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因为近来打击一重一重不断的来,身体日益瘦弱,喝了烟土水寻死不成,反而被白雪岚强占了身体,当夜身体就开始发热,开始说胡话。
这又让白雪岚紧张起来。
幸亏公馆里还留着那个为宣怀风治病的西医,白雪岚立即请他过来,给宣怀风打了两针。
西医有些奇怪,“虽然喝了烟土水,但针也打了,药水也喝了,吐干净就应该没事了,怎么半夜又忽然发起高热来?”
白雪岚心里有愧,把听差都叫到门外候着,说,“有一个地方,恐怕还要请你看顾一下。”
踌躇一下,上前掀开被子,让医生看宣怀风的下身。
那西医也是惯于行走权贵之门的,当即就明白了,神色显出一些暧昧,只说,“总长对心爱之人,用心自然是很真诚的,只是床笫上,似乎也宜温柔一点。”
拿出金丝边眼镜,夹在鼻梁上,很认真的低头看了看,还伸出指尖探了探边缘,宣怀风似乎察觉痛苦似的,轻轻呜咽了一声。
“有些伤到了,要消炎,还要上点药。”医生顿了一顿,低声说,“这位先生,看起来是头一次,原该给他一点时间适应的。”
白雪岚一向自问脸皮厚如城墙,此刻脸上却不禁发热,沉声说,“你说的是。还请快点医治。”
发炎药和软膏这些常用药,药箱里是备着的,医生便给宣怀风治疗。
这样一折腾,这一夜就过去了。
白雪岚等医生走了,帮宣怀风穿上睡衣,抱着他在床上,侧着身子躺着,就那么痴痴的盯着他。
有些觉得自己错了,又觉得自己不是全错。
心里复杂的滋味,怎么也形容不出来。
白雪岚一宿没睡,眼看窗外天上渐渐有了光亮,日头快从东边天际升起来了,才觉得疲倦。
正打算抱着宣怀风睡一会,听差却又过来打搅了,敲着门,在外头问,“总长,有一位年太太来找她家弟弟,说想见您。见还是不见?”
白雪岚不料宣代云这么快就找上门,陡然从床上坐起来,不禁有些发懵。
她当然是过来找宣怀风的,但宣怀风这个模样,怎么能让他姐姐看见?
日后更难以了局。
听差在门外等了一会,看房里没有回答,试探着说,“不然,把她打发回去?”
白雪岚却知道这样的打发,宣代云是一定会闹的,思忖了一下,朝门外说,“请她正厅里稍坐,我换过衣服,这就去见她。”
白雪岚下床,叫了一个年纪大的听差来,到屋子里守着怀风,又叫几个护兵,把厢房当保险库似的团团看守起来,才换了一套轻便的天青色长袍,到客厅去会宣代云。
宣代云身形未显,穿着一件改良过的黛绿色旗袍,端坐在客厅里,面前小茶桌上放着一碗飘着轻烟的好茶,她却一点也不沾唇,只等着白雪岚出来。
“抱歉,抱歉,年太太,让你久等了。”白雪岚一跨进客厅,脸上就带了迷人的微笑,对宣代云拱了两下手,歉然道,“你是有身子的人,怎么亲自到我这里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说一声,不是一样的?”
宣代云见白雪岚出来,矜持地站起来,挺着身板,正容道,“白总长,我今天是向您请罪来的。”
白雪岚奇道,“这是什么话?”
宣代云神色很正经,和白雪岚视线相触,并不畏惧地说,“我弟弟昨晚在贵公馆犯了规矩,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他在您的地方犯了错,受点教训,原也是该当的。但他这样过来,是我的意思,要领受什么,应让我这当姐姐的来领。请您这就放他出来,至于我,或关到海关监狱,或送到警察局,都随你的意吧。”
白雪岚脸上显出一些惊诧,忽然又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猛拍一下大腿,“我明白了,一定是昨晚那个玩笑,随口一句说笑的事,怎么?他竟然当真了?”
连连摇头,苦笑着对宣代云拱手致歉,只说,“惭愧,惭愧,我只顾着和怀风是故交,说话失了分寸,一句妄言,倒把你给惊动了。”
宣代云却不为所动,“白总长,您也不必说这些客气话。我和怀风都是落难的人,有什么不明白?人失了庇护,是少不了到处被欺负的。但怀风好歹也是一个读过书的自由人,您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把他扣住了,我再不自量力,也要上门来问一下这道理了。”
她虽是女流,说话客客气气的,词锋却甚为犀利。
白雪岚不管她怎么说,只是微笑,“年太太,你这么一番话,可把我说得无地自容了。昨晚那句玩笑,我已经说过,是一时失言的,老实说,我虽然是海关总长,也受着法律的束缚,怎么能说扣人就扣人?”
