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霏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的多,于是我忍住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哪怕是一个虚设的假象,也能给人带来安慰。凡是太好的东西都不象是真的,有人说,如果一件事好的不似真的,可能它的确不是真的。
时常怀疑世上若干名词是人类虚设自我安慰的,对短暂、虚无、痛苦的生命做一点调剂,象友情,爱情,希望这些术语,不外是骗我们好好活下去。
就算明知是假的,坦然接受,也不外乎是一种活法。
没住下两天,我就开始嚷着要出院,沐霏表情虽是为难,但最终还是默许了我的做法。她知道,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几乎已经被隔断了外界的援助。以前花别的的钱倒无所谓,如果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积蓄,便宜给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那未免也太划不来了。
心底不禁呵呵地冷笑,原来自己也开始学会计较了。
其实不管待在多富丽豪华的地方,总是觉得只有自己的家里才是最自在的。我慵懒的趴在房间里,从那没有玻璃的窗框中看过去,那一块的蓝天,格外的辽阔和锋利。
沐霏在屋子里忙碌地打扫着,心底想着帮忙,但自己却是有心无力。耳边整天都是要么是扫帚“唰唰”声,要么就是拖把的“嘶嘶”声,听的久了,也不像那些甜腻的流行歌曲让人觉得反胃。
声音静止了下来。躺在床上的身躯下意识的用手臂撑起来,我揉了揉眼眶,淡淡的探过头朝外面张望着,“是谁啊?”
小妹没有出声。正当我感觉疑惑的时候,就看见沐茹穿过房门缓缓地朝自己走来。
我重新松弛身子,神色平淡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啊;你来啦?!
背叛(十三)
更新时间2009…10…10 7:55:37 字数:2133
不是,回家啦。而是,你来拉。
简单的一句话就这样轻易的在彼此间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弥漫起的雾气朦胧了对方的模样。
嗯,都差不多不记得你的样子呢。你相信吗?
沐茹提着重重的补养品,在床头放下,为了尽量不要让对方听起来有任何隔阂,让语气反而显得有些做作,“姐,你身子还好吧?”
“好啊,好的很呢!”我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不再言语。
沐茹蠕动着唇,面色难堪的低声说,“如果有甚么困难,可以来找我的……”
还没等她说完,我立刻接上了她的后半句,“一定,一定!”
沐茹眼神黯淡下来,手底抓住的棉被,愈抓愈紧。其实就这样看上去,也不是多么硝烟四起的画面。
于是,沐霏迟疑了很久,才面带微笑缓缓地走进房间,“二姐,今天一起做饭吃吧,我最爱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呢!”
沐茹脸色露出萧瑟的微笑,扭过头朝沐霏投去感激的眼神。我满面云淡风轻,平静地说,“哎呀,别人一家老小还等着她回去吃饭呢!小妹,你这不是纯粹给别人添麻烦吗,就算人家心底再不情愿,也总不好拉下脸皮拒绝你吧!”
“姐,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呢?”
就是这样彼此相对的凝望着。觉得朝自己甩过来的那些目光,都化成绵绵的触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出响亮的耳光。
被包围了。被吞噬了。被憎恨了。
“我做一切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从心底激发出的呼声,抬起头,沐茹早已是满面泪痕,哽咽地说,“我还不是希望这个家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自己好有甚么丢脸的,何必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替自己戴上呢?”
沐茹揉了揉眼眶,语气变得尖锐嘲讽,“你以为如果我不出庭作证,你就有十足把握斗过老奸巨猾的陈婉霞?”
空气突然沉寂下来。
沐茹冷笑地发出“呵呵”声,“你以为我每天在那只老狐狸眼皮下装模作样的过日子,很舒坦?你以为陈婉霞是和你碰面后才注意到你的。我告诉你,你错呢,那只老狐狸就像辛勤的蜘蛛一样,多少年来,日日夜夜不断收集着许迎峰的罪证,她要我出庭作证,只是为了保住许迎峰的周全,留给她们家一个脸面。就算我不出庭,你们依然是全军覆灭,甚至会比现在败的更加惨不忍睹!”
