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了没几句,舒畅突然转过头来看向清语,淡淡地问了一句:“那天,你可曾后悔?”
清语一时没弄懂他问的什么,微微一愣后才明白过来,呼吸顿时一凝,然后转开眼道:“不曾。”
其实她后悔过,而且在当时,她还曾经非常后悔过。这么好的男人啊,她两辈子加起来统共也没见过几个,不是给人预定了的,就是对女人没兴趣的,能让她有机会染指的,还真就仅此一个,可她却眼睁睁地放了手,说不后悔,那真是瞎说,没有剩女不恨嫁的。
舒畅定定地注视着清语,泛着淡淡红润光泽的薄嘴唇微微动了动,吐出两个轻柔到了极致的字:“说谎”
清语心中发慌,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二门的出口,咬了咬嘴唇道:“没有。”
舒畅苦涩地一笑,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瞬间无言,两人之间越发尴尬了,清语只盼着安国夫人能快些出来,结束这种让她手足无措的尴尬。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祷告,片刻后,杜雅雯扶着承谨姑姑的手,自二门处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提着食盒的年轻丫鬟。
“倒是让你们久等了。”杜雅雯笑眯眯地说着,似乎并没有发现清语和舒畅之间的尴尬气氛,“走吧,再不动身可就迟了。”
说罢,她率先扶着承谨的手上了马车,清语也只得跟了上去,待那位提着食盒的丫鬟也上了马车后,舒畅却在马车外头道:“娘,就不用儿子陪你们去了吧?”
杜雅雯掀开车帘,脸上带了几分不悦道:“怎么不用?这一车全是妇道人家,没个男人跟着,做什么都不甚方便,你不去可不成。”
舒畅一脸无奈地道:“娘,你们去的地方是庵堂,儿子去了,反倒不方便,再说,那里儿子也进不去呀。”
杜雅雯杏眼微瞪,佯怒道:“虽然是庵堂,但那里也不是没有男子去的,不过是进不了内堂罢了,你就等在外堂不行啊?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陪为娘的去你到底去是不去?”
舒畅被杜雅雯一顿抢白得没了语言,俊脸微红,一脸尴尬。
当着清语的面,被娘亲这般训斥,让他感觉很有些下不来台,也不敢再说不去的话了,不然不知道还会惹出来什么责骂来,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道:“去。”
清语见人前总是一副完美无缺模样的舒畅被安国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由得暗自偷笑。
在看到他那张白里透红、红里透黑的俊脸,和那微微抿着薄唇后,突然觉得这样的他才是个真正的人,而不是那个高高立在神坛上,让人仰望而不敢接近的神。
杜雅雯见儿子服了软,脸上的表情立即换成了笑,嗔怪道:“还不赶紧上车。”
舒畅微微咬了咬嘴唇,手按着车辕打算跳上去,这时杜雅雯又道:“你这猴孩子,去那里干什么?车里有的是位置,你去坐外头?”
舒畅身形微微一凝,脸色越发地黑了些,却没有回嘴,也没有应声,而是手上一用力,身子一跃而起,跳上了车辕,直接闷声不响地在车夫的身边坐了。
杜雅雯见他是拿定主意不进来了,只得愤愤地一甩帘子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爱在外头吹风,就吹个够吧。”
时下虽然已是入秋,但是天气并不见得冷,尤其是舒畅这样练过几年武艺的,哪有那么容易怕冷?
清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母子二人放下规矩和客气,如寻常人家母子一般的相处,说实在的,这比那种客气守礼、相敬如冰的相处模式温馨多了,也自然多了。
一路欢笑,就连坐在马车外头的舒畅也会时不时地被杜雅雯叫住,不得不接着她们的话题聊上几句,马车在众人的欢笑中,很快便出了内城,向城外西郊的白云庵驶去。
出城后不久,马车便行至一处小山坡下,山坡下有一道石拱门,一道白色围墙与拱门相连,绕着山脚,延伸向目所不能及的树林深处。拱门顶上有一块黑色的匾额,匾额上题着三个金色的字:白云庵。
马车刚停下,便有一位穿着深青色缁衣的中年尼姑走上前来,双手合什对车辕上坐着的舒畅道:“这位公子可是来敝寺求佛问道或是寻医问药的?”
