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
“今天就特地来找我做道别的吗？”
藤川蓦地抬起头，对面的女儿平视着她，脸色似乎更白了些，紧紧咬着牙，似乎等着她的解释。她只觉得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妈妈，是想再和你好好地……吃一顿饭。”
凛在餐桌下掐住自己的手，她害怕自己一放松，就要崩溃。她害怕自己一放松，就会以为他们母女从此真的再难见面。
她从餐厅走出来的时候拒绝了母亲送她回家。理由是想要一个人走走。
她沿着路一直走，延绵不绝的路面延伸出去，行色匆匆的人们作为配景，为着不知名的事情奔走，脚上红色的帆布鞋有点污迹，不轻不重的摆在上面，她看着想要擦去，却没有弯腰的力气。
这是寻常的一天，却是她最不寻常的一天。
她最后进了超市，一排一排货架的研究那些商品，仔细记住每一个的价格，细数存放的货品数，如同一个刚学数字的小学生。
她就这样一直待到晚上，直到每一排货架都被她研究了个干净，直到双腿酸疼到无法忍受，直到心脏里终于不再有那些想要流泪的情绪。
空荡荡，清落落。
相泽凛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她也曾经爱笑过。但现在，就算做着这种无聊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自己她都没办法嘲笑。
超市里有提供快餐饮食的桌椅，凛叫了一杯饮料就坐下了。
手机虽然在身上，但是没了卡只是黑着屏幕。
临着窗户，天已经完全黑了，隐隐可以看见马路上走来走去的人。还是一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回的家。
但是，她呢？
她转过了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浅浅的颜色荡在杯身，是漂亮的弧度。
“相泽桑？”
她不确定的抬头，冷不防却看见不远处的几个身影，头顶的光刺进眼睛让她有些微的不适应，反射般的眯眼。几秒的空白却让出声的人认清她，走了过来。
“我刚刚还在想是不是认错了呢？在这里遇到真巧。”
凛拼命去除掉脑海中的迷茫，总算有点印象了。同班同学，很出名的女生，对谁都很亲切的女生，早川美纪。
她低头微微鞠了一躬，“早川桑，不好意思，我在发呆所以没注意这边。”
目光扫到早川身后的几个身影，高出许多的男生，很眼熟的样子，应该也是立海大附属的，不过不曾认识。
早川微笑着拍拍她，“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可不好玩，没事的话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说完指指身后的几个身影。
凛勉力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你们一起去吃吧，我马上就回家了。”
早川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低低的笑起来，挪揄似的转头对后面的人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拒绝和网球部一起吃饭的机会。”
凛不确定的反问，“网球部？”
早川这次是真的愣住了，“相泽，不会吧……你，不认识他们？”
凛目光游移了下，再次定格在那几个人身上。要到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几个人鹤立鸡群不同寻常的气质和容貌。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不曾说过一句，气场也隐隐渗透出来。
她当然是知道网球部的。
就算再不在意学校的事，也没有人和她分享各种新鲜事，她也知道学校里最出色的社团，连续两年全国大赛冠军的网球部。
更何况，从其他女生嘴中经常听到，那些不绝于耳的溢美之词。
但是她没有见过他们，她下课除了社团活动就是回家，班级里也没有网球部的人，认出他们实在是太强人所难。
但是此刻这种情况，似乎不太礼貌。
她再次微微鞠躬，“不好意思，如果是网球部聚会的话我就不打扰了，请各位不要顾及我了。”
早川才意识到什么，拍手说到，“对了！相泽是高中才到我们学校的，难怪不认识呢，呐呐，现在给你介绍好了，身为立海大的一员可一定要认得出我们王者网球部哟~”
她笑眯眯的歪着头指了指当中风华绝代的少年，“幸村精市——部长大人~”
鸢尾少年略一点头。
旁边戴着帽子，沉静的少年，“真田弦一郎~”
“以及——”，早川拉住最后的少年的胳膊，“传说中的绅士，柳生比吕士~”
他推了推眼镜，反光的瞬间有一缕发丝垂下来。他说，“幸会。”
网球部并没有执着于对她吃饭的邀请，想来也只是一种客套吧。