“我不怕输!”我扯着嗓子反驳到,眼眶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我也不怕如何惨不忍睹,大不了到时候我陪许迎峰一起蹲监牢。你知道我真正输的是甚么吗?输掉的是我这些年日日夜夜叫我牵肠挂肚的亲人,输掉的是我认为人生最珍贵的一笔财富,输掉的是能够让我就算在万劫不复后,依然可以重新站起来的资本。你懂不懂,我输掉的是你啊……”
沐茹擦干了挂在脸上的泪水,咽了咽口水,平静地说,“就算你到现在认为我是错的,我还是要说。既然这场战争,原本就没有胜利的希望,为甚么不留下点资本,为重新站起来做准备呢。这也是我留在陈婉霞身边的原因。”
“如果你还不认错,那你就这样一直错下去吧。”我发出“哼”地声冷笑,然后把那些补养品朝沐茹扔过去,“你不过就是怕到最后,被打回一无所有的原型,说到底,你留在陈婉霞身边只是为自己找的退路,你无非就是为了钱!”
“是。我就是为了钱。我他妈的再也不想过那种穿着补丁的衣服,每天惶恐度日,生活在最底层被人嘲笑,被同学隔离,好像永远看不到阳光,甚至到最后要沦落到出卖自己的身体,才能换来与普通人一样资格的日子了。我有的是资本,为甚么我还要过这种日子,我不要!”
“滚!你妈逼的既然那么爱钱,你就给我滚!记住,以后再也不要踏进这个像我们这种低贱人民居住的地方了,永远不要!”
“砰”地声,大门硬生生的隔离开了两个世界。
沐霏走上前,面色悲痛欲绝,像只失去庇佑盲目的稚鸟一样。她颤抖地抱住我,喉咙嘶哑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姐,为甚么会这样,为甚么?你答应过我,答应过外婆的,你说这个家不会散的……为甚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会这样。
谁也不知道。
床上的被单上黏着一块黑黑的血迹。其实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像是这块血迹一样,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从鲜红,变得漆黑,最终瓦解成粉末,被风吹得没有痕迹吧。
年轻的身体。和死亡的腐烂。也只是时间的消耗问题。
漫长用来消耗。
这样想着,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难以过去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吧。
毕竟,纯粹的东西死的太快了。
脑海里突然想起许迎峰以前与自己的对话。开始的时候,我问他,甚么是爱呢?
他说,爱就是爱,没有答案。
我说,可是梵谷愿意为心爱的人割下耳朵埃。
他说,我是不会割下自己的耳朵的。
因为那些梵谷都已经做过了,最后也没有谁跟谁因此就在一起。
那么,爱情也会就这样过去吗?
成熟的感情都需要付出时间去等待它的果实,但是我们一直欠缺耐心。有谁会用十年的时间去等待一个人。有谁会在十年之后,依然想回头找到那个人。有些爱情因为太急于得到它的功利,无法被证明,于是也就得不到成立。
短暂。仓促。不舍。用这几个词来形容这次的见面恰好不过。
我紧紧抱住许迎峰,手始终不肯松开。
“我要走呢!”
那个冗长的拥抱反而更加用力。
“你要知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投射而来的目光忽隐忽现,就像苍穹上闪烁的星光,让你担心它也许在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没。
我望着许迎峰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里捏着他交给我的磁盘,不由得紧紧握牢。
磁盘上已经布满了手心上密密麻麻的细汗。
他也许说的对,当你发现眼前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完成时,甚么都已经变得不重要呢。
那些复杂的情感,终究回被抛向虚无。
我亲手掐灭心底最后一缕光明,渐渐消失在了黑暗里。
罂粟(一)
更新时间2009…10…10 22:02:37 字数:2015
其实无论冬日是如何的漫长与寒冷。那些把大地染成的青绿,那些日出,那些花季,一样都会准时而来。
冬终于熬成了一个春。
其实很多时候还是会梦见沐茹。
很多个日子过去之后,没有在学校碰见她,家里自然也不能见到。关于她的全部就像是被风卷向了遥远的海域。很久以后才知道,沐茹原来已经退学了,脚踏实地的慢慢走向陈婉霞着手替她安排的未来。
她是聪明的女孩。或许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渴望却无法得到的东西。
因为在学校生活已经习惯的关系,回家的次数也少的可怜。沐岚每天早上在天没亮的时候就离开屋子,然后在天黑之后再回来。她还是会每个月准时打钱给我。对她我也没有多过问。
躺在沐茹的床上,睡得也不是很安稳。
有天吃饭,我照例的称呼沐岚为“大姐”,她怔了怔,淡淡地说,以后就叫我“姐”吧。
我没有说话。我明白她的意思。
三姊妹的合照从客厅的墙上摘了下来。
我们心里在乎的人,总是走得迅急。因此能够与之相守的,总是一些其他的不相干的人。因彼此已走过生命半途长路,知道悲欢甘苦,时光流转,所以不想辜负。
其实很偶然在银行取款的时候,发现户头多出了一大笔钱。闭着眼睛心底也能猜到是沐茹寄给自己的。
往后每次去银行,心底都会感到惆怅。
那份惆怅随着户头存款的变多,悄悄的积累起来。
究竟,谁能告诉我,要有多坚强?才敢叫人,念念不忘!
