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如隔世,在他生命里我已是个死去的过往,没有生命没有形体没有呼吸,我在他生命里成了飘着橘色伤感的记忆。
让它随风,让它无痕,让我们在岁月蹉跎里变为陌生。
早已等待着的司机为他恭敬地开门,在我转身之前,一束艳黄的夕阳之色被反射上我的脸,眼睛眯了下,却看见本该坐进车中的人触电般从后座退出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他眼光扫至我所在方向之前我惊慌地退进了背街的巷子。
心惊肉跳。听见车子急煞刮地的刺耳声响,街上有了轻微的混乱,我悄然走出巷口,在他身后。
看见一个男人在车挤人拥的大街上左冲右撞,狼狈而仓惶,他沉默却固执到几乎神经质地在这街上来回寻找着,一遍又一遍。
我在他身后远远地叹息。
杜御飞,你是以着怎样的心情,无望又荒唐地寻着一个在你心里已绝没可能出现在这世上的身影。
走吧,就当你看到一抹鬼魂或是眼花认错人,把我完全隔绝出你的生命。
熙攘如潮的众人中,你又如何看得到我。
蓦然间,他猛回头,眼神扫向我的所在。像被猎人围堵的兔子,慌不择路地逃向了巷子深处的岔道。
他看到了我,那一刻,他目光与我相接,亮得吓人。我把自己藏在巷的深处,仿佛躲进一个安全的壳内将自己隐匿。
背街小巷里的安静让人易走神。
「我知道你在这里,别躲我……」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不大,但我听得清。
在如此静谧的巷中,繁华街道上的车鸣叫卖声都成了模糊悠远的背景。
「不管你是人是鬼,让我看看你……沈练……」颤抖的轻唤里有着明显的凄切之调。
看了又怎样?我没挪动半分。人总是做着违心却可以称之为正确的事。
不知不过了多久,我靠在墙壁上的身体都麻木僵掉了,周围已没了声响,他走了。我松口气出了藏身之所往巷口走。
走到拐角处,我的脚便钉在了地上,不能往前挪动半分。
他就在我的面前,身体靠着墙壁站着。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狡猾而可恨。
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喉间咕噜咕噜地闷响,不知是要大吼还是想哭泣。
他看到了我,一瞬间眼中脸上整个人都放着异彩,却又似不敢确定地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盯着我,呼吸急促而紊乱,脸上出现兴奋狂乱的潮红。
我泥塑般站在他面前,不响不动。
在他眼中我看到自己的幻影。我知道他此刻一定以为我只是个幻影。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他开始叫我。「沈练?」
「……」
「沈练……」他一步步地靠近,伸出的手在空中迟疑了几秒,似害怕一触到我我便消失不见。我把他悬在半空的手引到我温热的脸上。
任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额我的眼,滑过我的鼻尖在我的唇上流连。
他抱住我,身体抖得厉害。「沈练……」
他仿佛瞬间失却了言语的功能,只是一遍遍重复念着我的名字。「一直都梦不到你,以为你恨我到这种地步连一面也不想见我了……」
「你是因为我而结婚吗?」
抱着我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喟叹:「当初你把我对你的信任对你的感情都拼掉换取来的自由,又何苦让自己再陷进去。为一个在你心里已死的人不值得。」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颈间一直流到背脊,瞬间化为一片冰凉湿润。正如梦里无数次出现的情景,清晰真实地再现,他在后悔,他在为我流泪,可我心里没有丝毫满足,悲伤,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你已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将来也会是一个孩子的爸爸,杜御飞,回去吧,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很好。如今我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或说,我们从来都不曾在一个世界里。」
你有你的世界,坚固而森严,我曾勇猛无比地朝你的世界挤进,却一次次地铩羽而归。我无法融入你的世界,你也绝不会属于我的世界。
他慢慢放开了我,脸上带着灰烬燃透的败色。
「是的,我早已失去了爱你的资格。」凄凉苦涩的笑意中,他与我愀然相望。在这空寂的小巷中,如孤鸿两只,在遥远天际下错羽相遇。
是恍惚,也是悲怆。
第二十章
他对我说能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吗?
我把他带到我的住处。他见我手中的菜,迟疑地问,你……一个人住?
