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孟闻言一怔,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地道:“确有此事,不过先皇曾经下过令,不追究宋大人,而且,那位李小姐也的确是下官发落的……”
当年他架不住自家妹妹的哀求,把原本应该发卖为官奴的李玉卿卖进了青楼,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却一直是姜安孟心底里的禁忌,被他视为人生的污点。这会儿被外甥突兀地问起,心中顿时有些慌乱。
“哦?大舅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朱子优冷笑着道:“当年大舅应了姑母的请求,把堂堂的李家小姐发卖去了青楼,这可是渎职啊。不过,此事也就你知我知而已,若是大舅肯出面做一些事情,这事儿本王就会让它一直搁在肚子里,再不会有人知道,如何?”
这是红果果的威胁啊。姜安孟气得脸色铁青,这个看似聪明无比的外甥,怎么脑子就这么不好使呢?竟然拿这种事情来威胁自己?自己倒台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渎职一事酆使被翻了旧账,也大不了是降职罢了,不会有更严厉的惩罚了,而自己若是在这当口党同伐异的话,搞不好就会落得个结党营私的名头,那罪可就大了。而且,明显自己这位外甥是个靠不住的,若自己跟他站到一队的话,今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操家灭门也是指日可待。
“王爷,下官当年做错了净情,王爷若真要大义灭亲告发下官,下官也无可厚非。”
姜安孟把心一横,打算彻底把话说开了,免得日后麻烦。
第一百六十章 溃于蚁穴
朱子优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片阴沉,半晌后才冷笑道:“大舅莫不是以为本王不敢?”
姜安孟低头应道:“下官不敢妄自揣测王爷的意思。”
朱子优见姜安孟一副油盐不进、小心惶恐的样子,也拿他没有法子,他又不可能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去皇帝面前揭发自己的舅舅从前做过的错事,若他真那样做了,只怕就会彻底失去了姜家这个靠山,现在还不到彻底跟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罢了,既然大舅拿定了主意,本王也就不勉强了,告辞。”朱子优说罢,拂袖起身,朝外头走去。
姜安孟暗暗地松了口气,忙起身跟在朱子优身后,送他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客厅,朝外头走去,穿过院门,外头是姜府的大花园,朱子优来时乘坐的软轿便停在院子门口。
朱子优回头阴沉地瞥了姜安孟一眼,冷笑道:“大舅太客气了。”
姜安孟忙上前一礼道:“理当如此,王爷大驾,下官不敢怠慢。”
朱子优一甩袖子就打算上轿,冷不防却瞥到一个勉强还算熟悉的身影,眉梢微挑,回头问道:“大舅,那个老婆子好像是姑母屋里的吧,怎么会在姜府里?”
朱子优说的人,正是被宋元义勒令姜氏遣走了的洪嬷嬷。
这洪嬷嬷跟着姜氏时倒也算是胆大心狠的人,也曾经干过不少坏事,如今年岁大了,反倒相信起什么因果报应来了,对自己早些年做过的坏事就开始有些耿耿于怀、时常心惊肉跳起来。又加上被姜氏送回了姜家,在姜府总有些抬不起头来。跟她一起被免了管事的差使、同样被送回了姜家的她的那口子,还成天不住地埋怨她头发长见识短,坏了一家人的前程云云。
诸多事情凑到一起,又加上前几日太后遇刺一事,洪嬷嬷听闻行刺太后的那人是李家的余孽,又听闻皇帝如今下令要彻查此事,不由得疑心自己早些年做下的事情会被抖搂出来,顿时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开始夜夜做起噩梦来。
连续几日噩梦下来,洪嬷嬷的神智已经开始有些昏聩的迹象了,看人的目光变得躲躲闪闪,总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姜安孟的夫人原想把她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去,眼不见为净,奈何她的小姑子姜氏特地差了人来,恳请自己善待于她。
姜氏原本就是舍不得把洪嬷嬷送到庄子上去吃苦,所以才把人送回姜府的。小姑子的这点儿小请求,自己这个做嫂子的若是都不答应,未免就太不给宋元义面子了。于是,姜安孟的夫人无奈之下,只得将洪嬷嬷的妹子那一房人拨来照顾洪嬷嬷。
而此时,正是洪嬷嬷午睡之后做了噩梦,惊叫着醒来,她的妹妹刘洪氏便扶着她出来走走,散散心,却好巧不巧地被朱子优看见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推动历史进程的往往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
这朱子优见到洪嬷嬷,只是觉得眼熟而已,连她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哪里会去关注她?不过因为她是姜府嫁出去的女儿的陪房,如今却在姜府出现,所以故意问出来,想寻姜安孟的晦气罢了,谁曾想,他这一问之下,还真的被他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姜安孟也没想到这陪嫁的老婆子身上会有什么秘密,很随意地应道:“哦,王爷问的是她啊?她姓洪,是你姑母的陪房丫鬟,被宋大人不喜,所以给遣送回来了,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整日里神神叨叨的,偏偏你姑母念旧情,不肯将她送去庄子上,这不,还得请人伺候着她。”
朱子优哪有兴趣关注一个半疯的婆子,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然后便打算上轿回府,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追问了一句:“受到惊吓?莫不是太后娘娘遇刺以后?”