在校园里,许皓也不能遇见,高一结束的时候许皓已经高三,于是搬迁到了学校里最边缘最安静的校区应对高考。而我与鸦片留在了原来的校区里。回想以前曾担惊受怕的思考过,也许今年结束后,许皓就会去到一个很遥远的城市,或者是国外,展开他的大学生活。
可是当他真正脱离自己的世界后,竟然也渐渐也变得不在乎起来。
传闻里许皓变得乖巧起来,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因为一点小摩擦就会跟人家拼到你死我活的轻狂少年。可能经过父亲的事情后,让他也有了对自身的许多反思。
每到周末就能见到陈婉霞停在学校门口的那辆红色奥迪。可以预测到母子间的隔阂消除后,关系也变得亲密起来。甚至闭起眼睛,都能想到许皓与沐茹的结局。
望着头顶的蓝天。自己十八岁了。
沐茹十九岁。
沐岚今年二十一岁了。
二年级女生所有人的话题转移到了新一届的帅哥身上。和鸦片在操场边散步时,可以看见那一张张朝气蓬勃,帅气的面孔,用鸦片的话说,那些少年真是嫩的让人有想冲去咬上一口,看会不会流出白花花的鲜汁的冲动。
话落,只要瞅瞅鸦片的表情,就能猜到她满脑子那些豆腐渣的画面。
顾鹏是与鸦片之间停止不了的摩擦,渐渐地,也变作不理不睬起来。
顾鹏在班级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着的,唐小璐空出的位置坐入新的同学后,顾鹏竟在全班的人与老师的面前大发飙,他拽着同学的衣领,高举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捶下去。
幸好那个同学还算识相,悻悻的把自己的书籍搬回原来的位置后,这场风波才算停息。
那天上课,我呆滞的望着顾鹏背影,看着他抬起手偷偷揉了揉眼眶,眼睛就像突然被灼热的白光烧伤。
哪怕天气已经回暖,顾鹏依然固执的戴着那条围巾穿梭在校园。偶尔能听见好事的学生对着他指指点点的说,他有病吧!心底就会涌起股酸楚,想去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学校休假,我会与鸦片结伴去探望唐小璐。
据说她们家为她医病花了许多钱,可是唐小璐的情况依然没有得到改善,仍是缄默的不发一言。
在我与鸦片某日惊讶的发现唐小璐会微笑后,于是便开始乐此不疲的把在学校所见的乐闻趣事在床边讲给她听。很多时候唐小璐是没有反应的,但有的时候讲到那些我与鸦片觉得并不好笑的事情,唐小璐却会露出微笑。
鸦片说,这丫头肯定不是被我们逗笑的,可能是自顾自的想到好笑的事情了。
我反问,难道每次我们像两个疯子一样在她面前表演,不好笑吗?
天空是滚滚而过的云朵。
午休的时候,会和鸦片并肩在坐在柔软的青草上,头顶大片的树荫笼罩下来。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她嘴里嘀咕着那些关于林凤莲的牢骚,有的时候,会不说一句话,就安静地望着苍穹上灰色的云朵。
她说,沐霏,你猜那些云儿会飘到甚么地方,才肯停留下来?
我没有出生。只是每当看到一个人独自仰望天空时,总觉得他会孤独至死。
我叹了口气,我真的想快点离开这里。
鸦片低下头说,我也是,真的很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世界的尽头,到底是甚么样子。
那么,生活在世界尽头的那些人,会感到孤独吗?
我没有问出口,鸦片扭过头,笑着说,会过去的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有一天,这些都会过去的。想到这结果,我就欣慰。
再怎麼累死人的恨,都会过去。
繁重的功课,失眠,被冤枉,太穷了,都会过去。
被轻蔑,被迫说谎,被迫承认自己改变不了什么,或者,长得不好看,都会过去。
甚至那些枯萎的爱情,友情,变质的亲情,所有难受的事,都会过去。
真是令人赞叹啊,生命怎么能这样的仁慈?又这麼冷淡?
那么,我们应该选择留下的,到底是我们的笑啊?还是我们的泪?
我不知道。
有一天,我这些微不足道的疑惑,也都会过去的,也都会过去的。
那些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我们忘记了。
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东西,也总有一天会变得面目全非。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罂粟(二)
更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