不,我有一个同居的朋友,我笑答。我想让他与韩清见个面,我知道陈天翔一直在找韩清。
及进了门,和韩清照面,两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看得出,韩清吓了一跳,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和杜御飞别扭地打了招呼接过我手中的菜去了厨房。
韩清独自在厨房里忙活个不停,我和他在客厅枯坐无趣。
「韩清,要不要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你们聊你们的。」
我转头对杜御飞笑,「他的厨艺好得没话说,待会儿尝尝就会见识到。」
晚饭吃得平和安静,一顿吃完已是七点多,我洗完碗筷就看见韩清从浴室出来穿戴齐整,似要出门。
「沈练,我今晚要替人代夜班,不回来,晚上你不用给我留门。」转头又对一直垂首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道:「杜先生难得来,今晚就在这里住一晚好了。」
我知道他意思,追到门边听得轻声一句:「沈练和他好好谈谈。」
门潇洒地关上,我一转头对上杜御飞凝视的眼光,咳了声。「今晚要是不回去,就留下来吧。」
他没有挪动的意思。
「你不回去真的不要紧?」他身份非比寻常,若行踪不明恐怕会让许多人操心。
「你洗碗时我打了电话。」
韩清走了我们俩倒像朋友似地开始聊天。看看时钟快到八点,八点档剧集时间,每天两集电视剧已成了我的习惯。我在他旁边坐下,和他之间恰巧隔了个抱枕。望着屏幕眼睛余光总觉有视线停留在我脸上。侧头一看身旁,他目光放在屏幕上,专心致志……地做秀。
我知道他很少看电视,更绝少看剧集。
「你去洗澡,把这西服换了。」
「待会儿再去,把这集看完。」他挪了挪身子,说完还真把注意力放电视上去了。
……
「这汉武帝谁演的?还不错。」看到中途,他发表感想。
我笑:「说了你也不知道。」
过了会儿他又问:「历史上真有这事?」
「有啊。」在他面前完全可以表现出熟知史实的学者派头——他从小待在美国对中国古代历史其实所知不多。
一集看完,放新闻时他去洗澡,我给他拣了一套平时我少穿的大号睡衣。出来时正好另一集开始,他穿我睡衣短胳膊短腿的模样很是滑稽。
「这集刚刚开始吗?」
「嗯。」
他又坐在我旁边,熟悉的沐浴露洗发水的香味时不时飘进我的鼻子。不着痕迹地侧头看他,发上的水珠滴在鬓角滴在额上滴在鼻尖滴在……我的睡衣上。
他的眼睛发着光,清俊的脸如一朵沐水而开的瘦芙蓉。
我转过脸继续看电视。又是一集看完,他意犹未尽问我还有没有,我说今天没有了。他蜷在沙发上仍不肯动。
我洗完澡见他正在看动物世界,便去房间整理了一下,给他换上新的床单被套,顺便抱了床被子在客厅睡。
正要出去他进来了。「你睡这里,我去外面睡。」我边走边说。
他没出声,在我快走出房门时一个用力的搂抱从背后紧紧缚住了我,声音贴着背,低沉而颤抖,「沈练,不要走,就在这里陪我一晚。一晚过后我不再找你,不再打扰你……只要这一晚……」他恳求我。
叹息随之而起,消弭那前尘往事真的一晚就够?一晚之后我们就能各自在彼此已成的轨道上安静安心地走下去了?若这一晚有这么神奇,我想要。
手中的被子跌落地上,他火热的气息覆了上来,渐渐包围我至全身。
以前我们做爱时他一直都是个温柔有加的床伴,只不过刻意的温柔是为了更好地挑逗,而今晚此时,这不厌其烦的吻温柔细腻的抚触让我周身上下都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被珍视的感觉。
一直躁动的心,忽然不可思议地就满足了。长久以来,心中念念不平的,不过是未得他的珍惜。
放任身体舒展享受,任欲念一浪一浪高低凶猛而来,汗水交叠呻吟颤抖中,与他一夜浮沉。
第二天吃完早餐,我送他至楼下。
他全神贯注地看我好一会儿,似怕以后忘了我似地要把我刻入脑中。
「你进去吧。」他清亮的声音似羽毛飘落,依然不动。
「我要看着你的背影,而不是你看着我的。」他面上流淌着笑意。
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及到中午,我才发现我房间书桌上的字条。
「不懂爱时,有个人可以用生命爱我,我肆意挥霍毫不珍惜终于耗尽他的爱,及至爱已消失,才知,不知爱的自己没有尊重那份爱,才懂,不懂爱的自己不配拥有那份爱。及至生命已逝,才真正明白,所谓的浓情蜜意朝朝暮暮天长地久,都比不上那个人活着,活生生地在你的世界里呼吸。
沈练,是我一手毁了我们的爱情。」
我潸然泪下。这次,是为他。
