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随便呢?你折腾了这么大半天,上火车也没见你吃什么东西!”铭夏热情地说,“而且,你身体也不好!”他想起了南迦巴瓦峰上的那一幕。
西民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 一身体不好?那么说,铭夏很了解这个慕容寻?他们认识有多久了?
“我看,你一定是太虚了,你那么瘦!”铭夏自作主张地下着结论,“好好吃一点滋补的东西吧,对了,西民,你去买只鸡吧,最好买点人参什么的……”
“市场早关门了。”西民忍着声音里的颤栗,“再说市场上也没有人参卖。”
“哦对呀,我怎么糊涂了!”铭夏拍拍头,“那么
冰箱里总有鸡蛋什么的吧……”
“有鱼!”西民回过头来,“我猜想你这几天可能回来,就买好了鱼准备随时给你做西湖鱼肉羹,还有……”他还要说下去,却被铭夏打断。
“好极了,鱼汤也是补的,一定适合寻!快点去吧!再弄点蔬菜……”
西民注视着铭夏,一时间,心里竟然像打翻了调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快点啊,我们都饿了!”铭夏催促着。
西民这才如梦方醒地向厨房走去。
“这孩子,还是这副慢性子的脾气!”铭夏摇摇头,对慕容寻解释着,“西民人是特别好,也特别聪明,就是有点女孩子脾气,做事拖拖拉拉的!”
慕容寻依旧没有说话,幽蓝的眼睛深沉地望着手里的茉莉花茶。
冰箱里有鱼,很大的一条。还有鸡蛋,还有牛肉,还有卷心菜……
可是,这些都是准备做给铭夏吃的菜……西民咬了咬嘴唇,将一大堆东西抱出来,放水洗菜。
耳朵,却听着
客厅里,铭夏那热情爽朗的声音:“这里的一切都没变!你看,从后窗望出去,就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一片田野,我那时候,经常骑车去那里,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男孩子在回忆童年的时候,大都变得特别温情可爱,铭夏的笑容宛如午后的白云那样灿烂,不知不觉感染了慕容寻,“我刚才来的路上看到田野了,还有豌豆花。”
“是啊!紫色的豌豆花,就像你的衣服那样的颜色!”
厨房里,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在西民的脚上……
他才发现,水早漫溢出了水池。
叹了口气,拧上龙头,西民把一棵卷心菜扯得乱七八糟……
再叹了口气,他放弃了那棵可怜的菜,拿出菜刀开始切牛肉……
菜刀在砧板上发狠地滑动着,却斩不断客厅里依然爽朗的笑语……
“呵呵,你可以画一张豌豆花呢!”铭夏给慕容寻的杯子里注满了水,“用那种深紫色,你很喜欢紫色吧!”
“是的。”慕容寻接过杯子。
“我最喜欢蓝色,那么辽阔,那么深,像天空一样,瓦蓝的天空!”
瓦蓝的天空?紫色的豌豆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现在呢……
现在,是瓦蓝的铭夏?紫色的女孩?不!
西民心中一阵酸楚,手再也握不牢,菜刀猛地一滑,手指上顿时切了一个口子!
他怔怔地望着沁出来的鲜红的血,忘记了疼痛……
眼前,尽是蓝色、紫色的光影飞舞……
“西民!”铭夏的声音传了进来,“菜做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西民胡乱地应答了一声,顺手打开了油烟机,让呼呼的风扇声盖住客厅里的笑语。
桌子上是四菜一汤,葱花炒鸡蛋,卷心菜,青椒牛肉丝,还有一盆大大的西湖鱼羹冒着诱人的香气。
“哗,好香!”铭夏赞叹着,抄起筷子,先尝了牛肉,再夹了一口菜,“不错,真不错!”他主人一样招呼着慕容寻,“来,你要多吃一点!”
他夹起一筷牛肉,就送到慕容寻的碗里去。
“再吃点鸡蛋,这葱一定是西民自己种的,那么香!”他又将鸡蛋夹到她碗里。
一边,西民端起碗,胡乱地扒了一口白饭。
“西民,快拿喝汤的碗出来啊!”铭夏又想起什么。
西民心中有气,故意走去厨房,只拿了两只空碗,重重地在自己和铭夏面前一放就坐下来。
餐桌对面,慕容寻的眼光始终俯在自己的饭碗上,像是根本没看到。
铭夏却发现了这个“疏忽”:“今天可是有客人在啊!你怎么才拿了两只碗?”他提醒着。
“厨房没有空碗了。”西民赌气地说谎。
“这样啊,那,先给她用吧!”铭夏盛满了一碗西湖鱼羹,双手捧到慕容寻面前,
西民咬着牙,看着这一幕,端着饭碗的左手小指又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铭夏随即将自己的空碗推给西民,“你用这个碗好了,我不用了!”
