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自己去查,最后还是在庞府外乞讨的一个叫做小八子的小乞丐看刘书生可怜,偷偷告诉他,在王书生失踪的当晚,庞府的管家庞云曾经鬼鬼祟祟地带着一帮人扛着个破麻袋夤夜出府去了城西的乱葬岗,然后挖了个坑把麻袋扔进去了。小八子没敢跟过去看看是不是王书生,但扛着埋去乱葬岗的,除了死人还能是什么?
府衙里惧怕庞太师的势力,这事儿不敢管,但刘书生不甘心,庞太师怎么了?庞太师就可以草菅人命吗!这世间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至少要知道王书生是为了什么而死,否则要如何跟王书生家乡等着他考取功名的老娘交代?
“所以你就写了个状子想递去开封府,让包大人帮你,如果再不行了就去告御状?”顾西辞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把刘书生的状子抖得直响。
刘书生并不敢对顾西辞发火,于是只能憋着嘴点点头,眼睛还盯着那张抖得跟风中蝴蝶一般的诉状。
简直神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把状子还给我!
然后顾西辞微微一笑,抬手把状子揉成一团攥进了掌心之中,刘书生还没来得及出声,便看到自己的状子化成了一捧细碎的粉末从顾西辞的手指缝中缓缓飘洒而下,风一吹,粉末纷纷扬扬的散落入尘土之中,消失不见,拼都拼不回来。
刘书生目瞪口呆:“你、你怎么这么过分!”
“为了你好。”顾西辞微微一笑,拍了拍刘书生的肩膀:“你兄弟的仇我会帮你报的,回客栈去老老实实复习准备考春闱吧。这件事情忘了就好。”
说完,顾西辞转身要走。
“混账!”刘书生反应过来,忽然大喊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决定我的做法!还撕了我的状子!”
写状子也是要花钱买笔买纸的好嘛!老子要没钱了!
顾西辞被刘书生一声大喝给喊得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回过了神,站在原地抱胸,眯着眼睛看刘书生。
“我要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阁下费心!我愿意去开封府递状子,我愿意去告御状,我愿意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人,都怕庞太师的权势!就滚远点!别妨碍我!”刘书生抛弃了一个书生的素养,愤怒的喊道。
他受够了。身边的人都在劝他算了吧,人都死了,就算真的是庞府做的,你能怎么样?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还能干得过权势滔天的庞太师?当心自己也丧了命!
可是哪又怎么样?庞太师权势滔天,就可以草菅人命,就可以犯法无罪?反正自己贱命一条,告倒了庞太师算赚的,告不倒死了也出名一把,不亏!
这个女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多管闲事儿!
顾西辞看着刘书生发疯一般喊叫了半天,等人微微平静了一点儿之后,才慢悠悠说道:“擅自帮你决定要做什么,是我逾越了,这点我道歉。”
刘书生惊讶的看着顾西辞,听她继续说道:“不过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还没等刘书生答应,顾西辞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你状告庞太师什么?”
“罔顾大宋律法,草菅人命!”刘书生气势汹汹地说道。
“杀人的是谁?”顾西辞问。
“庞府管家庞云!”刘书生咬牙切齿。
“那与庞太师何干?”顾西辞耸耸肩膀,“而且说庞云杀人,可有证据?”
“怎么与庞太师无关!那是他的管家!”刘书生愤怒道,“庞府门口小乞儿亲眼所见!”
“管家怎么了,庞太师只需推说不知情便可。”顾西辞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刘书生,“人家庞太师日理万机,天天忙着贪污受贿,哪有时间去杀你一个穷书生!而且就算庞云是受了庞太师的指使,你有证据证明吗?你亲眼看见了吗?小乞儿亲眼看见了吗?你们甚至连王书生的尸体都没找到!”
