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一边憧憬,一边等着,院子里白光渐渐不再灰霾,天边红云染成一片,很快的,太阳从红云里跳出来。
宣怀风有些不安,但又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日出时分,林奇骏或者还没有起身。
他就继续等着。
张妈来问他早饭想吃点什么,宣怀风不想她发现自己的事,把小箱子轻轻踢到垂下来的床单盖住的地方,敷衍着说,“我吃过早饭了,昨天开的一包饼干,还剩一大半,早上起来,我懒得叫早饭,自己拿着饼干就着水吃了。”
张妈唠叨一句不爱惜身体,就出去了。
宣怀风原以为很快林奇骏就会来接,不料这样一等,竟然等了大半个上午。
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吉祥,却又很怕自己对爱人生疑,只一味为林奇骏想理由。
或者下雇佣函,安排住处等等,也需要时间。
奇骏对他,向来是很体贴周到的,总会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才现身。
宣怀风就这样呆坐着等,连站起来踱步都没心思,撑到中午,张妈又来了,站在窗户外头问他午饭想吃什么菜。
宣怀风开了房门,轻声说,“什么也不想吃。”
脸色青青的。
他过去电话那,拨了一个电话到林公馆,林家一个听差接了电话,见是找他家少爷的,很礼貌的问,“请问您是哪位?”
宣怀风说,“我是他同学,叫宣怀风。”
听差请他等一下,过一会后,过来拿了电话说,“我们少爷不在,出门去了。”
宣怀风问,“到哪里去了。”
听差说,“少爷的事,我们当听差的不清楚,似乎是出远门了。抱歉,帮不到您。”
宣怀风还想再问,听差已经把电话挂了。
他拿着话筒,半天才讷讷挂上,一时脑子里都是空的。
张妈看他从房间出来,就觉得他的样子不对,过来一看,他站在电话旁,整个人木木的。
张妈吓了一跳,“小少爷,你怎么了?脸上这么雪白雪白的?快坐下歇歇。”
宣怀风僵僵地站着,被张妈扯了几下衣袖,才醒过神来,凄然笑道,“我好得很,你别大惊小怪。”
张妈不信,“这个样子,还说什么好得很?不行,我还是请小姐过来看看,你前阵子才病过呢,不要又复发了吧?”
宣怀风拉住她,“姐姐已经够心烦了,你还闹她干什么?我肚子饿了,张妈,你随便弄点吃的给我好了,送到房里来。”
为宣怀风做饭,那是张妈最负责的一件事,一听宣怀风说饿,也就不去找宣代云了,赶紧到厨房去做饭。
宣怀风一人慢慢走回房里,把门关上,坐在床上。
怔了半天,觉得眼眶热热的,好像什么东西要滴下来。
他不禁生气。
为了这样的事流眼泪,自己也太无用了,要是有本事,何必一定要人家安排工作,汽车来接?
就像从前一样教书,在同仁会馆住,也是不错的。
他一边生气,一边又隐隐约约害怕,这眼泪滴下来,恐怕什么不吉祥的事都成真了。
他也曾被人造过谣,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现在还没见到奇骏本人,就不该怀疑奇骏。
他实在不想怀疑。
这样想着,他索性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拧,咬牙说,“不许哭,不许哭。”
不料,这样一拧,泪珠在睫毛上再也挂不住,嘀嗒一下,直直掉了下来。
第十章
晚上,宣代云毕竟还是听见张妈报告消息,亲自过来看了。
宣怀风见到宣代云,想起自己请林奇骏打探消息,结果一点消息也得不到,连林奇骏都不见了,又为自己难过,又对姐姐内疚,向宣代云说,“我身子好好的,一点病也没有,张妈就是疑心大。”
宣代云说,“我看张妈说的有道理,你的脸色好差,眼睛怎么了?竟然红红肿肿的?”惊讶地扳着他的脸,要仔细看。
宣怀风低头避过去,掩饰着说,“这两天睡得不好,眼里都是血丝。”又问,“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宣代云的脸蛋立即黯淡下来,“谁知道?自从那一天走了,好几天不见他的影子。他心里已经没有这个家了,人心变起来,真是快。”
这话说中宣怀风心事,不禁跟着姐姐深深叹了一声。
宣代云正想着丈夫的事,倒没有注意弟弟的异常。
接下来几天,宣怀风都像活在一个分裂的世界。
一会子想出门,到大兴洋行,或者直接上林公馆,把林奇骏找了,当面问清楚,一会子又觉得不可以出门,万一林奇骏真的临时出了远门呢?他到了地方,一定会立即打长途电话过来解释的,要是那时候刚好出了门,岂不刚好错过?
