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之后。
殳慕离开的日子我重新独自。一个人开始整理屋子,却没有任何关于殳慕遗留下的痕迹。仿佛她从没有在这里住下,仿佛她从没有来过。仿佛,仿佛殳慕只是个幻觉。一切都只是幻觉,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开始失眠。
突兀地想起希腊神话里的Hypnos和神奇的催眠术。传说Hypnos是希腊神话中的睡神,他是死神Thanatos的孪生兄弟,其母为黑夜女神Nyx。Hypnos住在冥界,左手拿罂粟花蕾,右手持牛角,角内装满催眠的液体。他用魔棒轻触人们的眼目,人即进入眠睡状态,无论人或神皆无力抗拒。
安稳的睡眠对我来说自始至终都是件奢侈的事情。于是我渴望着夜色垂临之时,Hypnos可以手持着牛角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对我说,亲爱的孩子,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没有什么,安稳地睡下。睡下,什么就都好了。幻觉不再。
催眠是一种神奇的体验。你望着那钟摆或者那通灵的水晶球,重复着单调的全神贯注,然后把感情做底牌和催眠师玩一场幻觉的魔术游戏。你进入一个真切的自我意识里,重新经历着记忆空白处的魔劫,布满指纹或者血丝,散落着破碎的布匹或者绷带。
你看见那个让你背负着一生心酸的男子,你触摸到那个诅咒了你一世的女子的皮肤或者发丝。然后他们回过头来望着你,对你说,亲爱的,你终究还是逃不出你为自己筑建下的这个牢笼。你终于还是转身回来陪同我一起画地为牢,永不超生。你逃不过,永远都逃不过。
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注定没有尽头。除非天崩地裂,玉石俱焚。
2。
一日。杂志编辑给我打来电话,催促我交稿。然后我打开电脑,继续编织一些不长的故事。时常把爱情写得很美好。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爱情,本就是一场摧残、折磨和炼狱,没有几个人可以喜登极乐。被责难致死也没有人会去同情。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选择痛苦或者痛苦选择的事件。
编辑说,你可以写点长篇连载。我说,不行。为什么?如今我的精力太稀薄,长篇是一个把自己掏空的过程,一步一步把事件淋漓尽致地呈现,然后自己的心房满是创伤,滴着血,直至干涸,最后死掉。等吧,等到自己心神轻盈,睡眠安稳,或者无药可救,生命逼仄至穷途末路死路一条的时候,我想我定会向你讲述出一个恢弘的故事或者事故。我知道,那一定是件惨烈至极的事。
时间与记忆彼此沉默良久。观望着一场未知的旅途,对峙着。最后编辑说,三木,对爱情有信仰的人终会得到上帝的真心眷顾。我说,万福。挂上电话,故事打上一个句号,然后点击发送。望着那些一垒一垒的方块字,胸口开始闷得慌。
我知道自己病得不轻,精神衰弱得严重。写完一个故事接下去一个故事,然后他们相守或者离散,一切都是相似。但心里仍旧觉着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而没有说。言辞枯竭,无法阐述。人心若是有负荷,便永远无法潇洒地上场把天上人间的风情万种描摹开。我开始力不从心。负重太多,难以承受。
屋子不大但显得空荡荡。自我催眠不成,寂寞粉末登场。我只是需要一个人说话。彼此没有情感联系,但是有相知。大多时间是疏离,但是有温暖的力量,并且可以给予对方。San Eathorne。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约在老地方,A吧。
十月。这城市依旧炙热。都说这个城市没有秋。换上一条七分牛仔裤,银灰底色印上大大狮面图腾的背心,穿上一双帆布鞋。我到A吧的时候San已经为我挑好了吧台左边靠角落的位置,吧台上放着一杯玛其亚朵和一杯杰克丹尼。他是个记性好并且细致的男人,这是他最让我动容和觉得温情的地方。
他今天没有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穿的西装革履。只是一身杰克·琼斯的休闲装显得年轻和有活力。事实也是他不过只有30岁。他是看上去讲究并且谦和的人。这样的人一直让我觉得疏离而生分,于是他说很遗憾。
