋外电闪雷鸣。原却一句辩解的话也不说,两手交握,垂着脑袋。
亮一郎的话只说了半截,视线所向,是雪江的身影。她曾经离开过房间,现在回来了。咕噜一声,亮一郎咽了口唾液。这个女人手里握着菜刀。雪江高高举起菜刀,朝垂着脑袋的原冲了过来。
“原,快逃!”
亮一郎大吼道,一把抓起手边的桑叶,往原那边扔过去。原吓了一跳,为躲开桑叶而转身。
嗤——
菜刀擦过原的手腕扎进榻榻米。原哀叫着站起来,逃到房间一角。雪江咂了下嘴,拔出扎进榻榻米的菜刀,瞥了一眼在房间角落发抖的原,转向像在护着德马似的站着的亮一郎。
“亮一郎,请您快逃吧。”
德马用哭泣般的声音喊道。
“我怎么能扔下你!”
“我也会逃,会逃的。”
“烧伤的脚能走么!”
亮一郎拿起身旁烧了一半的灯,是打算用它对抗菜刀吧。雪江力气很大。在院子里被抓住还有被掐住脖子的时候都亲身体会过。一想到万一亮一郎受伤或是被杀了……德马大惊失色。那样的话就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要消灭雪江了。
两人间的距离一点点逼近,雪江先冲向亮一郎。亮一郎用灯挡住了她,却被雪江强大的力道压得步步后退。
“哇啊啊啊啊!”
蹲在房间一角的原冲过来,从背后紧紧抱住雪江的腹部。亮一郎冲向站不稳的雪江想夺过菜刀,却反被打倒。桑叶也用前腿跳过来,咬雪江的头,却被打了下来。抱住她的腰的原也被她挣开。
雪江又向坐下的亮一郎袭来。德马站起身跑了过来。脚下的皮一点点剥落,像走在针尖上一样剧痛,但这种事已经顾不上了。德马扑到雪江的右手边,却被她轻松挥开,重重地摔在榻榻米上。
“德马!”
亮一郎冲过来,像要保护德马似的盖住他的身体。
“亮……亮一郎。”
德马在男人身下挣扎。
“不、不要。请快点逃吧,亮一郎。”
被砍到的话支撑不了多久。正是知道这一点,亮一郎才挡住自己。
“请不要管我。逃吧,逃吧……”
德马击打着挡住自己的亮一郎的胸口。要是保护自己的亮一郎被砍伤了,要是死了……光是想象出那个瞬间,心情就变得奇怪起来。
“你还真是很宠这个男妾啊。”
头上传来雪江的笑声。
“一个一个地送你们归西。”
越过亮一郎的肩头,德马看到雪江举起菜刀。像要守护德马似的,亮一郎的手指紧紧地抱住德马的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昏暗中,雪江的哀嚎几乎和轰鸣的雷声同时响起。雷似乎落在附近,咚的一声,房子也随之晃了晃。雪江手握着菜刀像石头一样定住,咣的一声仰面倒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亮一郎回过头,小心翼翼地走近倒下的雪江。雪江猛地睁开眼睛,嘴也半张着,人偶似的不再动弹。
“死……死了吗?发生了什么?”
三个人眼看着雪江像被空气吸收了似的,一下子消失了。扑簌簌的声音之后,剩下的只有白色的和服衬衣,以及裹住全身的绷带。
“莫名其妙!”
亮一郎抓着头。
“我看到的是幻影吗?那女人是什么东西?原,给我解释清楚。”
难不成……德马想。像幼儿一样四肢着地爬过去,打开拉门。亮一郎走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请把套窗打开。”
带壁龛的六叠大的和室面对着院子。套窗一打开,德马轻轻地叹了口气。原从德马的背后看过来,“啊”的低叫一声。
“山茶树……”
雷落在开满花的山茶树上,把树干完全劈成两半。尽管下着雨,那裂缝中仍冒出袅袅白烟。
德马双脚脚心都烧伤脱皮,完全没法走路。
“这么晚了会很麻烦医生。我明天早上去也没关系。”
德马说道,亮一郎却充耳不闻,在仍然隆隆作响的夜空下,一言不发地背着德马走。下个不停的雨打在德马紧握的油纸伞上,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
尽管是大半夜,亮一郎仍毫不在乎地把医生家的门敲得咚咚响。
医生说了脚并不会因为烧伤而坏掉或是断掉,但双脚的情况很不好。一边揉着朦胧睡眼一边涂药并包上绷带,老医生也抱怨说“真是苦了你了”。付完医药费回去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天快亮了叫不到车,亮一郎只好背着德马一直走回租的房子。
“很重吧。实在抱歉。”
德马道了歉,亮一郎并没有回话。他在发怒这个事实通过紧贴的背后穿过来,德马觉得十分难堪。
亮一郎拿出钥匙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