一会子又想,林奇骏大概是反悔了,和姐姐说的一样,人心变起来就是快。
一会子却又全盘推翻,林奇骏请他搬出年宅,那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在一起那个感觉,那种舒服,不是假的。
迷迷糊糊过了几天,宣怀风瘦了足有两三斤,人显得更加瘦弱。
张妈看他们姐弟两人都憔悴,心疼得不断念佛,想方设法煮好东西给他们吃,无奈一个丈夫不归家,一个情人不见了,都不是饭菜可以治得好的病。
再好的伙食,对姐弟两人而言,都如嚼蜡罢了。
这一天日上三竿,宣怀风因为难受,还躺在床上发呆。
张妈过来,敲着门说,“小少爷,有一个叫老胡的到了大门,说代人送一封信过来给你。”
宣怀风起初不理会,后来猛地一想,想起这老胡,不会就是上次曾到医院送过稀饭的那个老胡吧?那一定是林奇骏要他送的信!
宣怀风骤一紧张,从床上跳起来,一边匆匆穿着鞋子,一边朝外头说,“张妈,我立即就来,你请他稍等等,我立即来!”
连鞋带都来不及绑,就冲去开了房门。
张妈在门口等着,看见他心急的样,笑着说,“不用急,人家早走了,留下信呢。就那么两张纸,值得这么慌慌张张的吗?”
宣怀风哪里有功夫听她唠叨,把她手里的信拿了,转身锁了房门,立即打开信。
抽出信纸展开,就看见林奇骏熟悉的笔迹。
宣怀风鼻子差点发起酸来。
信是用钢笔写的,字还是一样好看,但显得有些凌乱,好像是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写的。
怀风吾爱:
家母忽然到了这里,对于我种种行踪,看管得很严,这段日子,连打电话也无法自由,要独自外出,不受家母委托的人监视,更是艰难。
工作安排一事,也要暂时放下,等时机恰当时再提。
这真是大家庭的痛苦,你也是从这样的大家庭里长大,想必也知道我受到的压力。
深深的想念你,爱着你,无论如何,我的心是和你在一起的。
奇骏
信里只有寥寥几行。
宣怀风拿着那封信,看了又看,也只能看出那么几行字。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些惊讶,有些欣慰,又有些难以言语的失望和痛苦。
但仔细一想,也不能全怪林奇骏,他毕竟有自己的顾忌。
当年,宣怀风也被爸爸紧急送到了英国,还不是一样?
他把信攥在掌心里,脸朝着窗户外面,站着看了久久一阵,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眼里去。
不管怎么说,林奇骏只是被家庭管制住了,而不是变了心。
也许,就应该知足了吧。
有了林奇骏的信,宣怀风多日来阴霾的心情总算稍转一点。
午饭和晚饭都多吃了一点。
张妈既欣慰,又觉得奇怪,“也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好像灵丹妙药一样,早知道这样,我就请识字的先生帮我写几封给小少爷了。”
宣怀风在年宅里闷了多日,既然知道林奇骏的状况,就没有必要守着年宅的电话,吃过晚饭后,他打算到外面散散步。
到了大门口,竟然刚好看见一辆黑色汽车开进巷子。
这一条路面上,宅子气派较大的就是年宅,宣怀风一看那车,不禁就想,难道姐夫回来了?
他就站在台阶上等着。
果然,那汽车到了年宅大门就停下了。
车门一开,年亮富从车里下来,低着头思忖着什么的样子踏上阶梯,一时没注意有人在阶上。
宣怀风虽然讨厌他,还是叫了一声,“姐夫。”
“嗯?”年亮富猛然抬头,看见是他,脸色没什么表情,问他,“你姐姐睡了没有?”
“还没有。”
年亮富不知琢磨着什么,随口说,“没睡也不要紧。”
没再理会宣怀风,自顾自地进宅子里去了。
宣怀风想了想,姐夫回来了,恐怕还会和姐姐大吵一顿,他放心不下宣代云,决定还是回去看一看好。
到了宣代云住的小院,刚好就听见争吵声起来了。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黄色的灯光印在窗户上,里面人影晃动,宣代云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气愤地问,“一连多少天不回家,一回家就翻东西,你到底翻什么?别碰,这是我的东西,年亮富,你到底干什么?”
年亮富在房里,不知动了她什么东西,宣代云的声音忽然高起来,叫着说,“你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
年亮富说,“你又不用,留着干什么?给我吧。”
宣代云的声音尖得把屋顶都划出几道痕迹了,“给你干什么?你休想!你拿老婆的首饰去讨好那些**婊子,你还要不要脸?还给我!年亮富,你敢碰我的嫁妆,我就和你拼了!”
