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 第4部分

　　　　
　　　　第　6　章
　　　　
　　　　“进去。”顾羽强拉着肖淡淡进门，不顾她的轻微挣扎，绕过那些垃圾进了正房，如果那可以被称之为正房的话。
　　　　肖淡淡跌跌撞撞的跟上他走，本以为进了屋又是另外一个室内垃圾场，可是里面的场景却让她疑惑了。
　　　　屋子不大，迎面首先看到的是一间小厨房，用着最普通的灶具，灶具上只搁了几个小小的调料盒和几只碗碟，简单，可是却干干净净。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饭菜香气，像是刚刚做好了饭。
　　　　看来……即使穷，生活的也是安稳啊。肖淡淡没来由的放下了些心，不由自主的看向顾羽。
　　　　这次他倒没有再盯着她审视，而是直接把她“扔”进了厨房右侧门帘后的天地，是另一间屋子。
　　　　之后的一幕让肖淡淡在今后的许多年都无法忘记。
　　　　那间屋子，应该算是客厅兼卧室了，地面是即便在那个年代也是太罕见的红砖。屋子里除了小小的两个单人沙发椅和小小的单人茶几之外，靠窗的位置还搁了张床，床上铺了蓝白格子的床单、两个枕头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而红砖地上也堆了很多的珠子，毛绒玩偶之类的东西。即使是春天，小屋也里由于不透风和摆了过多的东西而显得闷热。当然，让肖淡淡无法忘记的肯定不是这些，而是坐在屋内正中两个小板凳上，瞧着忽然进入的顾羽和肖淡淡怔住的一对中年男女，那是顾羽的父母吗？他们穿着最普通的衣服，面容稍显疲惫，并且……他们的空荡的衣袖管……都在上臂处打了个结……而他们却在工作着，用脚。
　　　　他们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搁了两盆五彩六色的彩珠，看样子，他们两个应该就是用脚趾来把这些珠子串成串。
　　　　肖淡淡不想失礼，不想让自己的举止更加伤害到这一家人，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巴。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顾羽在听到那些女人咒骂他的父母没手的时候会发狂，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用那些苍白的语言来劝阻顾羽的时候他会更加的生气。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即使她寄人篱下，即使她只能依靠外婆生活，即使她的父母一般只在过年节的时候出现，可是……至少她的父母是健康的……
　　　　“爸、妈，我同学。”顾羽像是变了个人，语气温和有礼的说着：“她找我借个东西，我拿给她。”
　　　　“哦……哦。”顾羽的妈妈首先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有些局促不安的念叨着：“家里这么乱，小羽你这孩子也不提前说一声，快给同学倒杯桔子水，快让你同学坐，坐。”
　　　　“就是……你看……坐吧坐吧。”顾羽的爸爸先站了起来，空空荡荡的袖管晃了晃，似乎是意指那个小单人沙发。
　　　　肖淡淡死命的低下头，她尽量刻止自己的情绪，她告诉自己不能哭，虽然她也解释不清为什么想哭，可是顾羽就这样的把她扔进他的生活，就这样让她面对一个她从没想像过的事实，她无措了，比顾家的人更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肖淡淡，你坐，我去帮你倒桔子水。”顾羽温和的说着，“不用总低着头，不用害羞。”
　　　　肖淡淡听得出他语气中的讽刺，却为他心疼。
　　　　“来来，肖淡淡是吧，多好的名字，坐吧坐吧，小羽很少往家里领女同学的，你一定跟他很要好。”顾羽的妈妈也站了起来，迎上肖淡淡。
　　　　肖淡淡迅速的走近那单人沙发并坐了下去，她不想让两个长辈再让她什么，换成别人的父母，可以用手来亲切的拉着她，可是他们不能……
　　　　仍旧低着头的肖淡淡似乎听到了顾羽的一声轻笑，也许没有。
　　　　“淡淡，和小羽同班吧？”顾妈妈坐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脸上带着温和笑容问着。
　　　　“哦，嗯。”肖淡淡鼓起勇气抬起了头，认真的回答，“我们还是同桌。”
　　　　“我们小羽平时一定很调皮，成绩又一般，你要多帮助他。”顾爸爸插话进来。
　　　　“没有没有。”肖淡淡慌张的回应，“他很乖，老师也喜欢他，他成绩……他语文很好！”
　　　　顾爸爸和顾妈妈相视笑了笑，顾妈妈的语气里还带了骄傲与喜悦，“唉，小羽这孩子语文成绩从小就好，还得过奖呢。”
　　　　肖淡淡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墙壁，果然贴了些发旧的奖状，大概是在小学时候的三好生之类的。肖淡淡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保持着笑容，手死命的攥着衣角，手心也渗出了汗。
