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看着星月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的侧脸,连话语中似乎也泛着生铁的味道,幸村很明智地什么也没有问,坐进副驾驶室里,关上车门。然后车子迅速地驶了出去。
法拉利在公路上疾驰,星月熟练地操纵着,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车厢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幸村沉默着,眼角的余光又一次扫向另一边一言不发,看上去在专心开车其实也心不在焉的星月。起初的疑问已经释然,他想起了真颜提到过却讳莫如深的星月的身份。但是,又有一个新的疑问冒了出来——他最近似乎没惹过星月吧,那她这一副样子是在对谁生气?
(某作:呃……其实,星月是在对她自己生气啦……也不是生气,而是矛盾……她其实也很忐忑的,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幸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这样的速度和这么长时间,难道说……
“这里……不是神奈川吧?”他终于打破了车里的寂静。
“去东京。”星月的回答十分简洁,视线紧紧盯着前面的路况,没有一点转移。
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
到了一个停车场,星月停好车,然后带着幸村来到一个地方。
“这里是……”看着熟悉的“东京综合医院”几个大字,这不是他待过的医院吗?星月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不及细想,他跟上星月的脚步,走向住院部的其中一幢楼。
“这是……真颜?!”透过玻璃,幸村看见了那个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熟悉的纤弱身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真颜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不同于上次她睡觉时的安详,此刻的她,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随时会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透明、消失一样。蓝紫色的发失去了平日的光泽,暗淡地铺散在病床上。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此刻的更是雪一样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身上覆盖的被子的凹凸大致勾勒出身体的轮廓,竟是瘦削得可怕。更触目惊心的是她身上那些一看就知道是维持生命的管子和四周工作着的仪器,其中一个屏幕上,表示心跳的那根微弱地波动起伏仿佛马上就要拉直的线是那样的刺眼……
看着看着,幸村觉得周身的氧气渐渐地在变得稀薄,四周的色彩与声音也渐渐淡出他的感官。耳边是一阵又一阵持续的嗡嗡声,眼前仿佛只剩下了那个安静得仿佛快要消失的瘦弱身影。有什么仿佛冲破了一直以来的束缚,渐渐溢满全身。心里有一种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的痛楚。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前几天,她明明还是温暖地微笑着对他说“再见”,怎么转眼间就了无生气地在重症监护病房内躺着?
不受控制地,那么多那么多她的影子渐渐从记忆深处涌了上来,然后纷乱地重叠。
初次见面时惊讶的她……
偶尔撞见的眼神绝望的她……
有些迷惘地问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的她……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令人心疼的忧伤神情的她……
一个人对着墙打球发泄,气息混乱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她……
疲惫地缩在他怀中安详地沉沉睡去的她……
在球场上似乎被惹怒,锋芒锐利地打败对手的她……
在水池边温柔地微笑着说“以后永远都不用对我说对不起”的她……
因为做不好蛋糕而露出无奈而稍稍有些苦恼的可爱样子的她……
舞台上高贵得有如天生的公主,周身仿佛闪烁着耀眼的熠熠光辉舞剑的她……
露出凌厉高傲睥睨众生的眼神,用轻蔑而冰冷的口气说着中文的她……
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她……
坐在天台栏杆上,仿若会随风飞翔的天使,时而善解人意时而眼神悠远的她……
他手术成功后在病房里哽咽着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的她……
星月出车祸时睁大着毫无神采的眼睛茫然恐慌颤抖着握紧他的手的她……
即使忧心忡忡也依旧冷静理智地做着推理的她……
明明已经十分困盹却倔强地硬撑着的她……
安安静静地睡觉的她……
他在病房门口听到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为他做了那么多的她……
打球的时候,身形优美,眼神灼热而专注,那样耀眼的觉醒的她……
在机场望着她说“再见”却仿佛诀别的她……
还有还有……
……
没想到,短短的一年时间,竟然有了那么多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她在他心中的位置,居然变得那么重要。
那种朦胧的感觉的源头,那些莫名的情绪的原因,在这一刻,突然清晰。
星月看着幸村脸上的怔忡与痛色,心里忽然有些不忍,但却马上被压了下去。
——这是应该的。她不过是为真颜讨一些利息而已,一点也不过分。
扭过头没有再看,却发现了走过来的一个身影——苏凌夕?
