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地搂着爱军,翻滚着,周遭的景物都退成了生命的背景,只有怀里这个人,热的,暖的,实实在在地,分开了那么久,突然回来了,太痛人的感觉,让人牙跟又酸又痒,只想好好地咬这孩子一口。
解放果然就咬了,咬在爱军的肩上,手臂上,爱军动也不动,任他咬去。
终于停下了翻滚,解放使坏地,用力压在爱军身上,爱军还是不动,定定地看着他。
解放笑起来,这么一笑,爱军就觉得,解放是真的来了。
还是那么皮皮地,坏笑着。
记忆中的解放,和面前的解放,重叠起来,生动鲜明,他是爱军心里小小的太阳。
解放又伸手揉爱军的头发,搓他的脸:“喂,傻了吗?真傻了?咬你也不知道让,不疼吗?”
爱军抿着嘴笑。
解放大笑,又用力压下身子去:“臭小子,压扁了你算!”
渐渐地,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翻身起来,搂了爱军的肩背把他也拉起来坐着,细细地端详他的脸:“死小子,你怎么瘦成这样?”
爱军拍着衣服上的尘土,还是笑:“要你管!有钱难买老来瘦!”
解放扑过去,在爱军的身上一通乱挠:“叫我瞧瞧你哪里老了?这儿?嗯?还是这儿?”
爱军好容易从他的魔罩下挣脱出来,抓着他的肩推开他一点,看着他明亮的笑意满盈的眼睛:“你怎么来了?当了逃兵了?”
解放脱开手,叭地在他头顶上打了一下:“捏死你!我的部队调防到这附近了。在XX。”
爱军惊讶道:“真的?”
看着爱军脸上突然绽放出的孩子一般无垢的笑容,解放心软如水:“是真的。不骗你。以后,我能常来看你了。”
爱军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没信写。。。。。。告。。。。。。告诉我。”
解放搂着他肩说:“我敢说吗?这可是军事秘密,没行动之前都不能说的。”
爱军拉拉解放的衣领:“升官了没?”
解放咧嘴:“小排长。”
爱军的笑容止不住地在脸上流淌:“饿不饿?走了那么远的路。”
“可不是,真不近。得有四十来里地儿。”
“五十多里。”爱军说:“走的腿都抽抽了吧?”
“咱现在是人民解放军,走点儿路怕什么?我们拉练,都是十几公里地那么走。”
爱军笑着臭他:“难怪你现在,壮实得牛似的。”
他在地上跪坐起来:“回我窑洞里去。我做饭给你吃。”
“哦,可真是出息了,连做饭都会了。”解放摸摸爱军软软的头发,上面尽是草窠与灰尘。
“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了。”爱军白他一眼。
解放放声大笑,唉哟我的天,他想,这死孩子,恨不能给他揉碎了。
现在的解放还不甚明白,这种舍不得放不下丢不掉甩不脱的倒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原来人在最接近幸福的地方,常常会迷了方向。
“走了。”爱军招呼解放。
解放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爱军,拽得两个人重新跌倒在地,解放俯身看着爱军,柔声儿说:“爱军,让声哥来听。”
爱军从来没有在解放的脸上看过这样柔软的表情,顺从地叫他:“哥。”
解放拥抱他:“好多年没听到了。”
“不会啊。”爱军轻声地笑着说:“我天天在心里喊你一百遍。”
解放笑到打跌:“这死孩子,连犯酸都学会了。”他赶上来,亲热地搂住爱军的肩:“难怪我天天耳朵又红又痒。”
“真的?”爱军歪过头来问。
“真的!”解放一本正经地答。
我说的,可也是真的呢。爱军想。
走近窑洞的时候,解放问:“徐援朝那个家伙,没找你麻烦吧。”
爱军眯眯地笑:“没有,你的那两瓶子二锅头还是挺管用的。”
解放摸摸剃得短短的头发:“呵,那个家伙告诉你啦?”
“嗯。他对我,真的很好。很照顾。”
解放跨前一步,侧过身来问爱军:“比我对你还好。”
暮色里,爱军的笑容天真而认真:“怎么会?你最好。永远都最好。”
解放轻轻地抱住爱军,轻轻地打着晃。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抱了很久很久。
徐援朝他们看见解放,也十分地吃惊。
隔了这么久没见,大家都挺高兴,爱军做了饭,今年的收成算不错,口粮算足,偶尔还有一点肉或是鸡蛋。他们喝了点酒,是当地人自己酝的,劲儿大得吓人,入口几乎冲人一个跟头。解放却不以为意,大伙儿都赞他好酒量,他大笑着说:在部队上别的没练出来,把酒量给练出来了。
爱军看着笑得爽朗的爱军,他在人群里仿佛是一个发光体,爱军的眼光流恋地在他脸上抚过来抚过去,看着看着,就止不住地笑出来。
这一天晚上,解放没能留下来,他必须赶回连队去,爱军一直把他送出二十里地去。
解放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不是跟我说吃得很好吗?敢骗我!”
