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 ;my lord。”
恶魔的微笑,是世间最残忍的弧度。
房屋倒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沉重的梁木从上空倒下重砸在一片火海之中,翻起无数的尘土。火势在蔓延,烧到了那些匍匐于地的人的身上,他们却早已失去了呼救的能力和疼痛的感知,一双双未来得及闭合的眼睛里倒映出那摧毁一切的黑色身影,映衬在熊熊烈焰中,似要操纵这肆无忌惮的力量。
仍有些虚弱的迹部倚靠着仆人的肩膀,火光晃动着投入他的眼令他觉得好不真实。越过那削瘦的肩向后看,能看到侵蚀这一切的火和每每险些便砸中他们的梁木,却已麻木的忘了恐惧。
不管一切怎样虚假,这个人都为真实。迹部这样笃定的相信着。他的恐惧就这样消释在了那片血红之中。
恶魔的侧脸在一片火光中越发苍白,他嘴角的笑有一种古老的魔力,犹如古老绘画中奥德赛所遇的海妖,却又似乎比那更能吸引着人坠入深渊。
“部长!恶魔君!”前来参加宴会的人们早已在火光燃起的那一霎那惊叫着如潮戏般退散,凤和桦地站在空荡荡的花园之中,焦急的迎向从灼灼火光中踏出的两个人,“你们还好吧?”
“本大爷才不会有事。thorn,放我下来。”
迹部用自己的骄傲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双腿落地时一阵头晕眼花险些站立不稳,身后的房屋中仍在噼啪的燃着火光投映在恶魔身后,将他柔媚的脸孔巧妙的投到阴影中,摄人心魂的诱惑随着眉羽轻扬缓缓铺展开来。朋香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钟楼,终于抿起了最深层次的那丝笑意。
还有三分钟,便是午夜十二点了呢。
“好了,我们走吧。”迹部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淹没所有血腥的熊熊烈火,举步想要尽快离开。立于他身后的恶魔却轻抚着自己的唇,笑容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您该不会忘了吧,主人。”
“什么?”迹部回过头来看到那诡秘的笑容,略为诧异。
“请您伸出手来。”恶魔缓慢的眨了一下眼,迹部读不懂他双目中的含义,但还是伸出了手。
手套的丝滑在掌心蹿动几下,一件冰冷的事物落入掌心:“请收好。”恶魔又收回手来,只是微笑。
银眸重重砸向了手中的胸针,那枚瑰丽的宝石装饰。
“什么意思?”迹部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一定要对方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
“怎么,您忘记了么?今天是契约的最后一天呀……”将手伸到少年耳际轻抚他的发,突然凭空手中出现了一只怒放的玫瑰,恶魔幽幽的笑着用娴熟的手法剜去一根根绿色的尖刺,“到了午夜十二点,便是协定终结的时刻了呢……好香……”他将脸颊凑近玫瑰,距离恰好介于闻与吻之间,低声称赞着。
迹部有些呆愣的注视那绿色的尖刺一根根掉落,心中泛起的感觉已不能用酸楚来破译。
今天,是一个月的最后一日了么……
那只恶魔,竟摆出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装出来给自己看的么……
明明之间已有了浅薄的亲密关系,虽然那是自己死都不肯承认的,但是……还是莫名的感到心痛,甚至委屈……该死的,明明应当是自己不要他这个仆人了,干嘛还要心疼……没了这个男人戏弄自己,不是很好么,那些羞耻的事情……
可恶,绝不能软弱。至少,至少不能让他看出来……
“即刻,我便不再是您的尖刺了,您也不再是我的玫瑰了。”轻言细语着述说一个一个抛弃的事实,恶魔将削去刺的玫瑰轻轻放入主人手中,“这样,那枚项圈一样的东西,也该换给您了呢……”
可恶,一副要撇清之间关系的样子,衣冠禽兽……
“失去了尖刺的玫瑰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吧?希望不会枯萎才好……呵呵……”
那阵低笑刺激了迹部的骄傲,他猛地将胸针扔到对方怀里:“thron,你给本大爷记住了,本大爷送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凤,桦地,我们走!”
