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可不能不领啊!不领结婚证国家不承认你们结婚了,听见了吗?”
“听见了。”
“你们谈了这么多年,我连见都没见过他,现在说结婚就结婚了,我这心哪……”妈妈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了。
“妈,他人挺好的。”
“对你好就行。妈不图他多有钱,对你好就成。要是有两个人,一个有十万块钱只给你一万,一个只有一万块钱就给你一万,妈宁愿你嫁给那个只有一万块钱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对我挺好的。”
“你这孩子呀,从小就是什么都不爱说,连菜咸了淡了都不说,妈是怕你受委屈啊!现在事也定下来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两个人在一块好好过日子吧,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跟妈念叨念叨。妈这不是也来了吗?你就别憋在心里了。”
“我没事。”
“你呀……”妈妈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我不知道这些事情要瞒到什么时候。
房间里多了妈妈,多了温暖,多了生气。里面的一切都让妈妈觉得好奇,她必须亲自摸一摸才能放心。厨房,她的天地,她后悔没有带来那只铁锅,在她心目中生铁打造的炒勺要比不锈钢强百倍。卫生间的清洁程度令她满意,她很快注意到蓝柄牙刷、褐色条纹的毛巾不是为她准备的,再加上鞋柜里的大号拖鞋,妈妈很容易对我和杰斯的关系做出判断。“快结婚了也得注意点。”妈妈说。
我要请妈妈到外面去吃,她不同意。她问我天天在外面吃,还没吃腻吗?她还说自己在家里也是一个人,都不愿意做饭,现在来了,正好练练手艺。我挎着妈妈的胳膊一起去菜市场,一瞬间就回到了童年时光。妈妈牵着我的手,我的脑袋肆无忌惮地转到任何方向。我可以看任何我想看的东西,不用货比三家,不用考虑餐桌上的菜品,不用算计口袋里的钱,这样的日子真的太幸福啦!一刹那,我甚至感谢杰斯!如果没有他,妈妈怎么可能卖了房子搬来和我同住?我怎么可能在26岁的时候重新回到妈妈身边?就像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醒来以后,我发现躺在妈妈的大腿上,她正对我微笑。
晚饭有很多菜,当然有我爱吃的豆角肉丁。
“妈,来点酒吗?”我眨着眼睛问。妈妈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吧!”
我们面对面地坐在餐桌前,这张孤独的桌子极少被两个人同时拥抱。我们喝了一点红酒,吃了一点菜,说了很多话。我记不清我们都说了什么,因为我们不知不觉地把一瓶红酒都喝了,还流了好多眼泪。我没刷牙没洗澡就钻进被窝,妈妈骂我是懒蛋,我说:“妈妈,抱抱!”妈妈又笑了,坐在床上使劲地抱了我一下。我闻着妈妈身上的香味,好甜好甜。我把脑袋扎进她怀里,我说:“妈妈,永远别离开我了,好吗?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吗?妈妈,这些年……我想您,我太想您了!”
妈妈的眼泪滴在我的头发上,我感觉到了。
有妈妈在的城市变得温暖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我赫然发现餐桌上竟有豆浆、牛奶、油条、炸糕、面包、煎鸡蛋和煮鸡蛋。天哪,幸福来得如此之快,让我受宠若惊。妈妈得意洋洋地向我宣布她已经会用微波炉了,真方便,还省钱。众所周知,电比煤气便宜。
走在路上,脚步轻盈了许多。深冬的味道塞满鼻腔,冷而清新。摩托车乖乖地躺在存车处里,入冬的时候我没忘了加防冻液。它很安全。我计划着怎样才能向妈妈开口,这个惨痛的事实她是否能够接受?她写满眼泪的一生中,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我的婚姻幸福无疑是她最想看到的,可惜我目前给不了她。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车站前停的那辆车是杰斯的POLO。不,我不会看错,我至死也不会忘记我的车牌号码。他大概是从反光镜里看到了我,竟略带愤怒地从车上走了下来。我没发现这个男人结婚以后有什么不同,倒是皮鞋比以前脏了,因为我不再擦了嘛!我没开口,等着他先说话,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上车!”他对我命令道。
“为什么?”我当然要知道!
“交养路费!”他还能理直气壮?
“现在是你在开车,为什么我交?”
“车是你的名字!”
“你也知道车是我的,那你还开?”