爱军在黑暗里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回去吧。晚了。”
“再送一下。反正回去也是睡着,没啥事儿。”
“能睡就多睡睡呗。”
“知道啦。”
“那还不回去?”
“这就回去了。”
解放把爱军拉近,又抱一抱他,很小声地说:“瘦成这个样子!”
他慢慢地抚摸着他的背,背上骨头突起,象一对断翅,硌着他的手。解放的心酸痛酸痛的。
“回去吧,我还来呢。常来!”
“你保证?”
“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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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说到做到,果然一到休息日就跑来看爱军。
天不亮就出发,跑几十里路,呆到傍晚,再赶回军营去。
有时候,有部队顺道的车,搭了车就能省很多的时间。
爱军知道他来来回回赶得辛苦,每当他来了,就被当做菩萨似地供起来了,连一杯水都是爱军倒好了递到他手里的。
知青点儿逢到休息日倒特别的冷清,六个男孩,有两个家里有点门路的,给办了回城,徐援朝跟隔壁的一个高个子女生好上了以后,两个人休息日就腻在一起,象小俩口似地过上一天。另两个男生,一个就是瑞林,他爱在休息日带着女朋友,也就是隔壁的一位矮个子的女生上小镇上去逛,剩下的,就是年纪最小的水跃进,爱满世界乱窜。这一眼窑洞里,常常就剩下了解放与爱军。
爱军一边与解放闲聊着,一边做饭。解放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些吃的。所以,虽说知青点的口粮依然不足,可是,大家也就不介意多一张嘴了。
这一天,又到了休息日,天却有些薄阴,天边淡墨色的丝云翻飞,慢慢地把一片天空都染得湿碌碌的。这种天气已持续好几天了,村子里的人也都阴沉了脸,说是要是发大水,可就了不得了,到了冬天还得去要饭。
不一会儿,下起了雨,北方的雨滴,都是豆大的,砸在地上,落下一个个深色的斑点,片刻的功夫,雨就连成了片。
爱军站在窑洞前,皱着眉头想,这鬼天气!
今儿,解放是来不了了。
正想着,就看见外面跳进个人来,淋得活似落汤鸡,他怀里抱着一包东西,站定了不过眨眼的功夫,他脚下的那块地就湿了一片。
不是解放是哪个?
爱军扯下毛巾递过去一边说:“疯了你!这么大雨还过来干嘛?”
解放笑呵呵地说:“出门儿的时候没下。”
爱军再一看,原来解放怀里的那一团是件军用雨衣,爱军气坏了:“你。。。。。。你白痴啊!有雨衣不用,裹的是金子还是银子。”
解放把卷着的雨衣打开,是些吃的,饼干、桃酥,居然有苹果!
今天因为下雨,徐援朝他们几个没有出去,解放把东西分给他们,水跃进高兴得直蹦,说自己几年都没有吃过苹果了。
徐援朝拿着东西,道了谢,匆匆地穿好衣服,征窑洞外走,水跃进笑道:“又给老婆上供去了嘿!”
徐援朝把他的头夹在腋下:“一块儿去,叫那边的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堵一堵你的嘴。”
瑞林也说要过去,这般年纪的男孩子没有不喜欢跟女孩子腻在一块儿的。
几个人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解放与爱军,爱军找出自己的干衣服,叫解放赶紧换上。
解放大大咧咧地扒掉衣服裤子。
爱军一时愣住了,过一小会儿才省过来,背过脸去,在解放看不到的地方笑起来。
爱军的衣服解放穿了紧紧地绷在身上,胸前的扣子只勉强扣住了两个,等他一转身,叭地又挣开了,裤子短了一截不说,裤腰也合不拢,爱军啐他一口道:“你吃了发酵粉了?”
解放嘻皮笑脸地坐在炕上,扒拉着雨衣,还在往外掏东西。
爱军却忙着给解放烘衣服,解放走到他身边:“别忙活了。”
爱军说:“不赶紧烘干了,回头你走的时候穿湿衣服准生病。”
说着把手臂伸进解放的外衣衣袖里,撑开了,对着火烤。
天燠热燠热的,爱军的脸上浸出汗来,在发窝里汇成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滴。
解放一把夺过衣服,用一旁的柴禾堆成架子,胡乱地把衣服裤子挂上去,拉了爱军走到里间坐在炕上:“我刚来就就盼我走?死小子!”
爱军白他一眼,笑起来。
解放递过来一样东西:“专给你留着的。”是一个大大的红苹果:“最大的一个。”
爱军接过来,在衣襟上蹭蹭,小心地咬了一口。
那苹果不脆,面面的,可是特别甜,那股子果香隔得太久而显得陌生,再咬下去,那记忆里的甜蜜与口中的甜蜜汇在了一处。
爱军突然就哑了,解放摸摸他的头:“傻了?你不是要哭吧?打小儿就是这样,吃点儿好东西就高兴得要哭,没出息劲儿!等你哥将来有了钱,带你走一路吃一路,咱把中国吃遍了它!”