说话间,房里一阵噼里啪啦,夹着瓷器砸在地上的清脆声。
似乎动上手了。
宣怀风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贸然闯进他们夫妻房里,一听这动静,担心姐姐吃亏,立即冲了进去。
宣代云正拽着年亮富的领口,抢他手里拿着的一条珍珠链子,她虽然骁悍,却终究是女流,个头力气都比不过男子,看见弟弟过来,赶紧叫,“怀风!快快!我的珍珠链子!”
宣怀风二话不说,冲过来就去扯年亮富的胳膊,使足了劲硬往外扭。
他力气也不大,但毕竟是两人斗一人,年亮富顿时败下来,一不留神,珍珠项链被宣代云一把夺了回去。
年亮富见东西被抢了,气得青筋直跳,狠狠推了宣怀风一把,“吃白食的烂货,要你管什么闲事?你给我滚!”
又隔着半间房子,指着宣代云大骂,“八辈子没人要的蠢货!一条珍珠链子,老子买不起吗?你不给倒好,我买十条给小凤喜!”
宣代云哭得梨花带雨,双手把珍珠链子捧在心窝口处,坐在床边哭着说,“你不是人!你不要脸!”
“对!我不是人!我不要脸!你嫁个男人不是人,自己很有脸吗?”年亮富一口答允了小凤喜要送她一条珍珠链子,这次特意回来取的,没想到不能得手,气急败坏起来,“你等着瞧,我明儿就把她娶进门,八人大轿!正红色袍子穿在身上!你嫌人家是戏子,不肯让她当姨太太?我告诉你,我把她当正房娶!我就喜欢,怎么着?现在人都是有自由的,有爱情就能结合。你受得了,就和她当个姐妹,平妻!懂吗?你受不了,我也不稀罕你,离婚就是了!你不是向来都很有新思想吗?离婚多简单的事,到**办个手续,登个报,以后你要当尼姑要找小白脸,都由你!反正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别和我年家扯上干系!”
宣代云坐在床边,开始还呜呜哭着,听到后面,就不再吭声。
忽然眼睛一闭,身子往后一仰,咚地一声,倒在床上。
宣怀风本来站在她前面,挡着姐夫过来,听见后面动静,转头一看,顿时大惊,扑过去抱着宣代云软软的身子大喊,“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张妈和一干听差都躲在外面,一听见宣怀风叫,她也什么都不顾的冲了进来,见了这场景,拍着大腿高声哭起来,“小姐!小姐啊!这可怎么办?姑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年亮富狠狠骂了一通发泄,没想到一向厉害的老婆,竟然倒了下去,一时间也楞了,呆看了片刻,跺脚吼起来,“你们都是死的啊?还不快点叫医生!混蛋!全是吃白饭的!”
听差们顿时轰然跑去打电话请医生过来。
年亮富却又忽然想起小宝贝正在等他那串珍珠链子,现在宣代云那串恐怕难以到手,还是快点去买一串才行,不然,小凤喜又要和他闹脾气。
年宅上下忙得一团乱时,他竟不言声地坐上汽车走了。
后来,来了一个学中医的医生,上次他也帮宣怀风刚看过病的。
到正房给宣代云把过脉,见病人睡着,不敢惊扰,就都在屋外讨论病情。
宣怀风很焦急,请教他说,“医生,我姐姐不要紧吧?她最近吃得少,睡得不好,心情又难过,是不是焦虑过度?”
医生斟酌了一会,说,“按脉象看,焦虑是有些焦虑的,但没有大碍。”
宣怀风难受地说,“我姐姐一向身体很强健的,现在都晕倒了,你还说没有大碍。”
医生露出一点笑脸,“凡是怀孕的女人,多少比平日柔弱点,这也是常事。”
宣怀风和张妈,一起愣住了。
“什么?”
“恭喜,年太太她有喜了。”
宣怀风和张妈还是愣着,医生连说了两遍,他们才惊醒过来。
张妈本来哭得伤心,一下子全翻转过来,变得喜气洋洋,乐呵呵地搓着手,就差在原地转几个圈了,连声说,“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这一定是天上的太太保佑小姐呢。这下可好,小姐有喜了,姑爷的心也就回来了,天下男人没有不想当父亲的。准保姑爷把那狐狸精忘到天外头去!”
宣代云还躺着,不好惊动,她迫不及待的要把这消息告诉年亮富,可又不知道年亮富去了哪里。
宣怀风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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