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被卓燕知道这件事开始,他一直对她寸步不离,生怕一个转身的分开时间,就会让她定下与他分手的念头。
可是他毕竟做错了事,他对她心里有着愧疚,所以就算再不情愿再心感不安,他还是依了她,没有和她一起去。
然而他了解他的秘书,那样一个聪明又不服输的女孩子,傻气的卓燕应付得了吗?
他真怕她回来以后,会和自己说出“分手”两个字。
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做错事的是他,是他辜负了自己的爱人,是他搞大了别的女孩的肚子。
她们两个人都是无辜的,他对不起她们中任何一个。
所有一切,做错的那个人,只是他……
卓燕见了那女孩。
那女孩看到她,一点也不慌;甚至对比起来反而是她自己显得更有些失魂落魄。
气势上,她已经先输了人家一大截。
她问那女孩打算怎么办;那女孩不卑不亢地告诉她:“首先,我必须强调一点:我不图他的钱,我是真心爱他喜欢他。其次,孩子我会生下来。你放心,我自己可以养!我可以写保证书,将来孩子长大,不会分他一分家产。不用觉得奇怪,我这么做是想告诉你,我是真的爱他,我不图他任何东西,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顿一顿,她口气一变,咄咄逼人地反问向卓燕,“那么你呢?假如是你,你能做到这些吗?你能做到比我更爱他吗?卓小姐,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多多少少地我也了解到你的一些事,你总是惹他伤心、难过、生气,而这些都是因为你们之间还存在着另外一个男人。卓小姐那我想问问你,你是全心全意爱他的吗?你可以像我这样,只要爱他,可以不计较一切吗?如果你告诉我,你能,我立刻带着孩子消失;可是假如你做不到,那么就请你走开吧,别再浪费他对你的爱!因为你不值得!你根本担不起他对你的这份心意!”
卓燕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话,感受着她饱含攻击的侵略性语言。
她没有出口反驳她。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争。
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怎么据理力争,她都注定是一个输家——因为对方的肚子里,正实实在在的包裹着一个属于江山的孩子。
和那女孩见面回来以后,卓燕很难过。
她看得出那女孩确实是真心喜欢江山。
这让她更加无所适从,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假如那是一个意有所图的坏女孩,那么她是生下孩子也好、是打掉孩子也罢,她都未必会心软。
可是现在,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为了追求自己所爱而充满了攻击性的可怜痴人。
就算她再不喜欢那女孩,可是她无法忽略对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究竟该怎么办?
几天里,她就这样浑浑噩噩着。
不敢轻易去问江山,他想怎么办;她知道,江山也不敢轻易来问她,是否可以原谅他。
他们就这样茫然迷惘地僵持着,互相监视,互相防范,互相看守,互相小心翼翼,谁也不叫对方有机会去做出自己不想面对的那个决定。
而在他们的僵持中,江妈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事情原委。
于是趁着某一天,她特意支走了江山,然后,把卓燕叫到了身边来。
担心江山会提前杀回来,江妈妈并不拐弯抹角,她很直接地对卓燕开门见山说:“卓燕,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阿姨老了,最近一二年家里又经过这么多事情,我现在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尽快抱孙子,尽快让江家人丁兴旺起来!”
卓燕听着她的话,心像一下破了个洞。她觉得那样疼、那样疼。
伤口已经在汩汩地冒着血,可这并不算什么,因为随后还有人要向着上面撒些盐。
江妈妈继续对卓燕说:“你和江山你们俩,好的时候是挺好的,可是不好时候也真是让我们做父母的看着就糟心!他以前上学时候,多乖多听话,脾气好得不得了,可是自从跟你谈恋爱,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每次不开心就会喝得酩酊大醉。卓燕,你知道一个做母亲看到自己儿子难过时喝成那副样子,心里会多么不好受吗?
“其实我早就想着,照他这样一不开心就跑去喝酒的状态,早晚会出点什么事,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一看到报纸新闻上有车祸发生就会心惊肉跳!还好,这次他喝多的后果只是多了个孩子,并不是酒后驾车什么的引发出的血案惨案,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谢天谢地,你知道我多怕因为他酒后驾车而会失去这个儿子吗?