“星月,你……”苏凌夕惊讶地望着幸村,又看看星月,眼中便滑过了了然的神色,但随即又有些担忧,“星月,这样做真的好吗?真颜她……原本就不想让他知道啊。”
星月抿紧了唇,眼神中透出疼痛的坚决:“那又如何?反正……反正都是要忘记的不是吗?”
苏凌夕愣了愣,没有再说话。
他们的声音倒惊醒了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幸村。他转过头,复杂的眼神渐渐沉淀下来。
“能告诉我,为什么真颜会变成这样吗?还有……你们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星月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一共有三个知情人——我、苏凌夕和……真颜,眼下都在这里。你是第四个。”
“星月。”苏凌夕打断了星月的话,“这里不方便谈话……到我那儿去吧。”
第二十八章
“我、真颜,还有苏凌夕,其实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的前生是在另一个时空的。那个世界,真颜的身份是一个家族的家主。那个家族的内部是残酷而黑暗的,真颜其实并不喜欢身居高位的生活也并不稀罕权力。她之所以要夺得家主之位,为的不过是有力量来保护我和她的姐姐夙夜而已。”
星月有些苦涩地开始了讲述。
“真颜在五岁的时候就得知了她有一种心脏病。如果不治的话,便会一点一点恶化,直到……死掉。但是,要治好,需要很多时间。真颜她觉得不应该浪费这不必要的时间,所以隐瞒了这件事,然后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想要变强。她在阴谋与鲜血、各种各样的磨砺中成长,一步一步,攀上了冰家权力的最高峰。她二十五岁那年,沉积多年的病突然爆发。然后就在病床上离开了那个世界……在两年后我也离开了那个时空。一般来说,我和真颜那应该算是死了,但是夙夜和苏凌夕他们是掌管一部分时空的,于是将我和真颜的送到了这里。其实真正的幸村真颜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她冰真颜。
“真颜来到这里的时候,夙夜把她的生命力折叠了一下——否则即使她活下来也只能维持死前苟延残喘的状况——导致了她的身体年龄缩水成国中生的样子。(至于星月为什么年龄也会缩水……呃,这个是因为,星月死于爆炸,她的身体已经灰飞烟灭了。所以只能选择这个时空与她最契合的身体,就是现在的星月……)但是即使那样,真颜也只能活五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现在才一年她就变成这样了是不是?那是因为……愿望。
“这也是真颜几天前才告诉我的……从另一个时空穿越到这里来的人是可以拜托待在各个时空的时空监视者实现愿望的——当然,这个时空的时空监视者是苏凌夕。但是,要实现愿望的代价就是……生命力。真颜先后提出了两个被实现的愿望,第一个是将你的手术原本40%的成功率提升到了100%,而且顺便让你快点恢复,正好赶上全国大赛。第二个便是我出车祸那次,帮我解决掉那个谋害我的人,顺便让我迅速地安然无恙地好起来。
“其实……这次的参加世界网球展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因为世界网球展要去七天,而真颜剩下的时间正好也是七天。真颜她……死后,”星月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根据时空法则,这个时空所有人关于她的记忆都会被消除。也就是说……除了夙夜和苏凌夕,没有人……会记得她……”星月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然后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基本上就是这样。”
余音在空气中袅袅飘散,幸村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复杂。他沉默着,眼底光芒变幻,但星月却注意到他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有点颤抖。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他问道。
星月看着他,又迅速地别开了视线:“我只是想……真颜她其实一定是很希望你知道的!但是她……她一直都害怕,害怕如果见到你,她便再也无法下定决心离开……所以她不敢告诉你……但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忍受……真颜她,一直对我们那么好,处处都为我们着想,可是对她自己却那么残忍!我只是想为她做点什么而已……”
“你是说……真颜她……”
“你还不明白吗。”星月的声音有些沉重,“若不是真正在乎到无法失去的人,真颜是不会作出如此大的牺牲的啊。”
幸村一时有些懵。忽然回想起真颜在那一夜的灿烂星空下说过——
“其实,我们都很像呢。都是既温柔又冷酷的人。”
难道说……真颜她……她也是……
但是,此刻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吗?”