他告诉我他已经辞去了学校的工作,现在一家出版公司工作,报酬丰厚,日子也温顺坦荡。认识了一个徽州的女子,觉得她贤惠贴心,于是两人便开始同居。这也让身边诸多亲朋放下了心。他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说我跟最爱的人分手,然后同居的女子又因事外出。此刻只是觉得寂寞了,需要一个人说话,聊以自慰。我从来不会刻意的标榜自己的孤独与寂寞,可是我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我没有能力直面自己的孤寂却熟视无睹。原来以为已经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可是事实证明,孤独跟年龄并没有关系。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便会觉得孤独。我一次又一次的失算。寂寞是毒,一点一点啃噬着自己软弱的心,迟早会把我摧毁到不堪一击。
我说,时光爱情生命皆幻觉。
他说,你太特别。外表清俊而棱角分明,内心藏着大片暧昧而磅礴的暗涌。那些流,不知所踪,连你自己都判断不出它们会流往何处。你本质上是个适应于被选择的人。因为你自知却不自制,你选择的路途往往内心深处的声音南辕北辙。就像当初你跟我走,是我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我。你清醒的时候总是错误完结的时候,于是你时常陷入巨大的困惑自责和难过。你无能为力,但是你却一定会坚持做出让自己难受的决定。你执着却从来都是感情用事,这是男人的大忌。男人,应该是理智的动物。而你,一直挣扎在趋近理智的路途。
那一刻,我确定自己瞪大了眼目。因为这男子,这个仅仅区别与陌生人的男子,仅仅见过我两次的男子,把我里里外外赤裸裸地看透。我就像一丝不挂的站在San的面前任其观赏和评头论足。我像是空腹的花瓶,被展览着自己的空洞和脆弱。
San,我要喝酒。他让酒保递给了我一杯黑俄罗斯,驿动的冰伏特加鸡尾酒。暗黑的液体躺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置在仿红木光亮的吧台桌面上,神情冷漠又疏远,反倒是即将饮尽它的人,不安而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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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幻觉(2)
San说,它可以提神消除疲劳。因为我知道你很累并且困倦却无法安睡。我点头,然后不自然的微微一笑。我突然觉得间心里充满了感动。那感动像清澈的水流流过了我的每一根血管,滤过了我的每个毛孔,淌过了我的每一寸肌肤。San,温婉善良绅士体贴。我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跟他靠得更近些。
San说,他很喜欢我。他说,三木,我只是单纯表述了自己对你的想法,没有别的。你只要记得这句话就可以了,不需要做任何事。我点头。那一刻我的心里温暖并且有感激之心。至少San,赐予了我一个安心祥和的晚上,太珍贵。我们只是三三两两地闲说,而我需要的也仅仅就是这样。有个人在身边,你难过的时候他会伸出手轻抚我的肩和皮肤以及头发。被当作孩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天快亮的时候,San问我累不累想不想休息。我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说,请你把我带走。这次是我选择了San。San说那徽州女子在家,于是带我去了他曾经住过但已经空了4年的公寓。古旧的哥特式建筑,破旧却韵味十足。他说过他是个物质主义者,喜欢奢华的生活,所以工作的酬劳一定要非常高才能把自己养活。屋子仍旧干净,朝阳初升,透过纱窗落地一片明光,觉得亮堂而暖实安全。
坐在床缘,定了定,然后他帮我退掉衣服,让我慢慢的躺下。他说下班的时候来接我,临走前给我掖了掖被角。一切微妙而珍重的细节我都铭刻于心,难以忘却。我不知道我闭上眼到睁开眼的那一段时间是多久,但是眠去之后,眼目之下幻象重生。
一身素白的森站在云层之间若隐若现。娃娃拿着一把水果刀刺向我的胸口。殳慕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浑身是血。安琪和苏言站在悬崖边,十指相扣,她们回头望着我笑,然后齐身跃下。San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只手臂,那上面刺着一棵树。猛然坐起,汗流浃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14:45。我突然惶惑不安,恐惧而慌张,穿好衣服向门外奔去。
一切瞬间完结。
3。
奔到大街上,明晃晃的日光照得我睁不开眼。仰起脸,听见皮肤轻轻裂开的噼啪作响。一阵晕眩。手心是可以透光,透过掌心看天的时候,掌纹不再清楚,眼睛涩涩的痛。这才发现,这公寓就在学校的马路对面的杉树林后。现实变得离奇而让人惶恐。学校把这里的公寓和后面的村庄隔了开来。如此长的时间里,我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这附近有这样一群古旧而华美的哥特式公寓。