“卓燕啊,我知道阿姨不该干涉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可是请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虽然这次只是多出一个小孩,可是如果下一次你们再吵、吵完他又跑去喝酒,说不定他就没命了啊!!阿姨毕竟吃的盐比你们要多得多,看事情自然也比你们小孩子们看得通透,你们俩,真的不合适!经常这么吵吵闹闹的,彼此再爱对方又能怎么样呢?谁不是在拿着爱做利器而对彼此进行着伤害呢?而你们在吵架时,又知道不知道,身边的亲人也在跟着你们一起揪心受罪啊!
“孩子,你听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打他爸爸得病,我把他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一百倍!经历这么多事,风风雨雨的,我现在什么也不多求,就希望家里能安安稳稳的,我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胆地不安生!我一把年纪了,能有孙子这是我的福气;那女孩我也见过,所幸她不是图钱财,她是真的喜欢江山。孩子,你也还年轻,以后一定会有更幸运、更幸福的因缘际会等着你;孩子真的,其实你很好很好,只不过,是我们江家没有那个福份留住你!”
江妈妈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卓燕就算再傻,也听得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她告诉自己,坚强一点,不要那么没出息那么轻易就崩溃掉。
可是无论她怎样把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用力地掐握着拳头,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一滴又一滴地滚落着,说什么都停不下来。
她坐在沙发上,垂着颈,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膝头。
不一会儿手背已经被泪水洇湿一大片。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什么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不知道江山的母亲是不是还坐在旁边。
这一刻她已经失去所有感官,只除了心如刀割的疼痛。
从董成的有心无心,到张一迪的一再错过,再到如今江山的酒后出轨,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的爱情,是不是都已经被注定了,永远也得不到一个圆满。
卓燕问江山怎么办。
这一段时间以来,家里一直在劝导他和卓燕分开,把已经怀了孩子的秘书娶进家门。
最初时,江山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哭着吼向自己的的母亲:“别再逼我了好吗?我离不开文静,我离不开她!让我和她分手,你不如亲手掐死你儿子吧!”
他吼江妈妈也吼,他哭江妈妈也哭。
“你让我亲手掐死我儿子?!好我告诉你,我下不去手!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骨血延续!那我问你,你又能置你的孩子、你的骨血于不顾吗?现在那女孩肚子里的,活生生一块肉,那是你的孩子啊!”
渐渐地,江山迷惘了,矛盾了,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情感告诉他,他爱的是卓燕,他不想和她分开。哪怕以让他失去一切来换取可以和她平静相守一生,他都会义无反顾。
可是理智与责任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去娶另外一个女孩。他不爱她,一点都不,可是偏偏又对她做了错事。
他像一只困兽,根本找不到逃生的出路,他想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角落里,以逃避来换取短暂地、自我蒙蔽地假装安宁。
不做选择也就没有分离。
所以他宁可逃避。
且此时,他也只想逃避。
然而问题还是发展到再也不得不面对的地步。
不管他多么不愿去正视,可事情还是迎面而来,敲碎他自保自欺的壳,等待着他做出一个选择。
卓燕问他:“该怎么办呢,江山?”
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极快地蔓延向全身。
他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彷佛只要他坚持住不发出声音,结果就不会是他所不愿的那样。
可是卓燕没有给他继续缩在壳里的机会。
“江山,我知道你说不出口,我知道你也很难。”她一边说着,已经泪如雨下,喉头哽咽,“既然你说不出口,那么就由我来说吧!江山,我们,分手吧!”
江山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呜呜悲泣。
卓燕走到他身边,在他面前也蹲下去。
她把他揽进自己怀里,“我们谁也不要怨恨,不要怨恨彼此,也不要怨恨自己!我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江山,我会幸福的!我一定会幸福的!所以,你也要幸福!好吗?”
江山几乎已经泣不成声。
他反手把卓燕抱住,紧紧箍在胸口,手臂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以这样的方式欺骗着自己,如果他抱得紧,她与他就不会分开。
眼泪在他脸上奔流成河,彷佛一辈子的哀伤都汇聚在此刻。
他抱着卓燕,手掌在她头顶的发上不住地摩挲、摩挲;泪水顺着下颌滴落在她发间,洇开一抹又一抹湿漉漉的哀伤与绝望。
他哽咽着,哑着声音如着魔般,贴着她的耳朵不住地喃喃反复着:“文静,如果我们能回到大学时候该有多好!如果我们能再回去,我一定不会去追吴双,也不会给你机会让你认识张一迪;我们会从一开始就在一起,快快乐乐地毕业、快快乐乐地结婚、快快乐乐地生孩子过日子、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一辈子!文静,文静!如果我们还能回去,该有多好!该有多好啊!”
