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要事禀报!”门外流云求见,声音里难得有了分不易察觉的紧张“进!”薛凌素知流云秉性,若非要事绝不会在此时前来。回头看向一旁白衣卫道:“你们先下去。”
那厢流云上前,行礼后便低声道:“南边的那位,失踪了。”
薛凌虽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一惊。回头看向流云道:“何时的事,可有白衣卫向你禀报有何异常之处?”
“属下一一询问过,应是那位制蛊者所为。”流云深知此事绝不简单,此时大军压城,若是有蛊王所恃则无恐后患。然若……
“随我去地宫!”薛凌双目微眯,凌光乍现。一甩袖袍便往地宫通道而去,心里的不安如蛆附骨。
他心知,这最后一丝希望已是十分渺小了。
禁宫里关着的那个人若是被救了,一定是那个人干的。而如果是他,那么自己这一仗已是不战而败。
流云紧跟在其后,绕过重重岔道,最终来到上次的那间石室。石桌上依然躺着一个男子,只不过面容与上次那位不同,已然是换了个新的躯壳。
薛凌蹙眉去看,依旧是病态泛青的皮肤,微微凹陷的皮包骨头,一条绿色的茎线游走向心脏。
抬手一探,竟是已死了。
薛凌顾不上发怒追究,一把抽出流云身边的佩剑顺着那绿色茎线割下去。皮肤像是干裂的花朵一般被脆成两瓣,微微缩起。
那绿色的茎线见到光竟然就往下缩,又缩进了皮肤深处。薛凌双眉紧蹙,他记得那眼罩男子说过蛊王吸活体精气,且不能见光,于是便将蛊王养在了这间石室里。
这样看来,此人虽死,但蛊王犹活。当立刻找到代替的肉身,便能行驶操控之术。虽然眼罩男子的琴谱自己未能见到,但是之前所请的那位白发虫师却也能操琴纵蛊。只要用那张琴谱,即便是只能操控极少的人,也总好过坐着等死。
但是现在又去哪里找一个活人?薛凌微转身子,斜睨了流云一眼。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薛凌,除去他那已死的父皇,便只剩流云了。十年主仆情谊,亦师亦友,已和寻常臣子下属不同。
流云心里一顿,却还是迎着那目光道:“属下愿试!”就像现在,只是薛凌一个眼神,他就已经知道了一切。心里的难过也就是一瞬,他再清楚不过的知道身为一个帝王应该是这样无情的。
薛凌淡淡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身上可有火石?”
流云一愣,答道:“有。”便从身上摸出递给薛凌。
薛凌接过火石,用力击打摩擦几下,果然有火星出来。扫了眼石室,微微皱眉,又看向流云道:“衣服脱了。”
流云这回是目瞪口呆,本就是个脸皮极薄的人,这会儿更是像个番茄似地。但复又想到不脱衣服怎么放蛊,心里又是一沉。
照着吩咐脱下上衣双手恭谨的递交给薛凌,上身□,多年习武练就的肌肉均匀干练,衬着古铜色的肌肤愈发诱人。流云此时纵使知道自己是去喂蛊的,也不免忍不住羞窘了,恨不得把头埋进缝里,连眼睛都不敢抬。
也正是为此,没能看见了薛凌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两块打火石相击,火星瞬间将流云的衣服点燃,火光噌的一下窜起。薛凌伸手一仍,那火势就这衣服一路烧到那死人的身上。
流云呆住,回头看着薛凌傻眼:“陛下……这、这可是千辛万苦找到的蛊王啊,没了他城外大军……”
话没说完就被薛凌打断,只见他微微摆手,低声叹了口气道:“下蛊纵人始终不是正术,即便靠此保住今日的惊雷,他日必遭他国诛灭。”看着迅速燃烧的尸体,薛凌微微怔愣,最终还是干脆利落的拂袖而去。
流云紧跟其后,看着前面疾步行走的薛凌,心中没来由的有了一丝轻松和喜悦。
纵蛊伤人本就是邪术,若有朝一日被百姓知晓,必然会民心尽失。用一个有一个的谎言去弥补今日的过错,未来的惊雷只会越来越腐朽堕落。
这些话早就想说,但看见主上每每愁苦烦恼时的压抑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
一路走出地宫,薛凌冷静传令吩咐,所有宫人即时离开皇城,守城军弃甲投降,开城迎接寒衣教。
流云在旁听着薛凌发令,心中咯噔一下。待到那人一走,便立刻道:“恕臣无礼……”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不再是君,你也不再是臣。”
“陛下……?”流云彻底怔愣,薛凌一向把皇位看的比命都重,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薛凌一把扯落殿内帘帐,回头瞪流云:“愣着干啥,一起做啊,不然等寒衣教攻进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流云不明所以,却也跟着一块儿扯帘子。薛凌亮出打火石,弹指间火势燃起,一发不可收拾,半个大殿都被染红了。
薛凌一把扯住流云,斥道:“愣什么,快逃啊!在这儿等着被烧死啊!”