宣代云说,“若您真是这么说,那自然感激不尽,既然他不是你扣下的犯人,请您叫他出来,我这就带他回家。”
“他不在这里。”
宣代云一愕,“怎么不在这?”
白雪岚把两手摊开,“难道我还真的敢扣住他?昨晚谈了一会,他就说要告辞。我确实留他住的,他就是不肯,说要到奇骏家一趟。”
宣代云更是惊讶,“那么晚了,他去林家干什么?”
白雪岚说,“他没说,我也没问。你弟弟的脾气,你自然是知道的,他向来不喜欢人家问他私事。”
他见宣代云怀疑地打量他,很坦诚地耸肩,“看来你是不信我了,不然就请你进来,搜查一下我的公馆。”
宣代云说,“这可不敢,我不是不信您,只是这事,实在不像怀风做的事。再说,他就算去了林家,谈完事情也该回家,怎么在外头过夜,连个电话也不打?”
林奇骏最近常往年宅跑,宣代云是知道的,也隐约觉得这两个男孩子亲密得有些过了头。
白雪岚要说宣怀风晚上去找林奇骏,她倒是觉得有几分可信的。
对白雪岚的态度,也慢慢回转过来,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既如此,我不敢再打搅,这样上门来讨人,真是很失礼的,只是我就这一个弟弟,关心则乱,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接着就告辞。
白雪岚反不急着打发她走,关心地问,“年太太要去林公馆找怀风吗?”
宣代云说,“这个小孩子,总让人放心不下,我少不了到林公馆去一趟。”
“不是我说,你现在的身体,真要少跑动才行。”白雪岚笑着给她出主意,“如今家家都有电话,这么方便的玩意儿,怎么不用它?我这里就有林公馆的电话号码,替你拨一个过去,要是怀风在那里,你不就立刻安心了。”
他真是体贴到家了,由不得宣代云不感激,“那就麻烦您了。”
白雪岚把她领到电话旁,拨了电话,把话筒送到她手里。
宣代云一听,果然已经通了。
有人接了电话,似乎是听差口气,“林公馆,请问您找哪位?”
宣代云说,“我找林奇骏先生。”
那听差说,“请问是哪一位找他,我好通报一声。”
“我是年太太,”宣代云停了停,想起林奇骏未必对年太太这称呼有印象,补了一句,“我是宣怀风的姐姐,宣代云。”
那个听差本来听宣代云说是年太太,还不做什么反应,后来一听宣怀风的名字,倒在那头安静了一下,才说,“请您等一等,我进去通报一下。”
宣代云就拿着话筒等着。
隔了一会,那头有人拿起电话,问,“请问,哪一位找奇骏?”
却是一个透着老态的女性声音。
宣代云不由一愣,对着话筒说,“我是奇骏同学宣怀风的姐姐,宣代云,请问您是哪位?”
电话里的妇人说,“我是奇骏的母亲。”
“原来是伯母……”
“宣小姐,”那妇人虽然老,态度却颇为凌厉的,不等宣代云打完招呼,就截住了宣代云的话,礼貌但和冰冷的说,“我年纪大了,很不耐烦电话这些新事物,拿着话筒太不舒服,迫不得已,只能快言快语,有几句直肠子的话,对你,不知当不当讲。”
这些话,是很不客气的。
大家庭的长辈,更是很少这样对外人说话。
宣代云心里那股古怪更浓密了,口里道,“您只管说。”
林奇骏的母亲说,“坦白说,我对于奇骏和令弟交朋友,是颇不赞成的。”
宣代云一听这硬邦邦的话,神色难看,刚要说话,又听见那妇人在电话里严肃地说,“我这个意思,虽然一直不曾明白说出口,但令弟怀风,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他最近常常不断的电话过来,一通又一通,一定要见奇骏,搅得奇骏连洋行的正经事都没有心思去办,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很不明白。我们奇骏,一向是个好青年,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竟有了许多不好的习惯。年轻人这样耽搁前途,实在话,我是不赞成的。”
顿了一下,又说,“听说令尊不久前去世了,你既是他姐姐,那是家长一样的角色了,这个问题,也请你和令弟好好说一说。我这个当母亲的,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就儿子择友这一条,总要为他将来着想一下。你说是不是?”
宣代云听到这里,脸都气白了。
挂了电话,就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一只手托着额头,泪珠在眼里滚来滚去,强忍着不掉下来。
白雪岚尊重她打电话的隐私,拨通电话,就假装到一旁去看书,见她电话已经打完,拿着一本书,从厅那边踱过来,问,“怎么了?怀风不在林家吗?”