卓燕再也忍不住那些苦苦压抑着的悲伤。
她窝在江山怀里放声大哭。
胸口在狠狠揪痛。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还可以这样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江山说,如果他们还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是啊,如果他们还可以重新来过,该有多好!
可是他们已经失去青春了;
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从江山家里出来时,她不许他来送自己,也不许自己留恋地回头。
他们都回不去了,越难割舍,越多伤害。
带着一身的伤与泪,卓燕回到学校。
她竭尽所能地找事情来做,尽量让自己忙碌到根本没有时间去回味悲伤。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得用几个字就可以形容。
忙毕业,忙找工作,忙租房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场失意所以事业才顺意,在经济低谷了一整年、待业人员的数字已经积压到空前高度的萧条时期,卓燕居然很快找到一份前景待遇相当不错的工作。
那是一家很大的上市公司,很有文化底蕴,同事们都彬彬有礼,对待新人都很友善和关怀。
卓燕觉得很欣慰,很满足。
似乎从十九岁开始,她的心灵就没有真正的舒缓安宁过。
开始时非要追求一场可望却不可及的镜花水月,结果到底被人抛出了局。
随后被人追求、然后与他糊里糊涂地到了一起、最后又糊里糊涂地分开。
她想也许有四个字可以很好地形容自己——半生坎坷。
所以对于毕业之后能拥有这样一份体面又处处充满了人文关怀的工作,她感到非常满足。她觉得自己的内心从未像此刻一样平静过。
公司里的几位热心大姐在知道她还是单身时,全都自告奋勇嚷着要介绍青年才俊给她。
她很享受此刻这种得来不易的内心平静,于是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脱掉许多相亲。
然而她越意兴阑珊,大姐们却好像越兴致盎然,不抛弃不放弃的说媒情操简直已经快到了前赴后继的程度。
这天一位热心大姐在公司里又一次堵住卓燕。
“小卓妹啊,这次你可一定不能逃跑!我告诉你,这次你要是错过了,你会抱憾终生的!对方的条件简直好得离谱,我要是没结婚没生孩子,我绝对不把这个机会平白让给你!”她兴奋地对卓燕渲染描述着。
卓燕早已经习惯她们在为她说媒时的夸张其事,脸上带着敷衍地假笑,拍着大姐肩膀说:“骚瑞啊美丽的姐姐,周末我……”
不等她说完,大姐当即打断她:“别跟我说你周末又有这事儿那事儿的啊!这回啊,除非你要生孩子这事儿咱挡不住,否则不管什么事儿你都得往后推!小卓妹啊,你听姐一句,周末的相亲宴你真的一定要去啊!”她语重心长地又是叮咛又是鼓吹着,“我告诉你这次的相亲对象真的简直优秀得惨绝人寰!他呢,跟你年纪相仿,很年轻的海归,家里有家族企业,父亲在掌管。不过他自己也有工作室,因为他要强,不想靠他父亲。本来呢,听说他在国外做得好好的,业内都已经闯出名堂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义无反顾地把公司搬回国内来了……”
大姐兴高采烈地说着,卓燕却听得又是乏味又是痛苦。
好不容易大姐走了,她捧着头走回座位。
邻位的小缇问她:“周末又要去相亲?”
卓燕无奈点头。
小缇撅起嘴巴,一脸的羡慕嫉妒恨,“真是的,她们也太偏心了吧,你不就比我好看点儿吗,可你才刚来多久啊,她们就一个两个三个全把我给忘了!每天就知道给你安排相亲!我可也是单身呢啊!!”
卓燕被她夸张地表情一下逗笑,“行了行了,你别跟这演了,那么爱演咆哮伤心女当年怎么不去应征电视剧女主角?干嘛还跑这来苦兮兮卖劳力!”忽然她眼睛一亮,问小缇,“妞,爷问你啊,周末的相亲机会让给你怎么样?对方条件相当好呢,是海龟不说,还……”她把阿姨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原样不动地搬过来又对小缇狠狠渲染了一回。
小缇听完以后,眼睛几乎闪成了粉色桃心形状。
“去!我去!我要去!我一定去!我去我去我去去去!”
卓燕不由满意地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解放了。
可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