　　　　“喝水。”顾羽总算掀了门帘走进来，把一个大口的搪瓷缸子递给肖淡淡。
　　　　“谢谢。”肖淡淡小声谢着，埋头就喝了一大口，是冲出来的桔子水，不同于慕家是鲜榨的。
　　　　“桔子粉买了两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顾羽悠悠说了句。
　　　　肖淡淡滞了滞，勉强抬头笑了笑，还是端着缸子又喝了一大口。
　　　　“这个缸子口太大，上个月装了水搁外头，你猜怎么着？”顾羽讲故事一样拉长了音。
　　　　肖淡淡看向他。
　　　　“在里面淹死了一只老鼠。”顾羽很快就揭晓了答案。
　　　　“这孩子！”顾爸爸和顾妈妈同声喝斥着。
　　　　顾羽却还是微笑着看着肖淡淡，如愿的看到她的脸颊逐渐变得粉红，然后抬起头来和他正视。顾羽略怔了下，从方才进屋开始，她就像个做错事的犯人一样一直垂着眼帘，眼光怯怯的写满了抱歉，那种抱歉让她手足无措，也让他心里又酸又兴奋，就好像能欺负到她也算是对这生活不公平的一种反抗。
　　　　可是现在……她的眼神告诉他：她是不同的。
　　　　“你在骗我。”肖淡淡抿嘴笑了笑，又朝着顾妈妈：“他在学校也这样，不过我才不信。”
　　　　气氛又松驰了下来，小女孩的娇嗔和告状反而比方才的撒谎更有效，顾爸爸和顾妈妈几乎立刻喜欢上了这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
　　　　顾羽似有若无的笑了笑。
　　　　“小羽，你和淡淡还没吃饭吧，厨房有啊还在热着，去吃点吧。”顾妈妈很开心的说着，“小羽这孩子你别看他这样子，做饭很不错的，你尝尝他的手艺。”
　　　　“呃……不用了。”肖淡淡又开始了尴尬。
　　　　“是啊，她一定不喜欢吃我们家的饭。”顾羽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意有所指。
　　　　“怎么会呢，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顾爸爸埋怨着顾羽的无礼，“要不我去帮你们热饭，一定要留下来吃，一定要。”
　　　　“叔叔，我们自己来。”肖淡淡一把扯住顾爸爸的袖管，可忽然又觉得不对，立即松开了，脸又涨的通红，“对不起……”
　　　　“没事没事。”顾爸爸爽朗的笑。
　　　　“我们自己来。”顾羽接上了肖淡淡的话，斜着眼睛说了句：“如果真想吃，就得自己动手，大小姐。”
　　　　肖淡淡后背一僵，不自然的点点头，跟着顾羽又走进一帘之隔的厨房。
　　　　方才那屋里，顾爸爸和顾妈妈絮絮聊天的声音传进肖淡淡的耳旁，他们在说着最普通的一些琐事，然后好像又坐了下来串珠子，平静而和谐。肖淡淡的忽然出现带来的小小紧张风波已经消失殆尽，他们又变成一对再平常不过的父母，即使没有双手，也依靠自己的劳动努力生活着，并且供着儿子在最好的中学念书。
　　　　“大小姐，不想吃可以不用勉强的。”顾羽的声音极小，就响在肖淡淡的耳畔，“我做的菜只有爸妈觉得好吃而已。”
　　　　肖淡淡猛的回头，顾羽的脸几乎近在咫尺了，那么近，倒是吓得她不敢再有动作，她很怕一动就会碰到他……
　　　　“你走吧。”顾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嘲笑，“吃惊吧，其实我明白的，你现在就走我一点也不会惊讶。我爸妈的手是被机器绞断的，先是爸爸，然后是妈妈，呵呵，中间隔不到一年，也许我家真的是风水不好。我今天是去那个精品店送货，我爸妈帮她们穿珠帘很久了，就为了多贪一点点钱，她们就骂我送去的是垃圾。跟你说也没用，你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根本不懂。”
　　　　可是，就是顾羽那抹嘲笑的表情终于激怒了肖淡淡。
　　　　整个下午，她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顾羽的事，她帮着顾羽跟那些可怕的女人赔礼道歉，她甚至不放心的跟着顾羽，禁止他再打电话召集一群人打架，她还被迫着跟顾羽回家，被迫来面对一个她不知道的事实，而这事实从根本来说是与她毫无关系的，就因为她爱管闲事，就因为她把顾羽当成了朋友！而且她从来不是养尊从优的，或许她的生存条件比顾羽要好，可是她的父母……
　　　　肖淡淡跟顾羽不一样，她生气的时候并不会大喊大叫，也不会砸东西，可是她也有本事跟对方反着干，她的这种个性慕航自然是了解的，顾羽……也会逐渐了解。
　　　　
　　　　第　7　章
　　　　
　　　　比如现在，她轻轻的推开了顾羽，站远了一点点，然后也像他一样小声说着，并且微笑，“你爸爸妈妈邀请了我，所以我要留下来吃饭。”
　　　　顾羽扬了扬眉，“那些米可是用脚淘出来的。”
　　　　“是啊，可是也把你喂的这么强壮了。”肖淡淡平静的说着。
　　　　顾羽咧了咧嘴，终于还是没有了下一句话，倒有些不甘的转身揭开了盖着的锅盖，锅里果然搁了米饭和满满的一盘菜，就是这屋里香气的源头。
　　　　“要吃就自己盛。”顾羽的语气近乎恶狠狠了，看也不看肖淡淡。
　　　　“饭前先洗手。”肖淡淡一旦强大了就会马上占据主动位置，她直接扯住了顾羽的手按在了水笼头下面并拧开了水笼头，皱了皱眉，自言自语式的念叨了句，“有伤不能沾水，你只能用左手吃饭了。”
　　　　说完，她竟然就拔开顾羽的右手，然后扯着他的左手洗了起来，她帮他。