看着那赌气般飞快离去的身影,恶魔不紧不慢的说着:“请不要忘记了,主人,我会在您甘心奉献的时候前来收取报酬哦。”
“哼!”回答他的是迹部不屑的哼声,夹杂着几许恼怒。
“那么,我也该走了呢……”钟楼里传来清晰的地一声冲撞,恶魔将胸针放入衣襟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每踏一步都踩着钟声牵带起的大地的震荡。火仍在燃烧着,在浅笑的少年面前张牙舞爪。
第十二声终于敲响,恶魔纵身跃向皎洁的月光。
被烈火侵蚀的不成样子的房屋,在这一瞬轰然倒塌。
他是高傲的种族,血管中流淌着的是因咒怨而狂躁的污浊,蔑视着天国那群没有能力的细弱种类,与同盟们腾云驾雾遨游天际时朗声大笑,毫不忌讳的嘲讽着那些飘渺无知如同蚌壳中的软脂的生灵,更不在意那些白色的弱者躲在云梯后指着自己窃窃私语。
他知道他们做不了任何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事。
有一个人类这样进行这比喻:魔鬼是“1",天使是“0"。当然,“0"也是一种存在,只不过当它孤立于世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不代表任一,不象征实体。留下的,唯有惨淡和虚无。无论多少个零叠加,都无济于事,圈环相套,徒然摞起一口美丽的黑井,里面蜇伏着天使不再飘逸的裙裾和生满红锈的爱情弓箭。但如果有了“1"挂帅,情境就大不一样了。魔鬼是一匹马,使整个世界向前,天使只是华丽的车轮,它无法开道,只有辚辚地跟随其后,用清晰的车辙掩盖跋涉的马蹄印。后来的人们,指着渐渐淡去的轮痕说,看!就是历史。
(摘取自毕淑敏文集)
他喜欢这个比喻。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刚刚成为高级恶魔令他几乎有些忘乎所以,忘了应当持有着的那份警惕。终于被反目成仇的同盟围攻袭击,险些丧命。
他化作一个人类稚童私下奔跑着躲避猎食者的追捕,恶魔嗜虐的本性开始让他觉得恐惧。最漫长难熬的便是人界的冬季,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双脚在雪中艰难跋涉时的痛,那似乎比以一只乌鸦的形态生活是更为糟糕——至少那时,他还有一份天生的麻木与外界隔绝,一心只求生存。
他有些怕了。
这个时候,那个人闯进了他的视线,素衣,白袍,向他伸出的手干净白皙。
“你若信我,便跟我走。从今日起,你便叫奈良蚀。”
他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
注视着门牌上挂着的‘打烊’字样,少年略为踌躇一下推开了门,铜把手上的风铃应和着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扬起,好听的像是一阕乐曲:“呵,奈良,你怎么有空来这里啊?”
“和玄一郎他们来东京探病,顺道便来看看你们,还有陛下。”他向着斜倚卧榻上的人深施一礼,对方挥了挥手示意他大可不必。奈良蚀理了理衣摆端坐于空着的一把椅子上,樱血为他过分拘束的行为窃笑两声,也在他面前摆好茶杯佯装生气:“看我们作甚?又不是病恹恹的要进棺材了。”
既然你拿腔拿调,我也就装腔作势下去好了。她话语中的潜台词不难听懂,奈良微微错愕之后也收起了那份有些过分的小心,随和了几分。
视线扫过面前的桌子,他看到了几杯深红色的酒和一瓶白兰地,再加上烤鱼和蔬菜便是那个人喜欢的简单菜肴。奈良轻抿了一口那红的与普通葡萄酒大为不同的东西,品到一股辛呛和重重的铁锈味——处女的鲜血,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怎么样,能品出来么?”樱血托腮问着一边享受杯中的液体,眼中有嗜血的光芒。
“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将杯子推到一边奈良决定对它敬而远之,“不过应当是白种人,未满十三岁的小女孩。”
“差劲,连我都能尝出来她的祖母是印第安人。”月屠在一旁撕咬着与鱼肉不大相同的食物,含糊的停下嘴来插话,“呐,来看看这块肉吧。”
“来自于一个西班牙小女孩,血统很纯正。”
“这回对了。”
朋香依靠在椅背上悠闲地叫着冰块充当降温剂,对于这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对话早已习以为常。天气在逐渐升温,这一点从樱血穿着的无袖网眼蕾丝衬衣上就能看出来,这件衣服将她完美的身材体现得很好,这是她保持了几百年的风韵。月屠习惯了与樱血相近却常常无法完全相同,所以她套着一件纯白的衬衫,姣好的身形若隐若现。
“最近发生了什么令陛下感到愉悦的事么?我从陛下的微笑中看出来了。”
樱血邪笑着打趣:“没错,你就是对陛下的事情猜得最准。“却也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意思。她没有这个发言权利。那个人的事,是禁区。
朋香掠掠耳际的长发终于开口了:“恩,刚刚结束了一个契约,恢复自由身了。”眉羽之间却也看不出有多大的欣喜,“又要物色新猎物……不,主人了。你那里有什么合适的么?”
“这个……唔…………”
恶魔看着自己的仆从吞吞吐吐的样子,在唇角勾起一丝忍俊不禁:“放心,我对那根叫真田的木头没兴趣,你们两根放在一起最般配……对了,在神奈川你认不认识一个紫头发的人?温柔的那种类型,好像还有点邪恶……似乎是姓幸村的……名字记不住了,当时太过匆忙。”
始终都对那惊鸿一瞥念念不忘,朋香灌了口白兰地不希望自己对那个人类显得太感兴趣。
奈良微微皱起了眉:“您说的应当是……我还真的认识一个,叫做幸村精市。”
“哦?就是樱血刚刚说的你的头号情敌?”