舒畅跳下马车,朝着那尼姑一礼道:“家母想慧真师太一叙,还望师太指引方向。”
那尼姑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道:“往此门里去是白云庵的庵堂,左边停靠马车,右边是接待男客的去处,贫尼只负责接引女客上山,还望公子莫怪。”
舒畅忙摆了摆手道:“岂敢,有劳师太了。”
这时车夫已经下了马车,将脚凳摆好后,最后上车那位提着食盒的丫鬟则最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过去扶杜雅雯和清语。那中年尼姑见了杜雅雯,神色微微一变,却立刻便恢复了一脸木然的样子。
顺着这尼姑指引的方向,车夫驱赶着马车去了左边,而舒畅则在目送杜雅雯一行人进了拱门上山后,去了右边。
且说那位中年尼姑引着杜雅雯一行人自拱门而入,顺着山坡侧面的一跑石砌梯步一路向上,路上,杜雅雯时不时地会问上一两个问题,有关于白云庵的,也有关于慧真师太的,那位中年尼姑回答得井井有条,而且态度不卑不亢,语气谦和坦荡,让人不由得对她生出些好感来。
“请问师太法号?”杜雅雯起了结交的心思,笑着问道。
那位中年尼姑双手合什,朝着杜雅雯一礼道:“贫尼法号慧静,安国夫人有礼了。”
这下杜雅雯倒是一愣,然后疑惑道:“师太竟然认得我?”
那位中年尼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飞快地垂下眼眸,将那一丝慌乱掩盖了过去,一脸平静地应道:“贫尼本是不认得夫人的,不过贫尼曾经远远地见过舒公子,所以猜测能让小公爷甘心驾车的,定然是安国夫人无虞。”
舒畅的确是经常在公众面前露面,所以这位惠静师太说见过他,杜雅雯并不怀疑,倒是一笑道:“师太倒是能掐会算。”
惠静师太一礼道:“夫人谬赞了。”然后转向清语,淡淡地问道:“这位小姐应该便是忠睿侯府家的六小姐了吧?”
清语是第一次穿长裙走石梯,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一手扶着柳香的胳膊,一手提着裙摆,从头到尾一直都在低头看路,生怕一不小心人前出丑,这时听闻惠静师太点到自己的名字,忙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笑着应道:“想不到师太方外之人,竟也知道清语,倒让清语好生惭愧。”
惠静师太神色微微一凝,旋即垂眸面无表情地道:“宋六小姐过谦了,宋六小姐于游园会上大败杜九小姐,此事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宋六小姐的才名,便是这偏远之地,也早有耳闻了。”
清语脸色微红,低头谦虚道:“师太谬赞了。”
惠静师太淡淡地道:“宋六小姐不必客气,这边请。”说完抬手,示意清语一行人先走。
绕着这小山坡爬了近一刻钟的楼梯,清语等人才总算看到树林中的那一片红墙碧瓦的建筑。
杜雅雯和清语往日里出入皆是马车来去,路程若是有超过半里的,也都是有软轿接送,如今这一口气爬了一刻钟的山路,都累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了。
惠静师太领着众人进了庵堂的偏殿,请她们坐了,然后命小尼姑端来茶水,对众人道:“慧真师太还在会客,请诸位施主稍后片刻。”
杜雅雯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不打紧,我们等得的。”
慧静点了点头道:“如此,贫尼便先告退了。”说罢,朝着众人双手合什一礼,然后退出了偏殿。
众人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先前奉茶那位小尼姑才来回话道:“各位施主,慧真师太请各位往正殿一叙。”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慧真
第一百一十三章 慧真
出了偏殿的门,向左转便是白云庵大殿的正门了。一阵清冷的木鱼声伴随着淡淡的香烛味儿从那敞开着的大红木门处传来,带着几分出尘的孤寂,和深远的禅意,原本应该是让人心生向往的佛门圣地,却不知为何,让清语有一种望而却步的恐慌。
就在清语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的时候,引路的年轻尼姑却已经一步跨进了正殿,向里头的人通传道:“师太,客人到了。”
大殿里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请进”,然后便再无声息了,就连先前那阵木鱼声也停了下来。
杜雅雯率先一步跨进了大殿,清语现在已是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大殿里正对着大门处是一座半人高的佛台,佛台上并列着三尊鎏金佛像,清语只认得其中两座是释迦摩尼和观世音,另外一尊佛像是谁,她却是叫不出名字来了。三尊金灿灿的佛像头顶都挂着红绸,金光灿灿,宝相庄严,甚是威武。
佛台前头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有几盘供果,再前头摆着香炉,烛台。
在供桌右下方,有一方小桌,小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个木鱼。小桌后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身穿青色缁衣的中年尼姑,这人面目已显老相,皮肤有些松弛,眼皮微微朝下垂着,看不出喜怒,到是与那三尊佛像颇有些神似。
先前进来的年轻尼姑又唤了一声:“师太,客人来了。”
那青衣尼姑这才睁开眼,看向众人,当目光扫过清语时,微微一顿,旋即又垂下眼,起身朝着众人双手合什,微微欠身道:“寺庙庵堂之中,条件简陋,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贵客莫怪,贫尼慧真,见过各位贵客。”
杜雅雯笑道:“师太客气了,佛门清净地,师太又是方外之人,我等岂敢造次,但有不和规矩之处,还望师太多多包涵。”
慧真指了指地上摆着的一溜儿蒲团道:“各位请坐。”说罢,自己先盘膝在蒲团上坐了,又将目光看向清语。
她先前那一瞥清语并没有注意到,不过这回她的目光却是和清语的撞了个正着,慧真那带着些疑惑和探究的目光,让清语微微一愣。这时,慧真却朝着她笑了笑,这一笑才让清语觉得,这位原本如泥塑木雕的佛像似的中年尼姑,年轻时必然也是一位美人,否则不会只淡淡一笑便如大地回春一般,让人心中忍不住觉得舒服。
不过,正当清语要回以一笑时,慧真却迅速地回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垂下眼眸,又如雕塑一般了。
而且,就算慧真面对安国夫人时,也再没有改变过表情了,一直都是冷清木然的样子,这让清语有些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很显然,这位慧真师太只对自己一人有好感,可是到底为什么呢?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这位慧真师太为什么会对自己不一样呢?