宣代云惨然笑了一下,说,“他就算呆在长虱子的会馆里,也比在林家强。如今这社会,失了势的人,哪里都要受人侮辱的,原来没了富贵,连人家家的电话也绝不能够打。”
便把林奇骏母亲的话说了一遍,神色越见悲愤。
宣代云把这可气的一切说完,叹了一口气,“怀风昨晚要是去了林家,必受比这更大的侮辱,以他的脾气,真不知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白雪岚深有同感道,“你这样一说,叫我也担心起来。怀风那个性格,是绝对受不住折辱的,现在总有年轻人受了折辱就离家出走,他可不要学了这种坏习惯去。”
宣代云听他这样说,顿时又想起年亮富在家里对弟弟说的那些刻薄之言,宣怀风早就三番四次说要搬出去,可不是受了林家挤兑,索性连姐夫也怨恨起来,都不回年宅了?
她越想越真,更加焦急起来,“那可怎么办?他是撞死在墙上也不回头的,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白雪岚沉着道,“年太太,你也不能说风就是雨,怀风到底怎么了,我们还不知道呢。不过现在这样看,他是不可能呆在林公馆的,大概在什么地方胡乱过了一夜罢。要说找人,我是绝对可以帮忙的,容我先打几个电话,发散一下消息。”
当着宣代云的面,拨了海关部门的电话,请上下各级都留意一个叫宣怀风的,又拨通警察局的电话,请他们注意一下。
这还不够。
白雪岚叫听差把电话本子搬过来,将首都各大车站的电话都打了个遍,亮出自己海关总长的身份,只说走丢了一个朋友,请他们密切留意,若有消息,立即通知白公馆和年宅。
宣代云本来对他很怀疑的,事情忽然变成这样,白雪岚却毫不记恨,一心一意的帮忙,让她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再三对白雪岚道谢,“您这样好心肠,我倒对您失礼。”
白雪岚也再三宽慰她,“我和怀风本就是朋友,怎能不帮忙?况且昨晚的玩笑,也是我大大一个错误。”
亲自把宣代云送去公馆,看着她上车,心里明白,这缓兵之计只能拖延一天半日,宣代云再起了疑心过来公馆,可就不那么好应付了。
此事还要从宣怀风身上下手才行。
一等宣代云的小汽车离去,白雪岚转身就进了公馆,去找宣怀风。
白雪岚到了厢房,先站在门口,朝负责看守的听差张戎招了一下手,把他叫过去,“他怎样了?”
张戎说,“人已经醒了,只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躺在床上,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过。”
白雪岚说,“醒了就是好事。”
把张戎遣出去,自己走进房里,先不往床边去,反而在书桌上翻了一下,找出两张白纸,又从口袋掏出一支美国产的银壳子的钢笔。
走过去,把白纸和钢笔,一起放在宣怀风面前的床上。
曲起指头,在床栏上放肆地咚咚敲了几下,引起宣怀风的注意,说,“起来吧,纸和笔都在这里,你自己写吧。”
宣怀风本来打算抗争到底的,白雪岚若和他说话,他就死也不说一个字,白雪岚若要亲近他,他就咬他一块肉下来,至于饭菜,那更不会吃。
没想到,白雪岚一进来,却古里古怪地丢纸笔给他。
宣怀风忍不住不解地瞅了白雪岚一眼。
“你也不用装,我知道你心里的主意,准是不想活了。你还不是我的人,就已经烟土泡水喝了,现在身子被我占了,还不到处找毒药寻死?反正肉已经吃到嘴里,你要死,行!我不拦你。”白雪岚很不在意地撇了一下嘴,神情很似一个无赖,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只是有一件事,我们想说明白。你真的寻死了,是自杀,可不是我海关总长谋你的命,这一个黑锅,我不会替你背。这里,两张纸,拿着,你把遗嘱先写一下。”
白雪岚把床上的纸和笔往前一推,冷冷说,“我也不是光是为了给自己脱罪,你写了,给亲人留下一点话,也好安心的去,是不是?”
宣怀风不料他如此无耻,自己如果真的自杀,倒真是给这禽兽省了麻烦了,气得暗暗攥紧五指,听他提及姐姐,眉毛簌地一跳,流露出痛苦的眼神。
白雪岚察言观色,知道用对了方法,又说,“别人你不理会,你那个姐姐,今天早上已经上门要人了,你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吧?你身上的伤,一下地走动,是瞒不住的。我看你姐姐的模样,是个聪明人,昨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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