她想起和母亲吃饭的样子，母亲变瘦了很多，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不济。就算说离婚是种解脱，其实也是如同蜕皮般的痛苦。
母亲的本家在东京，距离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本家家教极严，既已出了这样的事，可想而知未来的日子必不会过的顺心如意。想去见母亲，恐怕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
……更何况，她现在的监护人是父亲，要去哪里，也不是她可以说了算的。
这就是长大的好处么。
越成长，就越会被社会所束缚，经历越多，就越会被牵扯进一切。当我们学会顾忌的那一天，我们也成熟了，但也意味着我们失去了曾经无忧无虑飞扬在风中的日子。
凛只觉胃抽搐的疼痛起来，她慢慢蹲下来张大嘴用力呼吸，肚子里好像有一只怪物在不断的撕扯。她想吐，吐掉整个胃，吐掉所有内脏和她自己。
她倚靠在墙边坐下来，头顶就是超市里温暖的光，和她隔着一层玻璃的距离，不急不缓的燃烧着。
脸抵在膝盖上有点疼痛，但这可以让她忘记胃部的痛楚。以毒攻毒，她不由得扯了下嘴角，还真是符合她现在处境。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只要自己一直这样坐下去，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她。
她只是刚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
“你还好吧？”
凛微微抬起头，视线所及首先一只浅米色的格子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却不显得过分正经，顺着看上去是一双白皙的修长的手，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拿捏手帕的姿势恰到好处。
眼睛被压了太长的时间有点无法适应外面的光线，她揉了揉眼，短暂的白雾散去后，她终于仰起脸看向面前的人。
线条优美的脸上，严谨的镜片之后，是一双紫灰色的看不清情绪的眼睛。
视线对上的那一秒，凛恍惚了一下。
街角。超市。暖光。手帕。少男。与少女。
几个不着边际的词，几抹淡淡的夜色。
相泽凛迟疑了一下，没有动。面前的男生也不说什么，静静的把手帕放在她的膝盖上。走远几步朝她微微倾□体，便离开了。
给自己手帕还会道歉的男生……还真是很久没遇到了啊。
她拿起膝盖上的手帕，棉麻的面料，触手是些微的适意和粗糙。经过刚才的这一场幕间剧，胃部早已停下了抽搐，腹部空空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她慢慢的扶着墙站起来，蹲太久让她眼前发黑，不得不撑着墙站了好一会。
她看见超市里墙上挂钟的时间。7：48。
该回家了，如果，那还叫“家”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啦~啦~啦啦啦~
☆、漂流瓶5
凛开了电脑，点开网页首先出现的，是最常点击的页面字样。第一个页面是她和浅野裕矢的情侣主页。
他们开始办这个是在交往后不久。那时候忽然流行起来，两个人当然也开了一个。
刚开始总是会认真的写些日志，发些两个人的照片，有来访的人留言“一定要幸福哦~祝福~”的留言也回开心的回复“一定会的”。
不过，再流行的东西，也是有保质期的。
身边的朋友开始追逐新的潮流，情侣主页渐渐开始被人遗忘。凛却依旧保持着定期写日志的习惯，裕矢拍给她的照片也会第一时间发上去。
有次裕矢笑着摇头说，发上去也没人看的。她愣了很久，回去以后点开留言才发现，的确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些关于一定要幸福的留言了。
她点开那个页面。浅蓝色背景和舒缓的音乐，左上角是他们的合影，他们一起抱着那对一起买的娃娃，笑的灿烂。
她把页面往下拉，最近一篇日志是在一个月前，那天是放假不久，她写的关于他们一起去吃想吃很久的料理的事。很简单的事情，那个时候让自己开心了很久。
她看到最近来访的地方显示的是零。
除了她之外，就连裕矢也不会再来了。
说着自己还爱，还喜欢，还在乎，还在意。或许，其实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感情了吧。
而他，不过是选择了最伤害她也最伤害他们的一种方式来告诉她这个事实。他们已经结束了。
她默默的点击账号设置，然后选下了“关闭情侣主页”。
对话框弹出的时候她戴上了耳机，然后在逐渐放大的音乐声中在那个“确定关闭此情侣主页？关闭后将不再删除所有数据”下面点击了“确定”。
相泽凛默默躺上床。她记得再过不久就是开学的日子。
她想起书桌上的那只手帕，那格子的图案，那双手和那对紫灰色的眼。
他叫做……柳生比吕士。来自网球部。
她想，她真的要准备好迎接新的生活了，忘记或许是一种逃避，但也是重新开始的一种方式。
