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香?”尔淳将帕子叠好,凑近鼻端嗅了嗅,神情有些困惑,“大约是前几日白兰用皇后娘娘给的天竺香熏的,因而味道十分宜人。”
待那个宫人离开,玉莹端起个红彩龙纹的茶碗,优雅地啜了一小口,慢吞吞地续道:“我倒是不喜欢用香,谁知道会不会掺些不该掺的东西。”
秀眉紧锁了几分,尔淳不自觉将手帕拧成了一团,玉莹瞧得出她也是心有所虑,不由抿唇一笑:“自然,这香是皇后娘娘送的,应该是无碍的。尔淳说是吧?”
“当然。”尔淳的眉头再未舒展,她让白兰小心地将手帕收起来,转头小声地对玉莹说,“说吧,你为何要提醒我?”
“永寿宫也收到了天竺香和一些果点。”茶雾升起,模糊了玉莹的面容和冷肃的表情,“如妃将这些都丢出去了,我便明白这其中蹊跷。”
玉莹每说一句,尔淳的脸色更寒了下来,眼光移到了上手位的方向,阴郁道:“其实,我也早就怀疑。上次那块糯米凉糕……不是宫中的主子,谁会有这般能耐?现在看来,宫里几次妃子流产,都是这位下的手了。”
“尔淳,左右不过是为了生存。”玉莹放下了茶碗,鲜红的丹蔻映着雪一般的白瓷,格外刺眼,“你该懂我的意思了?你不愿意也是无妨,好生照看你肚子里的孩子,总要比如妃当初小心,才能平安地生下来,你说对不对?”
话说到最后,玉莹有些漫不经心地刮着茶盖,语气却有些森寒,不复往日的柔媚。
偏头看了她一眼,一侧的黄色流苏震得不断颤动,尔淳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好似要将玉莹从头到脚都看清晰,蓦然间掩嘴低笑道:“看不出,你也是换了性子,比起从前在钟粹宫的日子,真是精明了许多。对了,如妃与你可说什么条件?”
“我可不是来与你叙旧的,尔淳。”嘴角轻轻地提起,玉莹眨了眨眼眸,笑得一脸妩媚:“事实上也不难,要她死。”
闻言,尔淳明显一怔,光洁的额头又蹙了起来:“这有些不好办了,找点麻烦还是不难。事成以后,你们打算如何谢我?”
“你的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再重的谢礼也只怕你嫌轻了。”玉莹瞥向了尔淳,唇边的媚笑越发趋近诡异,居然让尔淳错以为见到嘉庆帝了,“如妃也是这意思。”
“那就,一言为定。”尔淳饮下最后一口茶,甲套搭在白兰的手背上,起身回宫。
安茜望着她羸弱的背影,眼中不无担忧地问:“小主,你真的相信她?”
玉莹也同样瞧着那风吹杨柳,不过她的神情倒是镇定自若了许多:“你且放宽心。她不信我说的话,一定会拿着这条手帕去找信得过的人瞧。至于那人说的话,尔淳是绝对会相信的。再者说,她能有十足的把握,比当初的如妃更得宠,保得住她这块腹中肉?她可不是傻子呢。”
“你是说,孙大人?”安茜想了一想,不禁微笑了起来,“不错,她笃信孙大人的话。自从怀孕以来也指明让他应诊,对其的信任可见一斑。”
“你看在和篮螅谋硐质遣皇翘簿擦耍俊庇裼ǖ难垌夯旱孛衅鹄矗殖隽艘凰咳窭拔易芫醯茫居惺裁疵孛埽盟械阈牟辉谘伞!�
安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了好半晌,直到纤细的人影彻底消失,才回过头叹息了一声:“她的心思我向来看不透。如果仅仅是理智的人,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小主第一次暗示她,她为了皇上断然拒绝,这一次却为了孩子让步。她的每一步棋都让人奇怪,实在是出乎意料。”
“对了,你上次说上元节外边很热闹?”玉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兀地问道。
“不错,小主想出宫?”安茜很了解玉莹的心思,转而展颜笑道,“也是该和皇上出去转转,和篮蠡噬峡汲沟浊逅悖芯跽鋈艘彩萘诵矶唷T僬吣愫退褂行└艉遥蝗缃枳庞瓮嬉踩霉叵祷汉托!�
安茜看得出,玉莹还有几分踟蹰,她本想再劝说几句,不料一抬眼脸色猛地发白,立马跪了下来:“奴婢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嘉庆帝挥了挥手,安茜和汪福寿他们都退下去,玉莹才恍然发觉宴席散后全走光了,只有他还站在跟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想出宫玩?”