流云这才回过神来,拉着薛凌冲出火海向着宫外跑去。
“陛下,竟是要逃?”
“废话,不逃等着做废帝啊!我薛凌好歹也是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这个皇位,若被羞辱到那般地步真不如一死了之。反正薛珏也已被那眼罩男带走了,若我没猜错,救他的那个人我可拿不住他。与其留在这儿拼个鱼死网破不如金蝉脱壳乐得自在。”
“可是……陛下若是走了,这惊雷国……”
“爱谁管谁管去,反正地宫里有个假尸体放着呢。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薛凌能逃出生天!寒衣教那帮崽子是不会乱杀百姓的,若是真能因此造福,也算是我积点阴德了。”
“那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道呢?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这天下大着呢。有你这个心腹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陛下……”
“叫小凌。”
“小、小、小……”
“流云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是结巴,恩?”
“陛下当真难为我……”
“哈哈哈,瞧你脸皮薄的。得得,叫我凌公子吧。”
“凌公子。”
“这还差不多,流云啊,你的真名还记得么?”
“小人真名……刘云天。”
“志在青云,不坠云天之志。好名字。不过,我还是得改改。”
“谢陛……凌公子赐名。”
“你既然是我的人,自然要姓薛。薛云天,怎样?”
“……”
“哎你怎么又脸红了啊……真是脸皮薄……”
皇城已是一片火海。
薛凌遥望,略勾唇角:“本公子果然适合如此绚烂的退幕。”
自此,惊雷国自四国一年始至今,末代皇帝驾崩。
谥号炀帝,其人生性暴戾无情,善隐而不发,审时度势。幼时曾为质子受制于聚风,后借聚风国大皇子反叛之力重归惊雷国。
初入朝堂则卧薪尝胆,获取先王信任后将原太子势力连根拔除。弑父篡位,实叛乱贼子。
为政第十年,天下大乱,寒衣教军临城下。则火烧景云宫,牵连皇城大小宫殿百余处,终自焚于殿中。
年二十有二,已为一代枭雄。时人称西有薛凌炀帝,东有叶三殇王。
……
番外:父子没有隔夜仇(一)
(一)
正值了二月里,再过个一日便是春节。宣阳城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街头巷尾的空气里都充溢着喜庆的气氛。
宣阳城西小巷子,正着了夜色浓郁。这里住着的左右都是些贫穷人家,没的华服彩灯但却也有另一番气氛。门口贴了喜庆的春联,家中摆了屠苏酒,炒着瓜子。香味在巷子里传开来,格外馋人。
一个着麻布袄子的青年正蹲了身子猫在窗子外偷瞧着,一边不忘砸吧嘴:“啧啧,怎么能这么香……”
终于还是忍不住轻扣了房门,里面炒瓜子的声音停了停,悉悉索索一阵声响门开了。一位老妇人探出头来:“谁啊?”
孟坚连忙直起身子,收了哈喇子低着头嚅嗫:“大娘……我……”话还没说完,肚子里适时的发出一声悲鸣。那大娘一愣,随即捂了嘴笑起来,看孟坚垂了头有些羞窘,立刻回身包了包瓜子出来:“给,大娘也没点别的,这些瓜子是大娘炒的,就当是给你过年的年货。”
孟坚很是感激,又是作揖又是道谢:“晚辈就住在巷子最里头那户人家,新搬来的。大娘若有空大可来串门,晚辈一定躬身欢迎。”末了,转身向巷子里头跑去,一路笑的贼欢。
这巷子最里头真真不是个人住的地儿。屋子破败不说,门前一堵厚墙当了个严严实实,平日里半点太阳星子照不进来。这时辰,宣阳城里头到处是彩灯流光,宝马香车。但都与这里完完全全的相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片灰暗中,孟坚开门进屋。门刚打开,迎面就是一股子中药气味,灶子上药罐子正煎着,一旁叶承修正蹲着添柴火。
瞅见孟坚怀里的小油纸包,笑道:“怎么的,又眼馋谁家好东西给你顺来了?”
孟坚连忙把那油纸包往身后一藏:“才不是顺来的,我可是拉下这张老脸去求的!”