“那又怎样!”刘书生梗着脖子说道。
“怎样?”顾西辞冷笑一声,“即使你把状子递到了开封府,包大人审案子也是需要证据的。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想告庞太师草菅人命?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要是真敢这么去告,就算没有这帮杀手来杀你,你也会被庞太师反咬一口,告你污蔑朝廷命官!到时候即使是包大人也保不住你,下了大狱,得罪了庞太师,想让你死的人必定很多,根本用不着庞太师亲自动手。
“你死了不要紧,但你朋友的仇可就没人报了,他的老母亲在家中等到儿子去世的噩耗,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还有你,你也有爹娘吧?你爹娘得知你死了会如何?还有你喜欢的小翠?你死了她可就要嫁给别的人了。”
顾西辞看着刘书生越来越白的脸色,慢悠悠地说道:“当然了,这一切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所以今天我就不多管闲事儿了,兄台请便,开封府就在前面,您自己慢慢走吧。哦,对了,不小心撕了兄台的状子,赔给你纸笔钱,再去写一份好了。”
顾西辞抬手一甩,一枚银锭倏地射|进了刘书生的袖口之中,她往路边走了两步让开了路,对着刘书生比了比前面,就慢悠悠地背过身去了。
“你……姑娘究竟是何人?”刘书生深深吸一口气,问道。
“我是何人,与你何干?”顾西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横竖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去死也不会有人拦着你。”
刘书生思考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真的能帮王兄报仇?”
“扳倒庞太师你就不要想了。”而且这事儿跟庞太师还真的没什么关系。后一句话顾西辞没有说出口,即使说了,刘书生这个坚定的庞太师黑也不会相信的。
“那就麻烦姑娘了,大恩无以为报。”刘书生对着顾西辞双手抱拳。
“打住,报恩不报恩的就不用说了,横竖我跟庞云也有些仇怨,帮你不过是顺手。出了这条巷子口,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不认识我,我也没见过你。要想活下去,就老老实实回客栈读书考试去吧。”顾西辞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刘书生的话。
这次刘书生没再说什么,他从地上扶着墙根爬了起来,连衣服上的土都顾不得拍,就朝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因为摔倒在地碰拧了脚腕,刘书生走路一扭一扭的,从背后看过去,身形瘦弱的他好像一只滑稽的、耸着肩膀的斗败公鸡。
第3章 【第三章 】边陲往事
等到刘书生走远了,房顶上忽然跳下了一帮黑衣蒙面的人。为首的一个跪到顾西辞面前:“主人,放他走?”
“只是个书生。”顾西辞看着黑衣人,似笑非笑。
“属下逾越。”黑衣人声音冷冰冰的,毫无起伏。
“把这帮人带回去吧。”顾西辞对着躺了满地的杀手团努努嘴,“不见得能问出些什么来,不过就这么放回去了一定会打草惊蛇的。虽说现在朱子宁可能已经知道我来了开封府……但那又怎么样?他逃不掉了。”
顾西辞话音未落,黑衣人们便自觉的一个人拎一个,很快都消失在了小巷子中,只留下为首的那位一直跟在顾西辞的后面。
“你要是想跟我去吃面,就换身衣服,现在这身太扎眼了。”顾西辞慢悠悠地说。
黑衣人对着顾西辞一抱拳,消失不见了。
顾西辞知道他并非是去换衣服了,而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继续在暗中跟着自己。
所以说真的是太没意思了啊!老板请客都不来!这都是些什么员工?真不怕被开除!
顾西辞一路晃晃悠悠,又回到了刚才那个面摊上。老伯依旧在案板前面忙活着揉面团做拉面,而给顾西辞留在桌子上罩着的那一碗面,甚至还在冒着袅袅的烟。
也没过去太久嘛……顾西辞取了一双筷子,开始继续欢快地吃面条。
“姑娘回来的蛮快的啊!这面条还冒着热气儿呐!”老伯把一碗面条下了锅,回过头来看见顾西辞坐在桌边吃的十分开心,不由得失笑。
“还不是惦记老伯你的面!”顾西辞笑笑,“手艺真不错!”
“哎,姑娘谬赞了,相比之下,我老板的手艺那才叫好呢。”老伯用围裙抹了抹手,“姑娘去尝尝看吧,我老板特意给姑娘做了一桌好吃的呢!就在醉仙居的二楼。”
“那我还真得去吃吃看了呀,看看你们老板的手艺究竟有多好。”顾西辞往碗里又加了一勺辣椒油,半真半假的笑道。
顾西辞慢腾腾地吃完了面条,甚至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没办法,这面条真是太好吃的,李老伯的手艺不愧是开封城一绝。
吃完了面,顾西辞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饱嗝,把一锭银子放在桌边敲敲,转身朝着路口走去。等到顾西辞走远了,老伯才从摊子里面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捏起了顾西辞留在桌边的银子。
桌子角被顾西辞用银子敲出了一个深深的小坑,坑旁边还有之前她起身去追刘书生的时候,随手一按桌子留下的半个指印。老伯看看坑又看看指印,捏着银子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果然是个深不可测的小祖宗啊……这内力深厚的,没个三四十年肯定练不下来啊!那人对她果然是疼到了骨子里面去,临死还不忘帮了自己徒弟一把。
不过这些都是自家老板要操心的事情了,自己一个卖面条的,知道收钱就好了!