开学的日子来的比想象中快得多。一旦决定忘记和面对，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相泽凛静静的待在家中，听听歌，看看电影。她买了一盆吊兰放在窗前，每天浇浇水，兴致来了还会写几笔种养日志。
开学的早上父亲亲自送她去，她穿了校服，一个假期过去她似乎瘦了些许，原本合身的校服有点空荡荡的吊在身上，镜子里的脸尖尖的，是她暗暗想要许久的脸型，此刻却没一丝欢喜。
她来的早，进教室的时候没多少人，大多数都只是看着她走进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偶有几个笑笑算是打招呼，却无人来和她说一句话。
凛本来已知道自己不算好人缘，经历一个假期的风雨原期望校园生活能顺利，却没料到她孤僻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她坐在那里拿出新课本翻着，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
她坐在靠着墙边的位置，胳膊肘一抬便会碰到墙，就连看书的样子也是小心翼翼的。她忽然想起班里的早川美纪，开朗的，亲切的，永远笑着。网球部的经理，全校都出名的女孩。
她比别人更懂做到早川的程度有多难，因而更深深为自己而自卑。
早川……拥有写什么她没有的吗。有什么，是上天给了早川而没有给她的吗。
这念头一旦开始变再停不下来，她知道这么想是懦弱和借口，却无法让自己接受现实。一切的一切，似乎推到那个永远不会辩解的“老天”身上才是最好的解释。
她怔怔的看着桌面发呆，没料想一个声音叫了她。
“相泽桑~”
真是白日不能说人，黑天不能谈鬼。她刚抬头，就看见早川笑眯眯的脸，她还兀自在出神，对方已伸出手摆了摆，“来的这么早就看书，真刻苦呀~我可是还没过够假期呢。”
普通女生之间的谈话，也是好继续的话题，还恰到好处的把两人都扯了进来。
“开学了都是想念假期的，可是待这么久也会觉得无聊啊，不过估计这课本我也就今天能看下去了。”
早川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拍拍手笑道，“没想到哇没想到~相泽桑在我心中的好学生形象就这样破灭没关系吗？”
“咦，我居然还有这种形象吗？”
早川终于忍不住笑倒早课桌上，“相泽桑很有趣嘛，上学期我还以为你不爱说话呢。”
凛猛然被戳到痛处，笑容不免有点僵，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那边的早川早已察言观色知是自己说错了话，又说道，“以后可要教教我这种高贵冷艳和亲切随和的切换模式怎么做到的哦。”
凛慢慢的笑了，是这个混乱的假期以来她第一次笑。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这种淡淡的不同以往的朋友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的温暖起来。
“早川桑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凛。”
黑发黑瞳的少女倚靠着雪白的墙壁，脸是惨淡的白，眼神却隐隐透出光来。
“嗨嗨~那凛也叫我美纪好了~”
她的第一步迈出的相当容易。
早川很擅长关注对方的心理，总是适当的把话题引到双方都喜欢的问题上，气氛也控制的恰到好处，凛和她说话不用考虑太多，感觉非常轻松。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和早川一起走在去礼堂的路上，她笑的很开怀，说话速度也快很多，并且没有注意身边的人的眼神。
一个人内心太阳光，太温暖，以致于可以感染到身边的一切，包括自己。凛终于懂得早川这么受欢迎的原因。
开学典礼一如既往的走过程，校长发言，教师代表发言，直到学生代表上台，早川才晃晃凛的胳膊，激动的说，“是比吕士啦！”忽然想起那天见到时凛并不认识网球部的人，于是解释道，“就是网球部的，那天有遇到的，还记得吗？”
她自然记得，那只浅米的格子手帕现在还放在她的书包夹层里，那双指节分明的手还停留在她大脑带着清晰的轮廓，以及，那对紫灰色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分明的眸。
“不愧是优秀学生啊，居然击败了不少的学长学姐，身为一年级生还能上台，一定要让他请客吃饭才行。”早川还在兀自激动，凛却没怎么听进去。
台上的学生代表，或者说，柳生比吕士，相较于台下的骚动还是冷静之极，他推推眼镜，展开面前的演讲稿，对着一礼堂黑压压的人群缓慢的鞠了一躬。
隔着这么远，凛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见那平静的甚至带点冷淡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