他终于有点理亏了,太难得了!我发现我把自己的位置摆好之后,我不再欠他什么,更不需要怕他。
“我过些日子还给你!”
“那我过些日子再交。”
“南北,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刚分手就把事做得这么绝?你不知道现在查养路费很严吗?你不交钱,我怎么敢把车往外开?会罚款的,你知道吗?”
“我又不开车,我连打车的钱都没有,我怎么会知道?”
“好!算你狠!我看这车你是不想要了。”
“你不用威胁我,也不用跟我耍你的臭脾气,我现在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请注意,你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你妻子已经提醒过我这个‘追求者’不要‘纠缠’你了!”
“她比你还小呢,你跟她计较什么?”
“那我应该和你计较吗?”
“行了,别说废话了,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不交!我凭什么交?”
“好!你别忘了你今天说的话!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我也告诉你,我希望你在一周内把车还给我,否则——我就去报警,说车丢了,看你怎么收场!”
“你!”
他让我气得说不出话了。我第一次这样和他针锋相对,有说不出的痛快。但我还是打算缓和一下气氛,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我毕竟爱过他,把他塑造成一个货真价实的混蛋形象,除了证明我当初瞎了眼,于我没有半点好处。
“杰斯,我们已经完了。你已经结婚了,我也要开始自己的生活了,这不是如你所愿吗?我求过你,你不接受我,为什么现在却要我来解决你的麻烦呢?这话说得通吗?我有这个义务吗?如果是以前,我还是你的女朋友,那我责无旁贷。可是现在,你是结了婚的人了。我要是还为你做什么的话,你妻子会以为我想破坏你的家庭。我不想再被人这样骂了,你明白吗,我已经放弃了,我什么都不争了,什么都不要了,你明白吗?我什么都不要了!请你给我留点尊严,行吗?为了我,为了你的家庭,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好吗?你知道吗?我妈妈昨天来了,她以为我们要结婚,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就为了凑钱给我们买房子!到现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你出差了,她还等着送自己的女儿出嫁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就不要因为这些与我无关的事来影响我平静的生活好吗?”
杰斯不再言语,似乎被我说动了。我不指望他能良心发现,我只希望我们从此能够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你先借我点钱行吗?我自己去把养路费交了。等我有钱,我马上还你!”他换成了哀求的口气。
“我没有钱,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连一千块钱都没有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一个做‘大生意’的人,连一千块都没有吗?”
他的脸红了一下,可惜,他才不在乎在我面前“没有面子”呢。
“我真的没钱,为了那房子,我妈连死期存款都给我取出来了。我哪来的钱?我连手机都卖了!你给我打电话了吗?你应该知道。”
“你的爱情不该由我来买单。房子是你的,不是我的。”
“你去帮我借点行吗?”
“果果你也认识,你自己找她去吧。”
“她不会借给我的。”
“那我就没办法了。”
“你不是认识一个开丰田的吗,他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吗?那你也太惨了。”他换成了一副嘲笑的口气,我也生气了。
“顾杰斯!我跟你说过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凭什么为了你找人家借钱?”
“那我上楼找你妈借。”
“你还有什么脸见我妈?”
“我没脸,我就是求她借给我。”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我就是借钱而已。她借给我,我就谢谢她;她不借给我,我就自己走人。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不许去!她还以为你在外地呢!”
“我告诉她实话不就得了。我没去外地,和别人结婚了。”
“你想气死我妈?她有心脏病你知道吗?”
“说实话也犯法?她早晚都得知道。”
“你!”
“我就是想借钱而已。”
那一刻,看着杰斯的脸,我真的怀疑自己的智商,怀疑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难道我真的爱过他?死心塌地地爱过他?爱着他?真的吗?真的吗?可我现在怎么那么恨他呢?怎么那么想杀了他呢?
今天注定我没有好心情,坐在椅子上光愣神了。雯雯把她的“神奇水”递给我,悲哀地说:“唉,过几天我就给你倒不了水了。”
“怎么了?”我不得不抬起头问一下,表示我毫无诚意的关心。
“大毛叫我去甲州做独家采访。有人报料,说那边有一个台湾明星养的‘二奶’,还生了一个小女孩。算我倒霉,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非叫我去!又是圣诞节又是新年的,跟上这么一个破新闻,过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那么点小地方,连个景点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玩,就算有这事又怎么了?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一年到头这种事得出多少?八成还是炒作,那个明星不是刚出新专辑吗,估计又是拿咱们当枪。唉,赚这点工资真不容易,连补助都没有!”