西民推回去,“你用吧!怎么说我这个做主人的也该好好招待客人啊!”他把“客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似乎在强调什么。
“寻可不是一般的客人噢!”铭夏含着饭,含糊地说,“我们是共患难,有着共同目标的朋友,对不对啊,寻?”
慕容寻轻轻“嗯”了一声,动也没动汤勺。
西民紧紧闭着嘴唇,汤的热气掩饰住了他眼中潮湿的酸涩,他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失态,无论如何,好好地吃完这顿饭!
偏偏铭夏还要胸无城府地催促他:“你说你是主人,怎么没一点主人的样子呢?快给寻多夹点菜啊!”
“哦!”西民恍惚地应答着,伸长筷子去夹慕容寻面前的牛肉。
“我是叫你给她夹菜,不是让你去夹她面前的菜!”铭夏奇怪了,这孩子今天怎么颠三倒四的?
西民一惊,啪地一声,那一小块牛肉从手里的筷子上跌进西湖鱼羹里,顿时热汤溅了他一袖……
“你们吃,我去弄弄干净!”西民忍无可忍地推开了椅子,他必须逃出去,否则他生怕眼泪会随时夺眶而出!
西民几乎是逃一样冲进厨房里,关上门,靠在门背上,听着
客厅里,铭夏的解释……
“西民这孩子,估计是被白天的事情吓了一跳,你不要介意。”铭夏好心地对慕容寻说着。
“我不介意。”慕容寻的眼光这时候才从饭碗上抬起来,“我只是个客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也把“客人” 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似乎在强调什么。
“哎呀,你不要这么说,你是我的朋友,他是我兄弟,你就也是他的朋友……”
“是吗?”慕容寻淡淡一笑,蓝眼睛里忽然有类似自嘲的神色。
“当然是了!”铭夏一心想挽回西民的印象,“西民是个老实的孩子,和别人接触不多,他就是这样闷闷的,奇奇怪怪的,带点女孩子的小脾气,其实他心很好……”
“你很了解他?”慕容寻蓝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铭夏,“吃饭吧。”
铭夏扬了扬眉,随手取过西民放在他面前的碗,盛了一勺羹汤,一喝,“噗”地一声差点吐出来。
“怎么搞的,把糖当盐放了!还放了那么多!西民!喂,西民……”
厨房里,西民惊愕地瞪大眼睛,想笑。
他笑了一下,却笑出了眼泪……
2
窗外月光如水,慕容寻在床上坐下来,解开辫子,一头卷曲的长发直垂腰际。
虽然很累,但她依旧了无睡意,拿起梳子,慢慢梳理着长发,无意识地打量着这房间。
这是一间极其男性化的房间:一张木板床上铺着简单的蓝白格子床单,和同色的被褥枕套,然后,就是一个小小的木柜子,两把木椅,一张书桌兼做了床头柜。
桌子上,整齐地竖立着一排厚厚的铜版书,什么《华夏地理》、《罗布泊探险》、《新疆地形》等。
书上没有灰尘,这房间虽然简单,却整洁干净。慕容寻想起,刚才铭夏对自己说,这是他的房间,他每次回来都住这里。
那么说,是那个西民一直帮他收拾着房间了?她相信,铭夏这样粗线条的人是不会发现这一点的。
慕容寻摇了摇头,她不愿意多想,随手拿起那本《新疆地形》翻开——
一张画像,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用碳笔画出来的,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非常生动、传神,任何见过铭夏的人,都能看出画的是他。
画像的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夏的画像,西民绘。”
慕容寻无端地有些慌乱起来,似乎无意中窥探了别人的秘密一样。
她拾起画像,要夹回书中,却不记得是从哪一页中落下来的了,她只好随手夹了进去。也无心再看书了,将它插入那竖立的一排书中,但是没有插好,反而弄得沉重的几本书都竖立不稳——
“啪”一声,一排书倒在桌面上。敲碎了室内的沉寂。
“好像有什么声音?”西民的房间里,铭夏也模糊听到了这一声响动,侧着脖子,一脸谨慎。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西民紧紧地盯着铭夏,“你……很关心她吗?”
“咳……人家住在我们这里,总要照顾好她吧!”铭夏换上天蓝色的睡衣,“万一出什么乱子多不好!”
“她又不是纸做的。”西民开始发泄心中的委屈,“能出什么事情?你怎么担心成那样啊!”
“她身体不怎么好。”铭夏解释着。
“你怎么知道她身体不好?”西民表情凝重,“你和她很熟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认识有多久了?”
“啊……还谈不上熟啊!”铭夏往床上一倒,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在爬南迦巴瓦峰的时候遇见了她,并且还救了她呢!”