“才不是!我相信玄一郎他不会……”话说到一半蓦然察觉失礼,他掩饰性的大口喝茶,“但是他从去年冬天便因为生病住进了东京的金井医院,您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就是‘紫色鬼’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晚,幸村精市出现的比他早一点。”他们内部习惯性的称死神为‘鬼’,就像死神称他们为‘害兽’一样,颇有些礼尚往来的意味。
“那就是他了,那天他得到医生同意回家看看,毕竟格林巴利综合症不发作时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是么?我开始对他感兴趣了……把金井医院的地址给我。”
“好的,马上。”
他必须竭尽全力去控制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压抑本性多久。
他只是不想再做一只恶魔了。
这场同盟内部的变节让他清醒起来,看明白了许多。他以为恶魔至少应当在种群内部保持较为和睦的气氛,毕竟是发源自同一族系的兄弟。群狮也许会袭击受伤的奄奄一息的同伴,但那是与生俱来的野兽习性在发挥应有的作用,而恶魔则以杀戮健壮的同类取乐,不是因为饥饿或憎恨(那是人类才会找的借口),只是迷恋用利爪撕碎同类胸膛,用锐齿咬穿同类头颅时漫天血雨飞溅的强烈快感。
他为这样的行为而感到悲哀,并且想退出那个圈子——不再吸食灵魂……至少不再吸食人类的灵魂。
太饿了,如果仅以动物的灵魂为食的话,而且当身边有那样一顿盛宴时……就好像在正处于戒烟,不,戒毒(这感觉更为贴切)中的人面前摆一包海洛因。
在抵御这种诱惑的同时还要低档来自同伴的侵袭,那个男子素衣白袍,太过迷人的招引了如此之多的恶魔,他几乎就快坚持不住,但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只因为不希望看见素衣长袍的男子直挺挺,冷冰冰的躺倒在地上,修长白皙的手变得僵硬,成为一具腐臭的尸体。
多奇怪的想法,简直荒谬,对吧。
他意识到自己爱上了这个人类,很悲哀,但是真的。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了两年,在又一个银装素裹的冬日里,他被迫穿上了厚厚的冬装陪那个人一同赏梅观雪,他记得自己只消抬起45°便能看见那个人厚重的银狐裘绕在颈间,露出苍白的脸孔来,在梅花的映衬下而美丽。
几只恶魔同时对他们发动了袭击。
梅花揉成纷飞的血雨撒入衣襟,雪色飞扬,他听见自己低声嘶吼:“那个人类是我的……”如同受伤的野兽,但最后那两个字尚未吐露出来,便晕倒在了一记从身后袭来的利爪上。
缓缓合上的眼睛,只看到那个男子素衣,白袍,浅笑着向自己伸出手来。
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天地仍是白茫茫一片,他睁开眼睛呆望着梅花落尽的干枝,想,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一只手却在此时向他伸过来,干净白皙修长,有着百花混合的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他从前都以为是自己引以为傲的鼻子出了差错,这样一个纯净的人类手上怎么可能有血腥气呢?若有,怕也是被自己沾染上的吧。
这一次,他又错了。
那个人是只恶魔,很厉害的那种。
不,不对,应当说是‘最厉害’的那种。
凌驾于一切的王。
他伏在那个人的肩头昏昏沉沉半梦半醒,这个肩膀很削瘦却异常的有力,腰间的武士刀时时抽出轻易劈斩开一路血腥,那长袍上始终都未染上一丝血痕。既然他想守护的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他这可笑的所谓保护,他便只能伏在这个肩膀上将头埋在狐裘里,拼命的嗅着独属于那个人的气息。他们走的这条笔直的路用无数妄图阻碍他们脚步的生灵的血浸染,那个人称之为‘回家’。
后来,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他跪在那个人的权杖下在无数年长恶魔惊愕的视线中被加封为了他的骑士,面对这样的情景任谁都会疑窦丛生,不明白他们的帝王为何青睐于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他并没有任何卓越超凡的地方。
那个人说其实很简单,因为你对我持有绝对的忠心。
他知道他看透了自己。
他也知道,在那个人的价值观中,念念不忘的只配做猎物,只有学会冷酷才配做他的仆从。
为了能留在他身边,他决定不再爱他,只是崇敬,只有崇敬。
这便足矣。
这就是全部。
他一直都跟随着王,无论王在人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都不曾远离。看着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些生灵,他骄傲的明白自己始终都胜于他们一筹,才有侍奉于帝王左右的机会与权力。
又是一个冬日,雪后的日本很静,但还没有记忆中的那个世界白璧无瑕。
他踱步走在雪地上,以一个十岁孩童的形态,不知不觉便走了好远。
这个时候,一个紧抿薄唇肤色略黑的男孩闯入了视线。那孩子抱着肩瞪着他,因为身高的优势有些居高临下:“你是谁,为什么闯到我家的院子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