玉莹原本想背过身不理他,但又想起安茜说的话,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皇上想去么?我听宫人说的,外面可热闹了。”
“换上你的男装,朕带你出去。”嘉庆帝不再与她废话,抬脚就往养心殿走,玉莹愣了一愣,也马上跟了上去,心中升起了大大的问号。
上元佳节,盛世太平,一片喧闹非凡的景致。人说火树银花不夜天,眼前的景象也差不了几分,满城歌舞欢腾,花灯玲珑,五彩绚烂,看得人目不暇接。
除了剪纸花灯,街道中央还有一条蜿蜒翻转的龙灯,龙头里似是别有玄妙,在夜色下显得闪闪发亮,许多人都簇拥在两旁,观看着双龙戏珠的表演,不时有人鼓掌喝彩。
嘉庆帝一身青色便服,温文儒雅。玉莹一袭月白袍子,清俊秀美。两个人身后跟着四个侍卫,穿梭在涌动的人潮之中,也不会太过显眼。
不过,就凭着两人的样貌气质,仍旧是惹了不少相思。就算是往日不出门的大姑娘,也在这上元佳节坐着小轿,撩起帘子的一个角落,小心地探一眼瞧个热闹。所以,嘉庆帝和玉莹一不小心,便接到了几个临去的秋波。
街边还摆了不少小摊,有捏泥人、剪纸手艺活的,有卖褡裢火烧、驴打滚和热汤圆的,还有卖线穿牡丹、水浇莲、金盘落月等花炮的,叫卖声同样不绝于耳。
玉莹看什么都新奇,一双眼睛快要粘在那些玩意上,尤其是一个卖火炮的摊子,她刚想说要买,谁知道嘉庆帝硬是拖着她去了另一面。
两人走到一个稍显冷清的摊位前,摊主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书生,只见他左右手一齐开弓,两张宣纸上各画出了一副迥异的山水画,笔触细腻,意境潇洒。
玉莹还在奇怪,嘉庆帝已经拿起了那幅画,看了一会儿后启口道:“老先生,我想给我娘子作一张画,做个样稿底子。”
闻言,玉莹一怔,不懂嘉庆帝是什么意思,刚扯了扯他的袖子,却被他攥住了手。
“这位公子客气了。是想做什么的样稿?”那位老先生问清楚了尺寸风格,又和嘉庆帝谈妥了价格,一边在纸上飞快地作画,一边问道。
“呵呵,先生只管画就是了。”嘉庆帝微微一笑,拉着玉莹的手更牢了些。
玉莹看着四周出神,心中在不断盘算,尔淳究竟会如何完成这件事,竟是一点也注意到嘉庆帝将画收入了袖中,又对身后的侍卫嘱咐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更盛。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看些别的吧。”嘉庆帝牵着她的手,往护城河的方向去,玉莹忽然觉得,他好像对紫禁城外的地方很熟悉,难道说一直微服私访吗?
护城河边,已经远离了繁华和喧嚣,甚至有一点凄清和寥落,与刚才的世界正是一冷一热,泾渭分明。嘉庆帝揽着玉莹的肩头,站在稍高的山坡上,仿佛在等待什么,一直仰头注视着天空。
玉莹有些不明所以,也同样扬起了脸,突然间一声噼啪猛响,绚烂的烟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恣意盛放,让漫天的星光也黯然失色,大朵大朵地爆绽开来,辉煌闪耀。
“莹儿先前不是想看花炮和烟花?今天太晚了,朕不能带你去看侯夫人了,以后一定带你去。”嘉庆帝的声音依旧低凉,此刻在玉莹听起来,反倒是有种水漱玉石的清爽,也许这就是习惯了,并不觉得寡淡冷清。
“皇上,”或红或紫的火光,将玉莹的脸蛋映照得更为明艳,她犹豫了片晌终究还是轻轻地唤了一句,“琰,谢谢你。”
嘉庆帝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将她搂在肩头,一起看着这片锦绣灿烂的天下。
可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位宠妃靠在他肩窝时,脸上淡淡的冷定和几分不以为然。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藏毒天竺香
然而,回到宫里以后,嘉庆帝却接到了一个噩耗:淳贵人在沐浴后突发病症,目前急招了太医进宫,恐有性命之忧,腹中胎儿亦难保。
嘉庆帝子嗣不多,所以听见这等消息,只得离开了玉莹,马上赶到承乾宫去。
承乾宫内外,俱是紧张万分。无数的宫人忙忙碌碌,不少人手中捧着铜盆走出,嘉庆帝侧头看了一眼,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冰,这其中竟都是血水。
走入殿内,空气中隐约浮动一股血腥之气。嘉庆帝皱着眉头,足踏龙靴流星大步,掀开鹅黄色的床帐后,露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
尔淳双眉微颦,额头上汗涔涔的一片,死死咬住了下唇,显然十分痛苦。睁开眼,见到是他来了,勉强地扯起了一抹笑容,虚弱地说道:“皇上,您终于回来了。臣妾总算是仰仗着皇上天恩,才能保得住皇儿性命。”
“尔淳,你和皇儿没事就好了。”嘉庆帝探了探她的额头,回头又看向了已经跪了一地的奴才,口气不善道:“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离你回宫不过两个时辰,怎地就会小产?快说!”