收起银子,老伯哼着跑调的曲子继续回去揉面团了。
顾西辞在街上溜溜达达地走着,她连着吃了两碗面肚子略撑,走得慢点可以消食。而且……她也不想那么快去见那个卖面老伯的“老板”。
果然这帮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善茬,要不是为了师父……我才不会来这开封府趟这趟浑水。顾西辞翻手抚摸着藏在袖中的冰冷宝剑,闷闷不乐地想到。
而且说不定还能找到跟自己身世有关的事情呢……顾西辞迈上一座桥,继续想。
她从小是个孤儿,由师父刀行云抚养长大。很小的时候,顾西辞曾经问过刀行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我却没有,刀行云听了这话不说话,只是摸着顾西辞的头叹气。几次之后,顾西辞懂事儿了,便也不再多问了。
等长大了一些,顾西辞某一天忽然开始对自己的身世以及亲生爹娘感兴趣,倒不是迫切的思念他们想要回归家的怀抱——毕竟这么多年跟着刀行云相依为命,顾西辞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她只是想要看看自己的父母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如果可能的话,再问一句当初你们为什么不要我。这算是顾西辞心中小小的念头,不是很深,但却一直存在。
如果不出意外,顾西辞这辈子的生活轨迹大概就是:老老实实跟着刀行云在真定府那个边陲小镇生活,等到再大一点儿之后,就辞别师父闯荡江湖。先去师父口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扬州瘦西湖看看自家门派曾经有多繁华;再去杭州西子湖畔的藏剑山庄看看师父一直念念不忘的旧情人到底帅得有多惨绝人寰;做完这两件必须的事情之后,就四处随便逛逛,领略一下我大宋的大好河山,找个长得不错的人谈谈恋爱,如果合适了就嫁人,再带着男人回真定府去给师父养老送终。如果、如果还有时间和心情,就看看能不能找得到自己的亲生父母,问他们那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但这一切的计划都在几个月前终结了。
因为刀行云死了。
刀行云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从顾西辞记事起,刀行云就天天都在吃药。虽然刀行云武功看起来那么厉害,喝醉酒的时候也曾经拽住顾西辞唠唠叨叨地吹嘘什么“老子当年天下第一”之类的话,但顾西辞却知道刀行云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内伤,而且一直没有好。真定府最好的大夫王老爷子每个月给刀行云把完脉之后,都会捋着自己的胡子对刀行云叫道:“我的老天爷你这丫头怎么还活着?”每到这个时候,刀行云就会把一小块银子放在老爷子的桌上,然后自己边抓药边说道:“哎呀您别催我嘛,这事儿也急不得啊!等什么时候我那个徒弟懂事儿了,我也就能放心离开了。”
四个月前,在刀行云又一次吐血之后,她知道自己终于要撑不住了。于是所有被刀行云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都动了起来,一封书信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被送往了蜀中唐门,二十天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商队夤夜来到了真定府。
那天晚上,刀行云破天荒的没有早睡,她举着自己十分宝贝的那对名叫娉婷的剑,在烛火下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顾西辞打了无数个哈欠忍不住睡着的时候,刀行云终于说话了:“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吧,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小辞,去给贵客看茶。”
刀行云一提醒,昏昏欲睡的顾西辞忽然觉察到了自家门口有一个陌生的气息存在,然后她就觉得浑身一冷。顾西辞从小跟着刀行云学武功,在这方面十分有天赋,功夫不仅在同龄人之中出类拔萃,就连许多比她年长的也没她厉害。当然这很可能是因为顾西辞身处乡下小镇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不管怎么样,像今天这种陌生人都摸到家门口了自己还没发现的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
“你慌什么。”看着顾西辞诧异的样子,刀行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费力伸出手摸了摸顾西辞的头:“若是他能让你觉察到自己的存在,不仅多年的功夫白练了,传出去了恐怕连脸面都要丢尽。”
“你就不能说我点好……”门开了,站在门口的男人一脸无奈的看着微笑的刀行云,“这么多年你第一次主动找我,怎么,快死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顾西辞听到男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