清语心中疑惑不已,不过想了想也就不在意了,有好感总比有反感来得好吧。
这时,却听见安国夫人问道:“听闻师太擅长治疗头疾,不知可否请师太给我看看?”
慧真抬眼看了看杜雅雯,淡淡地道:“若是贫尼没有看错,想必夫人并没有什么头疾吧?”
杜雅雯闻言一愣,然后讪笑道:“师太怎么知道?”
清语听了安国夫人这句话,顿时一口气险些没提得上来。
昨儿是谁一脸委屈地跟自己说头晕,要来白云庵看病的?是谁害得自己当时进退两难,内心挣扎不已,最后良心打败了色心,逼自己放了无尘的鸽子,来陪她看病的?
原来什么头晕头疼,都是装的清语此刻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直愣愣地看着安国夫人,完全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她此刻的感受。
慧真淡淡地道:“贫尼yin浸此道十余年,有病无病,自然是一眼便知。”
杜雅雯笑道:“都说慧真师太慧眼如炬,我原先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倒是我唐突了,还请师太莫怪。其实,是我的一位朋友有头疾,久治不愈,而她如今出门不是很方便,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先替她来瞧瞧了。”
慧真点了点头道:“夫人不信贫尼也是情有可原,还请夫人说说贵友的症兆,贫尼也好替她诊断一二,不过,没有当面诊脉,贫尼开的方子,药效只怕不尽如人意。”
杜雅雯笑了笑道:“师太无需担心,若师太的药方真能缓解我那朋友的病痛,到时候再请师太前往诊病也不迟。”
慧真冷冷地道:“贫尼从不出诊,若贵友需要诊病,还请到白云庵来。”
杜雅雯也不介意慧真态度恶劣,但凡有些本事的人,谁没有点儿怪脾气?慧真越是这样,她倒越是觉得传言的可信度颇高,于是忙把那位友人的病症一一讲述了一番,详尽之处,连一日痛几回都说得清清楚楚。
慧真待杜雅雯说完后,点了点头道:“贵友此疾,乃是早年碰伤额头所致,虽然外表不见伤,但内里受损,却是无法一时痊愈的。”
慧真的分析与杜雅雯知道的实情几乎一般无二,这让原本还有些怀疑的杜雅雯立刻打消了心中那一丁点儿不信,几乎让她把慧真当成当世神医了。
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杜雅雯笑道:“师太倒是说对了八九分,我那友人,的确是年轻时伤过头,还请师太指点一下治愈的法子。”
慧真冷冷地道:“贫尼可以开一张方子,夫人且拿回去照方抓药,按剂量服用,或可暂缓贵友的旧疾,但若是要治愈,只怕不易。”
杜雅雯忙点头道:“能暂缓已是万幸了,若真能使她免除病痛,我定当厚谢师太。”
慧真也不言语,立在一旁的年轻尼姑却熟门熟路地拿过小桌上的墨和砚台,慢慢地研磨,片刻后墨成,慧真提笔在纸上书写起来,很快一张字迹隽秀的药方便写好了,药名、用量、服用禁忌,无一不详细十分。
墨干后,慧真拿起药方,递给那位年轻尼姑,再由她将药方转交给了杜雅雯。
“这药方只针对贵友之症,若是换人服用,还请再找贫尼重新开方子才好。”慧真淡淡地解说道。
杜雅雯示意承谨接过药方,然后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多谢师太了。”
承谨收起药方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绸缎布包来,布包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里头装的银两不少。
“这是我对贵庵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师太笑纳。”杜雅雯笑了笑道。
慧真垂着眼冷冷地道:“夫人客气了。”话虽如此,却并没有开口拒绝那些银两。
那年轻尼姑伸手接过了布包,放进了供桌一侧的功德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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