底下都是一片抽气声,无人敢应和半句。嘉庆帝的火气已升到顶端,烦躁道:“不说是不是?那就统统贬入辛者库去!”
“皇上息怒。”眼见几个年幼的宫女哭了起来,跪在地上的白兰抬起头,战战兢兢地回话:“贵人原本好好的。可是洗澡时用了皇后娘娘给的——”
“白兰,闭上嘴。”尔淳挣扎着要起身,嘉庆帝伸手扶住了她,眉目间闪过一缕意味不明的暗色,“继续说下去。”
白兰偷觑了尔淳一眼,迟疑了片刻才小心道:“前几日,皇后娘娘送来一盘饽饽点心和一盒天竺香料,贵人就让奴婢收起来了。奴婢用天竺香给贵人熏了屋子和衣裳,今天沐浴时又用了香料掺在香膏里给贵人洗浴,没想到出了事情。”
话音断,尔淳观察着嘉庆帝的表情变化。但见他先是愁眉不展,可又忽然下定了什么主意,语气缓和地问:“御医呢?御医在哪里?”
听见传召,马上有太监给孙白杨引路,他甩了袖子给嘉庆帝行礼,恭敬道:“微臣参见皇上。”
“孙爱卿,你来告诉朕,尔淳此次差点小产,究竟是什么引起的?”嘉庆帝问。
“回皇上的话,是洗浴所用的香膏中掺入了一种香料。这种异域进贡的香料平时闻着无碍,但如果有心之人再多掺一些别的成分,就会有活血散结,催生下胎的功效。”
孙白杨说得隐晦,可嘉庆帝不会听不懂。正因为听懂了,他的脸色越发阴沉,偏头面对尔淳时,却又换了一副神色,温声劝道:“尔淳先安心养好身子,这件事情,朕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嘉庆帝站起身,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凉彻骨的气息,连汪福寿也看出他是动了怒,说话的声音里也暗含了隐火:“摆驾储秀宫,朕要亲自去问问皇后。”
储秀宫中,两边一色的八盏戳灯,将整个宫殿照得恍若白昼。
皇后特意将宫人遣走,独自坐在紫檀脂玉雕花座椅上,仿佛是料准了嘉庆帝的驾临。
“汪福寿,下去。”嘉庆帝一撩袍子跨进门槛,就吩咐身边的奴才退下。汪福寿看了看嘉庆帝,又看了看皇后,识趣地弯着腰退到了门外,并将宫门轻轻地掩上了。
“皇上是来治臣妾的罪?”皇后双手交叠安稳地坐着,脸上一径的平和,依然是雍容尊贵的模样,不愧为一国之母的风范。
嘉庆帝并没有计较她的无礼,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双目凝肃地盯着她:“皇后,尔淳的事你有何解释?朕答应了要给她一个公道。”
“臣妾没有什么好说的。”皇后摇了摇头,望向他的眼神里却有一点难言的炽热和苦涩,静静地说:“古语有云,愿赌服输。这次是臣妾着了别人的道,不该怨恨任何人,只该责怪自己太过大意。”
嘉庆帝没有太多的吃惊,而是皱起了眉头,其中更多的是深深的不耐和倦意:“皇后,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认,不要想着再拉上谁垫背。朕给你时间,只要你知道自己错了,并且愿意悔改,朕依旧敬重你是储秀宫的主人。”
“皇上,臣妾只想问皇上一句,”皇后举眸注视着他,眸子里前所未有的清明,“皇上这辈子,真的在乎过、爱过一个女人么?”
离开的脚步蓦然停滞住,嘉庆帝没有回过身,但皇后也可以知道,这一瞬间他的脸上或许也滑过了一丝怔忪与黯然,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清爽中带着一点忧郁,第一眼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他是她的天,是她此生唯一的信仰。后宫的女人都将他当做帝王,唯有她才会将他当做夫君。这一点,为何他永远不会懂呢?
宫殿里又是大半晌的寂静无声,直到嘉庆帝终于再次仰起头,清冷的声音犹如夜泉一般流淌出来,铺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朕不是不懂得感情。只是你们想要的太多,除去感情,还要无上地位和唯一的恩宠。”
他昂首看见了殿外高悬的玉壶,但还是有一朵惨淡的乌云遮挡住了所有的光亮,让人不知不觉就心生凉寒:“朕时刻不能忘记,是这大清帝国的一国之君。也一直提醒自己,是所有嫔妃的夫君。可是,终究还是有一些,是朕给不了、也无法给的。”
话音刚落,嘉庆帝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储秀宫。
身后的皇后则是瘫坐在座椅上,呆呆地望着无人寥落的宫门,想到的却是十多年前,他、和孝公主和自己在御花园中玩耍的情景。
假设时间可以倒回,停留在他们还年幼的时候,没有争宠,没有夺嫡,没有庙堂的纷争,他们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嘉庆四年正月十五,孝和睿皇后钮钴禄氏忽得疾病,嘉庆帝令其在储秀宫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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