回答他的,却是星月别开的脸。
忽然,一直都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的苏凌夕出声了。
“幸村,现在听到真颜的过去,你对她有什么想法?”
“不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她始终都是真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苏凌夕突然想到问这个,但他还是做出了回答。
苏凌夕看了他几秒,忽然唇角出现了淡淡的笑容:“你,合格了。”
“什么合格了?”星月莫名其妙地问出了她和幸村的疑惑。
“如果是你的话……真颜的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
看见两人疑惑与惊喜并存的眼神,苏凌夕解释道:“其实,生命力……也可以说是一种能量,只不过这种能量不一定是储存在身体内,而是在灵魂内。生命力的源头和末尾分别在魂睡和锁结形成一个循环——而每个人的生命力都有多少。魂睡和锁结都是致命部位,同时也连接着其他人体的要害——这便是人们死亡的真正原因,触动崩溃了魂睡和锁结。而我用真颜的生命力实现的两个愿望恰巧都分别跟你们有关。幸村的手术成功率提高就是因为我在手术时将生命力灌注到你的魂睡和锁结内,确保了手术不会失败。而星月你的复原也是同样的原因。但是我之所以说只有幸村能帮到是因为真颜的生命力用在星月你身上时是用来补充你流失的生命力,而幸村的生命力没有流失,真颜的生命力只用来刺激他的生命力与确保手术成功。换句话说,真颜输出的两股生命力,一股已经成为了星月你自己的生命力,而另一股却相当于储存在幸村体内,并没有同化或消失。”
两人正努力消化着苏凌夕的话,星月最先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只要幸村把生命力还给真颜就可以了?”
出乎意料地,苏凌夕却摇了摇头:“不,即使这样,她也只能重新拥有五年生命而已。”
“啊?那你的意思是?”
“我这里有一个办法,只是关键是幸村你同不同意。”
“什么办法?”
“就是,”苏凌夕盯着幸村的眼睛缓缓说出,“生命共享。你和她的生命完全共享,这样你的生命力不会减少,真颜也会恢复到健康的身体活下去——但是你们之间便等于有了一个联结的契约,你们从此同生共死。”
幸村看着苏凌夕,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
——真颜,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也应该我来为你付出了。
“真颜她还没有醒吗?”走进真颜所在的病房(她已经换到了普通病房),星月问一直守在床边的幸村。
幸村点了点头,眉宇间有些倦色,但眼神却依旧清明。
“谢谢你。”星月犹豫了一下,忽然朝他弯下腰,行了一个九十度大礼。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幸村有些慌忙,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你做到了我想做却没能够做的事,我应该感谢你。”星月淡淡一笑,“以后真颜就拜托你了哦!”说完,没等幸村回答便递过去几张纸,“这些你看一下。”
“这是……”匆匆浏览了一下,幸村脸上露出了讶色。
“呵呵,这些,都是幸村家极力想要隐瞒的呢!不过真颜可不是会被他们随意利用的棋子……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星月顿了顿,又调侃地笑道,“这下你没有顾虑了吧!”
幸村有些尴尬的回头,但撞进视野的那张安详美丽的面容却让他突然移不开目光。
渐渐从黑暗中恢复直觉,缓缓睁开眼睛,迎接她的是满室流光灿烂。原来,是白天了啊。
一眼便看到了万年历,5月11日?不是说十天之内她便会死去吗?这可是第十一天了啊。
“真颜!”身边温柔的呼唤让她心里一震,转过视线,便看见了那熟悉的脸庞。
怔愣数秒,她得出结论:“看来,我的确是死了。”
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同于之前的虚弱,而是……似乎充满了生命力的样子。而且这里虽然还是有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但不是之前的那一间了。而且,她身上的那些管子和周围的仪器也全都不见了踪影。看来,的确不在那个世界了呢。
“……为什么这么说?”幸村的声音有点汗颜。
“因为只有在死后的幻象里,才能看到精市啊!”真颜轻轻一笑,“不过,即使是幻象,我也满足了呢。能够看到你,真好。”
幸村怔了怔,眼底泛起了柔情,声音里带有一点无奈:“真颜,你真的没有死啊。”
“为什么?”
“死后会有听觉吗?”幸村突然意识到,这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