“你救了她?怎么救的?她很感激你吗?”西民穷追不舍,“是不是你们就结伴一起上路了?”
“也不能这么说啦!”铭夏一时间解释不清,何况他也没心情讲述,接触到松软的床褥和枕头,他就感到四肢放松,浓厚的倦意已经弥漫开来。“后来我们又遇到了,反正是很巧!”他打了一个呵欠。
西民焦灼地扭着双手,费力地和心中的疑惑、酸涩、苦闷作战着,“那你也没必要带她回来啊,而且是回我的家……本来我们可以好好聊聊的,现在你只顾着她……”
“好啦、好啦,快别孩子气了。”铭夏翻了个身,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夏!”西民委委屈屈地叫,“你……知道你走了我多想你吗?你知道这一年多我怎么过的吗……”
“傻孩子!”铭夏模糊地说,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睡意,“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
“可是,你……”西民望着铭夏,欲言又止,白皙的脸上忽然飞起一抹红晕。
他掩饰地转开头,望着外面的棕澜树……
那些绿幽幽、暗沉沉的树影,那些簌簌然、切切然的声音……好美的夜,好静的夜……
美得让人不知胆怯,静得让人有倾诉的冲动……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
“夏,你难道不知道……”许久,西民的目光终于从窗子外收回,“我想……我要告诉你……”
突然,他住了嘴,目光愕然地凝视着床上。
床上……
铭夏早已经酣然入梦了。
白日的疲倦使得他睡得很沉。他双手抱胸,发出香甜的,轻微的鼾声,嘴角边还挂着一丝口水。
西民凝视着熟睡的铭夏,眼睛里的紧张和激动,就渐渐地转成了温柔而怅然的神色……
好一会——
他慢慢地,在床沿坐了下来;轻轻地,拉过一边的被子,给铭夏盖上,小心地,掖好了被角。
然后,他轻轻地伸出手,小心地擦去铭夏嘴角的口水。
再然后,他慢慢地低下身子,轻轻地俯在铭夏宽阔的胸前,双手环抱着他结实有力的身躯。
铭夏沉沉睡着,呼吸均匀,沉浸在一个香甜的梦里。
“我要告诉你……”西民趴在铭夏的身上,深情地望着他睡梦中的脸——
“我,一直……爱着你……”
……
夜真的很好,很美。
窗外,有露珠,有秋虫的鸣叫,有静静的月光,静静的树影,花影,和,静静的梦。
3
静静的夜色,笼罩着一座白色的欧式建筑。
这是一幢豪华的
别墅,里面的任意一间房子,大概都比西民那日式的小屋都要大,
客厅的
天花板上,垂着大型的水晶吊灯,映照着一套深红色的真皮沙发,家具都是深红色和黑色系列的,富丽堂皇。
白纱的窗帘下面,放着一架黑色的,大大的钢琴。
钢琴面前,坐着一个绿色的女孩子,在一屋子的红黑两色中,她绿得分外鲜明。
端木婉儿穿着一件绿色的家居服,坐在钢琴前面,嘟着嘴,听着妈妈的教导。
“婉儿,跟你说过的,弹琴的时候,身子要坐直,神情要专注,要优雅。”妈妈皱着眉头,“琴是用来弹的,不是像你那样用来‘敲’的!”
婉儿鼓着腮帮不说话,妈妈的声音更严厉了,“头抬起来,不要做出怪样子,长辈和你说话的时候,一定要面带微笑地仔细听着。”
婉儿咧咧嘴,扯出一个笑,露出牙套。
“不是这样笑,太难看了,像个疯丫头一样。”妈妈无奈叹了口气,“要微笑,明白吗?”
“嘿嘿嘿嘿!”婉儿又做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不是这样笑,太不自然了,要微笑。”
“你到底要我笑多少次才满意?”婉儿终于气急败坏地嚷。
“笑到对的时候就可以了!”妈妈严肃地看着她,“你是端木家唯一的女儿,言行举止都要像个淑女,像个大家闺秀!怎么王老师教了你那么多天,一点进步也没有?我已经辞退他了,星期六,我另外请了一位专门教授西方社交的李教授来教你!还有,星期天,早上你去学习形体训练,下午是钢琴课,午餐你回来吃,爸爸的朋友要来,和我们一起用餐,别忘记了!”
“呼,我是人还是木偶啊?”婉儿低声嘟囔着。
“不要嘀嘀咕咕,这也要改,很没礼貌。”妈妈无奈地看着一脸反叛的女儿。
“不要这个,不要那个,整天就知道不要不要,既然我什么都做不好,干脆连我也‘不要’算了!”婉儿依旧低声嘀咕着。
“婉儿!”妈妈的声音重了,“你到底在念叨什么?”
“念经!”婉儿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