姜安孟不疑有他,略微思索了片刻后点头应道:“这么说来,倒真是太后娘娘遇刺后的事情了,倒真是巧。”
朱子优冷冷地一笑,对姜安孟道:“大舅,本王看姑母的这个陪房很有些意思,本王府里里正缺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嬷嬷,不如就把她送给本王吧。”
姜安孟一愣,心道这是妹妹交给我照顾的人,怎么好推给王爷?正想着托辞准备拒绝,却听朱子优转头对他的手下人道:“你们,去把那个婆子给我带过来。”他的那几个随从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令行禁止,完全不等这家的主人点头首肯,如狼似虎般地上去就将满面惊惶的洪嬷嬷架了过来。
“奴婢什么都没做过,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洪嬷嬷萎缩着身子,将头埋在胸前,一双眼睛盯在地上,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偷瞧朱子优和姜安孟几眼,她这种样子,越是说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却反而更让人生疑。
这个老婆子,明显是知道些什么,朱子优心中暗喜,大手一挥道:“带走。”说罢转身上了软轿。
姜安孟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小跑了两步,一边跟上软轿,一边喘着气道:“王爷,洪嬷嬷年纪大了,只怕走不了许多路,不如明日下官给您送到府上来吧?”他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这洪嬷嬷早不疯魔晚不疯魔,偏偏在这当口上疯魔了,必然是跟太后娘娘遇刺一事有所牵连,只是不知道牵连到底有多深。
越是不知道洪嬷嬷跟太后遇刺一事有多少牵连,就越是不能这么把人交出去,否则姜家就太过被动了。
姜安孟心急如焚,恨不得上前将洪嬷嬷抢下来,可是他面对的人是四王爷,他又怎么敢叫仆人们上前去抢人?只能看着朱子优假装没听到自己说话似的,大摇大摆地,领着一群彪悍壮硕的属下,架着已经开始满嘴胡言乱语的洪嬷嬷,离开了姜家。
朱子优前脚刚走,姜安孟后脚就坐上马车,心急火燎地去了忠睿候府。
姜安孟自然不是去找宋元义的,而是直接在侯府的二门口递了帖子,求见姜氏。
姜氏见了帖子,忙命人将姜安孟安排在二门外的会客厅里稍等,自己连忙换了衣服,坐上软轿,直奔会客厅去了。
见了面,姜安孟连客套话都没有,屏退了下人,肃容道:“小妹,今日四王爷把洪嬷嬷带走了。”
姜氏还没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脸上不见惊慌,倒是满脸疑惑地道:“子忧把洪嬷嬷带走了?为什么?”
姜安孟也不和她绕弯子,而是沉声问道:“我问你,那个你叫我弄进青楼去的姑娘,后来死在青楼里的那个,你后来没对她做什么吧?”
姜氏神情一怔,脸色有些不自然地道:“大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姜安孟见她没有否认,顿时跺脚急道:“小妹,你好糊涂啊,那李家的人,也是你能沾惹得的?这下好了,跟太后遇刺一事扯上关系了,洪嬷嬷是不是知道什么?”
姜氏这才醒悟到这件事情委实不小,虽然她不明白李玉卿怎么能跟太后遇刺一案扯上关系,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随便蹭到一点儿油皮都够死一侯府的人了。而且,洪嬷嬷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少,几乎是由始至终她都参与了的,若是她压不住话,什么都说了……
“子忧可是我的亲侄儿,难道他还会害我不成?”姜氏还抱着天真的幻想,一心相信子忧即使知道了什么,也绝不会说出去。
姜安孟叹了口气道:“小妹,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般天真?若你还留在姜家,还未出嫁,他兴许还会有所顾忌,也只是兴许而已,如今你冠上了夫姓,已经是宋家的人了,他又怎么会念什么姑侄情义?再说,你觉得你跟他有姑侄之情可言吗?”