　　　　水笼头开的并不大，小小的一股清水流出，清水里，是她的两只手和他的左手，她认真的帮他洗着，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洗，连指甲缝都不放过。她的纤细柔白和他的坚硬黝黑交织在一起，让顾羽竟然没有了拒绝的愿望……
　　　　“行了。”肖淡淡并没有注意到顾羽的怔忡，只是平平静静的帮他洗好，就像她和他的初见，她也是这样的帮他，没有羞涩，也没有陌生，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的发生着。
　　　　“你拿筷子不方便，用这个。”肖淡淡极麻利的从筷筒里拿出个勺子递给顾羽，然后自顾自的拿了小碗，把米饭分装成两份，自己倒是抢先吃了起来。菜虽然只有一盘，也简单，可是味道却很不错。两个人就站在灶台前面吃，肖淡淡甚至还笑眯眯的帮着顾羽挟了菜，就好像这是她家，就好像这菜是她做的……
　　　　“吃啊。”肖淡淡看着顾羽。
　　　　顾羽哽了下，喉咙深处发出个“嗯”的单音，好一会儿才又说了句：“米……也是我淘的……不是用脚。”
　　　　肖淡淡被米饭呛到了，边咳边笑了起来。顾羽没好气的帮她捶了捶背，忽然发现她笑起来真的很甜，很温暖。
　　　　默默的吃着饭，肖淡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羽很少带饭到学校，应该是没时间做吧。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羽的衣服总是那几件换来换去，也是因为……
　　　　“你去商场干嘛？”
　　　　“啊！”肖淡淡终于反应过来，她今晚应该去参加米迪的生日宴会的，差点忘记到九宵云外。
　　　　“米迪的生日啊，你去不去？”肖淡淡看了看腕表，有点急了。
　　　　“不去。”顾羽微皱了眉，“关我什么事。”
　　　　“可是她明明邀请了你。”肖淡淡补充着，“我听到她邀请你了，一起去吧，你转来一班这么久了还从没参加过集体活动，就从今天开始吧。”
　　　　“不去。”顾羽白了她一眼，“别以为帮了我就可以指使我做这做那，没兴趣，况且我也没准备礼物。”
　　　　“呃……我给她买了玩偶，就算是咱两一起合资买的吧。”
　　　　“不去，神经。”
　　　　“去吧。”
　　　　“不去！”
　　　　“去吧。”
　　　　“绝对不会去，什么生日宴，小女生的玩意儿……”
　　　　十分钟后，两个人已经跟顾羽的父母告辞，然后出发去米迪的生日宴。
　　　　那次，是顾羽第一次见识到肖淡淡的磨功，这个女生并没有特别好的口才，也不会说些长篇大道理，但她就是有本事让顾羽软下来。
　　　　即使在很多年以后，顾羽在职场上遇到的形形□的女强人或女娇人，她们在谈判桌上也是帼国不让须眉。顾羽总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肖淡淡，他曾经以为：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可以不用说什么就让他软化，那么，一定是肖淡淡。
　　　　可是让这种以为变成泡影的也正是他自己。
　　　　米迪的生日宴定在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多功能厅，这在当时的学生里也算是少见的奢华。
　　　　出了电梯，顾羽和肖淡淡一前一后沿着水牌的一路指向走，他们来得晚了些，估计着同学们应该都已经进去了。肖淡淡忽然想到慕航一定着急了，况且他的礼物还在她这里，一会儿该怎么解释？肖淡淡开始觉得有些心虚。
　　　　这种心虚很快得到了证实，慕航果然等在转角处，一个人。
　　　　从肖淡淡一出电梯，慕航就已经看到她了。当然，也看到了顾羽。他们两个会一起出现让慕航很惊讶，甚至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他在家就等了肖淡淡很久，他不知道肖淡淡为什么没按照约定时间回来，她连衣服都没换就跑了过来。再看顾羽，跟她一样的随意，两个人连额角跑出的细汗都那么如出一辙，慕航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因为顾羽和肖淡淡……看上去那么的一致。
　　　　“慕……慕航。”肖淡淡走近了，讪笑着拿出礼品袋里的一样礼物递给他，“你的。”
　　　　是那个水晶球的音乐盒，慕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接过来，什么都没问。
　　　　同样保持着沉默的还有顾羽，他和慕航同样的察觉到对方跟肖淡淡之间那种似有若无的联系，可他们却谁也不开口询问，就好像先问的那个已经输了一样。
　　　　少年之间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可以疑惑至死，却绝不好意思问。
　　　　“进去吧。”慕航和顾羽同时对肖淡淡说着。
　　　　肖淡淡松了口气，为了慕航没有追问她去干什么了，也为了顾羽没有追问为什么慕航给米迪的礼物会在她这里。
　　　　宴会厅里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