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往头上灌了一半,我需要清醒和冷静。S刹那仿若一个梦境一场幻觉。我的头有些微微胀痛。坐在小卖部门口的石级上,头枕在手臂上休息。后来,那些声音掠过耳廓渗进耳膜。瞬间,神经像抽搐般的纠结在一起,一阵电击般的痛楚。
老板,给我两罐百事。
好的。你女朋友真漂亮,很般配。年轻人要好好珍惜。
会的。
我转过头,是简森和娃娃。我像即将被发现的盗贼,逃窜一般地奔离了现场。我和他就像纠结在一起的线球,任凭别人如何拆理也理不顺,可是两人一松手,瞬间成陌路。是的,陌路。多么让人悲伤和绝望的词语。曾经相信自己可以抵抗得住思念以及孤独,以为自己离开他仍旧可以安定地走路。如今明白,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想哭,可是我止住眼泪,面无表情地往回走开。
走回自己的小屋,拿出钥匙伸进锁孔往左轻旋。然后门开,我看见了一只猫。毛色渐次分明,蓝色到橘黄。眼睛是均匀的琥珀色。脑袋大而圆。头大面宽耳朵小。鼻子扁短。我知道它的名字叫波斯猫。
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家伙。看上去很干净。应该是从主人的家里逃出。我捧起她用香波给她重新洗了澡,然后吹干。小森,我轻唤。然后它竟然抬起头眨着眼睛看了看我,仿佛是对这个名字的确认。是,小森。
它爬到窗户边贴着玻璃晒太阳,目光柔软温和。我打开电脑输入〃波斯猫〃搜索。弹出一个网页。上面说它:性情优秀,恬静可爱,乐观向上,对人诚实,易于沟通。性格属于外静内动,表面安静懒动,却隐匿了内心的息怒哀乐,渴望得到主人的尊爱。我回过头望去。它像个温婉而冷寂的女子,望着窗外,目不转睛,一言不发。它知道清洁自己,擅长凝望,像在等待恩宠。
后来,某个灰暗的头像开始闪动,是简森。
三木,在做什么。
养猫。
最近可好。
非常好。
这就好。我想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
祝福。我还有事情需要做。再见。
草草结束对话。撕开一盒泡面吃到泪流满面。没有继续对话的能力。身体已经破掉,到处都在淌血,止都止不住。手臂上那棵小树已经被拦腰截断,再不能愈合。我拿出一包烟开始抽,一根接一根地抽,不能停住。一停下,仿佛我会失重,然后踩空跌落,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我一点一点揭下那块未落的痂,然后我看见那里慢慢的渗出血,一点一点的渗出直到不可遏止。我需要泄漏,体内藏着太多的暗流需要汹涌喷薄。不痛。
它像个傻孩子,跳下窗台,走到的脚边,抬头望着我。我起身躺到床上。我不想把它弄脏。只是它不介意并且执着。它开始舔舐那块伤口。我多希望它深藏着病毒,让我陪它一起覆水难收。终究没有忍得住,泪眼婆娑。
§虹§桥书§吧§。
第29节:幻觉(3)
吃泡面,喝白开水。写字,睡眠。照顾小森。手机一直关机,不想联系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打扰。开始听那个新加坡寂静女子的声音,孙燕姿的《害怕》。这是森曾经的手机铃声。低沉浓稠的音色,婉转悲戚的字句,回环沉寂的旋律。听着听着,我便失去了一切坚硬的能力。爱情已沉淀,害怕被忘记,想念是揪心,出口是分离。
往往一些微弱的感动会让自己做出深陷而执着的事。于是开始收藏这个女子的CD。一个人,一首歌,一本书,一段过去。都一样,喜欢就好。因为喜欢已经很不容易。那是一件挑剔艰辛并且刻骨铭心的感情,不能深究也无根底。〃那么此后即使错过或失落,也是应该〃。深刻地害怕,害怕自己将一直无法自拔。
过去的景致,虚空的幻象。
4。
天冷了。
孩子们昨天穿着短袖,今天便穿着厚实的羊毛衫,围上了精致的围巾,红扑扑的小手用力的搓着。天已经真正的冷了下来。我在衣箱找衣物,发现自己竟然围巾只有一条。那条森送给我做生日礼物的围巾。我终究还是把它重新叠好,装进一个小纸箱,写上隔壁学校的地址决定寄还给森。看着邮局里那个美丽女子迅速地贴上便签,我知道一切再也不会得救。
收到殳慕第一封信的时候,小森正在吃着我给她买的饼干和鱼片。褐色的信封,深蓝的信笺,邮戳是南京。
三木:
乌镇很美。屋子邻河而建,傍桥而市。青天素云,气爽天明。我画了许多的画。石栏拱桥,过街券门,深宅大院,河埠廊坊。石碑牌坊,白墙黑瓦,缘流素舸,寺观戏台。小桥流水人家。
这本是幸事一桩。只是,往事有纠结,不被轻易遗忘。是,它没有打算放过我。我知道它始终不会饶恕我,我有罪过。
我已经没有胆量去闭眼,它会钻进我的意识向我索命。它还没有成型,只是一滩会说话的肉,它把它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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