姜氏被说得哑口无言,再一细想,觉得大哥说得的确在理,这才着急起来,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姜安孟叹道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还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
姜氏思虑了片刻,最终决定把从前发生的那些事情说了出来。
“当初请大哥帮忙,把那个女人卖去青楼,原是想羞辱于她,也好叫老爷看看,他心目中的神女如今是什么光景。可是那贱人倒也硬气,一去就自己划花了脸,偏偏她又不肯死,我怕老爷回来后会彻查此事,若他较起真来,搞不好真会查出些什么来,连累了大哥,于是便找了具泡烂了的尸体,把那贱人换了出来,安置在我身边,这样一来,老爷即便知道大哥和我在其中做了手脚,为了顾全那个贱人的性命,也绝不会声张。”
“后来我怀了清雅,杜姨娘专宠,嚣张得不可一世,我实在看不过去,就把那贱人抬成了侍妾,塞去了老爷的书房里,后来……”
姜安孟听到这里,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急道:“你好生糊涂,罪臣之后,谁敢娶?哪怕是小妾,那都是大罪你呀,真是害死妹夫了那小妾后来呢?”
姜氏咽了口唾沫,有些畏惧地道:“那贱人后来有了身孕,分娩的时候,我给她茶水里下了红花,她生下了一个女儿,然后血崩死了。”
姜安孟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生了个女儿?”他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怒了:“你竟然还让她生孩子?”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屈打成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屈打成招
姜安孟的样子明显是被气坏了,说话不由得有些大声,对于这位一向待弟弟妹妹们亲厚有佳的大哥来说,这样的暴怒,还是第一回。
姜氏不免心虚,小声呐呐地道:“她人都死了,如今死无对证,又有谁会知道她是李家的人?”
姜安孟重重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良久后才叹道:“女人哪,始终是头发长见识短,死无对证?她生的那个女儿可还在人世?那孩子不就是证据?更何况,这件事情还有第三人知道,你怎么能把那婆子还留在世上?你没见识不懂这些,难道妹夫也不懂?”
姜氏听闻此言,脸上愤愤不平起来,咬牙道:“他怎会不懂?为了救那个贱人的命,他有什么不能舍的?”
姜安孟瞪了姜氏一眼,埋怨道:“这几十年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一出事就全怪别人不好?若不是你当初执意要把那位姑娘卖去青楼,让她安安份份地去哪家做了婢女,就这样了此残生,料妹夫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别人府里把人弄出来,又怎么会有这些事发生?”
姜氏委屈地道:“我就是不甘心让她安安稳稳地给人家做丫鬟,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我不服气,再说,老爷心中一直是念着她的,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姜安孟叹道:“你真是……哎,人心不足啊。哪个男人心中没有个把个得不到、又念念不忘的人?你却非要较真儿。妹夫当年对你不是挺好吗?你每回一次娘家就显摆一次,每次你走了,你嫂子都得跟我闹上一场,说我不如妹夫多矣,既是这样,你又何苦去生那些事,他心里想着她便想就是了,与你何干?如今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是?罢了,事已至此,我也不说你了,这事儿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想来四王爷拿了那婆子去问话,若真是问出来什么,必然会藉此要挟妹夫,你只管叫他应下,或可保得住侯府一时……”
想到朱子优的野心,姜安孟便不忍心再说下去了,侯府兴许保得住一时,却保不住一世,若宋元义真选择跟朱子优站在一起,只怕迟早也是抄家灭门的下场。只是,事已至此,他又怎么好在已经绝望了的妹妹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姜安孟此刻深深地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会经不住妹妹的再三哭求,做下那等糊涂事?结果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妹夫一家。
姜氏听了姜安孟的话,点头应道:“也只能如此了。”言罢语气一顿道:“只是,老爷那性子,若子忧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怕老爷是死也不肯应的。”
姜安孟叹道:“你得好好劝劝他。这件事情牵连甚广,一个不小心,倒霉的不仅是侯府,就连姜家也脱不了干系。如今人已经被四王爷带走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且好自为之吧。”他说完,望着自己的妹妹,又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
姜氏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去送送自己的哥哥,只木然地坐在原处,呆坐了许久后,这才起身出门,上了软轿,直奔墨苑去了。
再说朱子优这等阵仗地把人带回了王府,洪嬷嬷已是被吓得小便失了禁,秽物弄得满衣裙都是,臭气熏天。
朱子优掩鼻皱眉,对几个侍卫道:“叫几个公公来,把这婆子弄干净了带到刑房里来。”
刑房这地方位于王府的内院里,按理来说这种机构应该设在外院才是,可朱子优府上的刑房却偏偏设在内院,这处刑房不仅是惩处不规矩的属下和奴才们的,更是用来拾掇那些后院儿的女人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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