“就你一个人?”
“还有蟑螂!他刚从晨报那边跳槽过来,大毛肯定要‘考验考验’他,这还用问吗?这就叫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当初痛痛快快地和周明一块过来多好,省得现在让我跟他一块倒霉。”
“这种事一个人比两个人方便啊!”
“可不是,让蟑螂一个人去不就得了!”
“我替你们去!”
“啊?南姐,我没听错吧?你都快结婚了,还是我去吧!”
“没事,我去吧,反正也是闲着。”
雯雯很难相信有这种飞来的好运气,我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我这种雷锋似的好人。可人被倒霉事整得焦头烂额不知怎样面对的时候,想到的只有离开。主编开始不同意我去,认为还有很多很重要的工作“需要”我。但我一再坚持,他只能同意了,让我和蟑螂配合好工作。我是想到那里散心的,和蟑螂一起去干什么?索性连他也一起“照顾”了,顺便卖他一个人情,算作对以前“互利”的报答,自此正式成了独行侠。
十万火急的事情不容耽搁,主编叫我马上回家收拾行李,先从会计那里支取五千元现金,算是我的活动经费。此行归期无定日,正合我意。一想到杰斯那家伙,我就气得肝疼,可也拿他没有办法,他总是能一下就戳到我的软肋。如果我离开漯城,他也就没办法再琢磨我的钱了。我还不相信他已经厚颜无耻到要去找我妈妈骗钱的地步,无论怎样,家长在孩子的心目中还是有一些威严的,尽管毫无根据,且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只是可怜了妈妈一个人,她才来就又要面对母女离散了。
我把汇款单、存折、银行卡都从单位带回家,路上还钻到提款机跟前取了两千块钱,坐在出租车里给果果打了电话,叫她帮忙照顾一下我妈妈,带她出去玩玩。果果照旧在电话里维持了她以往的作风,连连惊呼没有想到,还责怪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她。这样东拉西扯下去没有半个小时完不了事,我从反光镜里看到司机偷偷地笑,大概是听到了果果在电话里的声音。——“你就放心把咱妈交给我吧!我天天逗她乐,哄她高兴,保证你回来以后她都不认你了,把我当亲生的!”
推开家里的门,可把我给吓住了。虽然没有夸张到退出房门看一眼门牌号码的地步,但也足够惊讶、惊艳、惊恐。房间的家具全都变了位置,哪里都一尘不染,连玻璃都擦干净了!这些全是妈妈一个人干的吗?果然是职业——妇女。窗帘、床罩、被单、桌布,不是红色就是粉色。花团锦簇的牡丹盛开在双人床上,成为古董的鸳鸯戏水图案出现在我的枕套上。我的妈呀……
“我跟你爸爸结婚那会儿,我们同事同学都送这个。我一直没舍得用,这不,正好留给你了,我要是用了还糟蹋了呢!”
“妈,你带来的脸盆上不是也有‘鸳鸯戏水’吧?”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了?”
我的脑袋嗡地就大了。老天,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继续呆在漯城,就算侥幸躲过杰斯的物质盘剥,也经受不住我妈的精神折磨。我得离开,离开这里,调动起全身的细胞,好好想一想怎么对我妈说她的鸳鸯还得过几年才能比翼双飞呢!
“你乱翻什么?”我妈显然不满意我破坏她的劳动成果。
“我那只红色的行李箱呢?”
“门后,柜子旁边!你找它干吗?”
“出差!”
“怎么……去哪?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俩怎么都这么爱出差啊?这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哪?三天两头看不见大人像什么话!”
“妈,这里是我的存折、银行卡、还有您的汇款单,你都收好了,密码是您的生日,您用就取。这还有点钱,您带身上,看什么喜欢就买。有什么事就给果果打电话,这是她的电话号码。她这就过来看您,说接您去她的店里玩会儿。这些日子您没事就出去走走,去她店里呆着也行,别一个人呆着,怪腻味的!”
“这就走吗?不吃了饭再走?”
“新闻就是生命!”
“怎么说走就走了?你多带点衣服!路上小心点!哎……”
我一刻不停地逃出家门。那扇门后面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我现在却急不可待地想要离开。我多么渴望在她怀里撒娇,给她当宝宝,可我无法面对的东西却逼得我不得不离开。我懦弱的天性再一次占据了上风,我不敢说,我却敢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