“你竟还有这等君子风范,不错不错~”叶承修眯起眼斜睨,嘴边笑容带了几分调侃。
孟坚瞅见他又是添柴又是煽火的,不禁摇头道:“到底是亲弟弟,除了秦先生还没见过你对谁有这么勤快的。”
叶承修挑眉:“哦?某些人还不是与我一样?你可没有这样一个弟弟~”
孟坚一愣,将油纸包握的紧了些,不自然的道:“左右是我嘴馋罢了。”言罢提溜着纸袋溜进里堂。
巷尾这处宅子不大,但却也比巷子前那些屋子大得多得多。原主人似乎是居家搬迁了,这屋子自然也就废了下来,秦非恭一行人初来此城又想要安静修养,便住了进来。
屋子里雷豁正坐在床旁,静静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脸色仍旧灰败,毫无生气的靠在一边。长长的睫毛像个小扇子般半垂着,显得脆弱极了。
这大过年的,外头灯车簇集,里头却是这样一副索然,叫人心中酸楚。雷豁叹口气,拿了帕子替躺在床上的叶承志擦脸。
从崩云一路出来,因着叶承志的身子又耽误了几日,一路到了这宣阳城总共十日。叶承志却依旧完全没有醒来的预兆。
“你这大懒虫,怎么一觉睡这么久都不醒?你在梦里头就不想念我?”雷豁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叶承志梳理头发:“还记得以前在宫里你偷偷着了烟火放与我看,结果你差点烧着了衣裳么?呵呵……明天就是除夕夜了,你快快醒来,我想同你一块儿出去放烟火。”
自从叶承修把叶承志从鬼门关拉回来起,雷豁前前后后不离身的照顾,倒叫其余几人真的体会到了二人的情深,不是一时兴起。
窗外传来几许声响,雷豁起身去看。却见窗外不知谁放了一个油纸包,打开后竟是一包刚炒出来的瓜子。窗外却早就没了人影。
雷豁微微一笑,不语。
门声微扣,叶承修端着碗汤药进屋。雷豁赶忙放下油纸包去帮忙,叶承修由着雷豁拿过碗去一勺一吹小心翼翼的喂了昏迷不醒的叶承志。
看见桌上放着的油纸包,叶承修勾起唇角一笑:“孟坚那小子送来的吧?”
雷豁手下动作不停,拿了帕子仔细替叶承志将嘴角渗出来的药汁擦掉:“听见窗外声响过去瞧时便没了人影,只留了这包瓜子。想也知道定是他做的。只是我原以为他对承志总是要有些抵触戒备,倒也没料到他竟会这样接纳了。”
叶承修敛了敛笑,望着躺在床上的叶承志挑眉道:“孟坚那小子才豆丁点大的时候被人送进了禁卫厂,亏得他机敏只用了二十多年就坐到了暗卫的位子。自小在宫中长大,风雨杀戮经历过许多,没过过什么安逸平静的生活。现下这样,大抵是应了那句话:物伤其类。那天你在殿前字字泣血,这话可不只敲在了我一人心头上。”看着雷豁苍白着脸有些伤感的蹙着眉,叶承修忽然沉了脸斥:“这臭小子干过的混账事还一笔一笔记着呢!没那么容易给他抹了。说接纳是言之过早,要别人接纳他,必然要他先付出些努力。闯一回鬼门关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就算是完事儿了?我看真正想让别人接纳他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你吧。”
雷豁脸色一僵,仿佛被说中心事般一震,复又着急辩解道:“我的确是想让你们接纳他。承志是被他母妃用一碗毒鸠逼上皇位的,他做那些事并不是出自真心,他也痛苦煎熬过,只是他从不肯将这些示人。他会想到要一死了之皆是因为他累了,悔了,他只想过单纯简单的日子。承修哥,你说过出了皇城就前嫌不计,原谅他吧。”
叶承修拂了拂袖子,目光灼灼的望向雷豁:“原不原谅要他开口才足显诚意。当初他是帝王,我是臣子,便是生了诛我之心,我不仅无话可说还要佩服一声他的手段心思。现在皇朝不复,他是弟,我是兄。前帐可以不计,可是这后账就要一笔一笔算清楚了。”说着叶承修忽然含了丝意味深长,看着雷豁道:“我险些忘了,你身上也欠着帐呢。”
雷豁被这目光看得熬不住,歉疚的低头:“当初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大局情势硬是留在了皇城,枉费二位爹爹的舍身相救。豁儿心中歉仄难平,自会向爹爹请罪。修哥哥宽宥豁儿几日,让豁儿见着承志平安无事的醒来吧……”
叶承修只看着雷豁不语,自重逢起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唤自己‘修哥哥’,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一切都还美满无缺时。心中怒气不但没消反而开始往上窜,叶承修点着雷豁的额头道:“只是不顾大局情势而已?萧师父不知道情有可原,可承志的毒是我清的,你还能瞒了我去?断肠草入腹,肠穿肚烂,立毙当场。可承志能活下来,这是为什么,恩?”看了眼雷豁瞬间苍白的脸色,怒道:“我为他诊脉检查时发现他舌苔发黄,指间发黑。你对医术不是略通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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