***
之后我的生活基本上是预想之中的平静,其间陈天翔来过好几次,韩清总是躲得远远地,后来烦了,竟暂时搬去别处一个人住,但陈天翔总是很容易地找到他——既然知道了韩清平时工作时所用的英文名,以陈大助理,不,现在应该说是陈副总裁的办事能力,在区区香港要找个人还不手到擒来。
我心情愉悦地看着这两人你追我赶乐此不疲。
杜御飞没再来住处找我,但新闻中总是不断地听说杜氏董事长频繁来港,每次俱是大张旗鼓,唯恐人不知道。
是他怕自己忘记我,还是怕我忘记他。
换台时碰到这样的新闻我也总会稍作停留看看那张被众多记者围住的笑脸。那种感觉是熟悉是亲切是心安然而也是平淡。
知道他过得不错,就已足够。
闲暇时一直在写一些东西,有些文章也能好运地被出版社相中,渐渐地,我有了一些热情的读者,看他们信件往来交流思想也是件很惬意的事。
渐渐地,在一个我不知道的时间,他不再来香港,不再以天之骄子的形象出现在大众银幕上。
渐渐地,他在我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渐渐地,我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来越安心越来越习惯。
渐渐地,所有情感,在时间的川流中,如沙般遗漏。所有爱恋,都如微尘,带着时间的负重,坠入河底慢慢沉淀。
春雨冬雪的轮替中,在人们早已忘记当年那些令之兴奋好奇的事件主角时,我回到了自己的、养我二十多年的家。
爸爸久病缠身大限已至,我惶惶地踏进家门,妈和姐抱上来哭成一团。
爸丧事过后,我一直待在家中,某天陪妈散步时碰到了一个人。
身为少妇的她比起以前的清纯多了几许妩媚,更添丽色。看来她被他照顾得很好。
许嫣竟是专程来找我,她早知道我的事。送妈回去后我们找了家附近的咖啡屋。
进店时我发现有个男人一直跟着我和许嫣,我们坐进店里他便在外面等着,不时朝我们这边张望。
许嫣见我表情奇怪蓦然一笑,朝外面招招手态度那男人立刻进来,两人态度极其亲热。
我完全不懂许嫣这种行为的意义,她是让所有女人艳羡的杜家太太,为什么竟在公共场合和其他男人如此亲密。
我的不满许嫣看出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沈练,这是我老公。」
我的头像被重重捶了一下,瞠目结舌地怔立当场。
「我和御哥前年就离了婚,你不知道?」许嫣微笑着在那男人耳边说了句什么,男人很绅士地朝我点了下头出去了。
「不过事情低调得很,加上御哥可能封锁了新闻媒体,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你们……为什么会……」我不相信杜御飞会提出离婚,他对许嫣有着妹妹般的感情。
「离婚是我提出来的。当年我爸爸对你下毒手,御哥以为你死了,我也以为。那时我的世界仿佛颠覆了般,自己的生父,破坏了我和御哥的一切,而且……竟是他让我从小就失去了爱我的妈妈,却又不给我他身为父亲的爱,不仅如此,把我也当了一个吞并杜氏的筹码,还昧着良心让所有人都把这笔账算在御哥头上,我知道御哥恨不得要他下地狱,但我爸爸既然做了那许多事自然也有准备怕御哥报复,我一直是个很乖的女儿,出事之后很少与御哥联系,他并未防我。不久,我拿着我爸爸贩卖军火走私枪支的铁证去找御哥,对他说我可以帮他报复我爸爸,但他要娶我。」
这些事那时我多少猜到一点。侍者走过来询问要不要再添一杯,许嫣摆摆手,拢了拢头发。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乘人之危?」
「把握任何机会争取自己想要的,没什么错。」我淡淡地道。
「嫁给御哥是我从小的梦想,只是想不到也成了我的执念,我曾一心一意想要在这根手指上带上御哥的婚戒,可现在却带着别人的。李智是我爸以前的客户,以前见过我对我印象很深,很爱我,我觉得也开始爱上他了。御哥是我曾经的梦想,但现在梦已醒。」
许嫣露出苦笑,「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因为我低估了他对你的爱,以为既然你已死,他娶任何人都无所谓,无法想象他会爱一个人爱得这么深。结婚这几年,御哥把我当公主,却不把我当女人……从新婚之夜起我们便分房睡,他从没碰过我,他对我哪方面都无可挑剔,只是不给我作为妻子应得的那份基本的爱,亲近都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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