爱军隔一会儿轻声地说:“哥。。。。。。我。。。。。。要过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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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朗声笑起来:“这么好玩儿的事儿,你不叫上我!”
爱军抬眼看着他,解放继续笑着说:“要饭怎么啦?不丢人!吕蒙正当年还要过饭呢!是英雄年青的时候都得要饭!下次再要饭你叫上我!哥我换上老百姓的衣服,陪你一块儿去!”
爱军微微地笑:“吕蒙正都出来了。”
解放说:“多少年没听过书了,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去天桥那儿听李铁嘴说书,七侠五义,三国,儿女英雄传。”
爱军笑呵呵:“怎么不记得!他还说荤段子呢!你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一个字儿不落地学回去,叫干妈用缝被子的大针把嘴给扎得血的乎的。”
解放斜着眼睛说:“有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爱军笑得趴在解放肩上打晃。
解放用手搂住他,大笑着,趁爱军不注意,大手飞快地抹了一下湿了的眼睛。
爱军拿起苹果,又送到解放嘴边叫他咬一口。
吭哧吭哧一个苹果吃完,雨也停了。
到了下午,天居然大晴了,日头明晃晃地挂着。
解放说:“身上腻答答的,要能洗个澡就好了。“
爱军说:“有个地儿可以洗,我带你去!”
原来不过是条小水沟,水倒干净。
解放欢呼一声,脱了衣裳就跳下去,站在水里顶着一脑袋亮晶晶的水珠,笑得没心没肺。
他招呼爱军也下水,两个人痛快地洗了个澡,可惜水太浅,游泳是不成的。
阳光在水面上跳跃,烁金一般。
爱军说:“趁着没人,快换了衣服。”
解放满不在乎地一下子褪下湿短裤,笑着说:“有人看我也不怕。男人不怕他看,(奇*书*网。整*理*提*供)女人看了是我讨便宜。”
爱军把脸转过去笑说:“你当然不怕,你没皮没脸地惯了。”
解放嘻哈着叫爱军也快换衣服。
爱军略一犹豫,转了个身,脱下短裤,赶紧往上套干净的衣服。
解放转到爱军面前,定定地看着爱军身上的某一处。
爱军很快发觉了他那热乎乎地目光。
阳光越发地好了,照射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荡漾之间,光影摇移。
解放看见爱军的脸红了。
“往哪儿看,你?”
解放咧开嘴笑起来:“你没有我大。”
爱军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从解放身边逃也似地走开:“你丫个臭流氓。”
解放笑着打跌。
爱军找到一些小野果,很小,但是被雨水冲洗得水灵灵的,捧在手里递给解放,有被阳光晒成麦色的脸上隐隐还有红晕透出来。
两个人把衣服平铺在小河沟边,爱军摊手摊脚地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年青的身体在明亮的光线下紧绷油亮,细瘦却柔韧,散着奇异的光彩。
解放亲昵地摸摸他的瘦得突出来的肩颊骨,趴下去贴在他的肚子上听动静儿。
这儿时常玩儿的游戏勾起两个年青人心里绵长温暖的回忆。
爱军也弯了身子,贴上解放的肚皮。
草窠里有小虫子微弱的叫声,荒年,人都吃不饱,虫子也叫得有气无力。
耳畔是彼此砰砰的心跳声,倒是很有力,象是心要从腔子里跳脱出来似的。
爱军抬起头,与解放脸对脸,两个人对着微笑起来。
解放永远都记得这一晚爱军水波荡漾的笑容。
傍晚的时候,解放就要往回赶,徐援朝把自己那支银白色的宝贝手电筒借给爱军。
这一次,爱军送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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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爱军一大早就起来了。
才四点钟,天还没有亮,天边闪烁着两三星子。
虽然是夏天,可是这个时候,非常凉快,甚至有两分凉意,爱军摸过一件长袖衬衫穿了,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洗漱,然后,出了门。
徐援朝在他起身的时候就醒了,躺着没动,看着爱军蹑手蹑脚地进出,看着他出了门。
援朝把胳膊枕下脑下,望着斑驳的窑洞顶部,半晌,叹了一口气,再也睡不着了。
这又是一个休息日,每次都是解放来看爱军,这一次,爱军决定,他要去军营附近等解放。
爱军边走边沮丧,到底还是起得晚了点儿,本来想三点半就起床的。
这些日子,睡得可比这四年里哪一天都要好,都要踏实,自己都觉得,睡下时骨节嘎巴嘎巴地响,在长个儿了吧?早两年也谈不上营养,错过了长个儿的时机,还以为再也不会长了呢。
爱军运气不错,才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村里的拴柱,就是当年接他们到村子里来的那个中年汉子。他赶着大车,也往临近的镇子上去。
看到爱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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