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吧,还要赶到使馆,早上的会你参加吗?以后累了要知道自己调节,适当休息,总是高强度身体受不了。”
含着牙刷点点头,躲着他的手,想到早上继续受荼毒,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那些老翻译肯定不是凡人脱胎,能够经受非人的考验。撇一眼,比如他,看起来就很精神。
托高下巴把鼻尖的泡沫擦了,话家常似的口气,“非非,昨天没来及告诉你,我已经和你爸妈谈过了。”
太吃惊,漱口水喷到睡袍上,牙刷掉了,呛得咔咔咳嗽,一口气上不来。
顺着她的背,料到不管怎么说,她反应肯定这样大。
“这两天等他们电话吧,你爸爸有事要和你谈,今晚我回耶路撒冷。”
“我爸……说什么了!”咳得满脸通红,抓着他质问,事关重大,竟然不提前和她商量,非常担心老庄发飙。
“以后告诉你,总之很顺利,他还谢谢我……谢谢我照顾你!”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明显在卖关子。
她父母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但准备也是最充分的。父母从南美几次致电过去,有歉意有诚意。伯父亲自登门,副部长和老教授几番较量,最后庄非败在古籍善本面前。
虽然没少挨骂,父母、伯父还有大哥,但是婚事总算是说下来了,不枉费这些日子的心神。现在放心多了,先斩后奏,她使些小性子,不高兴都没关系,已经拐到手,就跑不了了。
怎么会这么容易呢?想不明白,还要追问,被拉着匆匆忙忙整装出门。
“我先回耶路撒冷,自己在这里注意安全,护照不许弄丢!会谈结束就去注册!”
下车前用扯得搂到怀里啧啧亲了几下。离使馆还有段距离,看着她老老实实进了餐厅吃早饭,车子才开走。
忙,会议之后是特训,一直在档案室忙到晚上,可心里惦记着早晨没问清的话。
他要带队赶回耶路撒冷,临别前来档案室交待工作。老陈在角落里找材料,他停留了一小下。侧身过去,手背上暖暖的,手腕被握住,又很快分开,塞了一双绒毛的新手套过来。和老陈谈完他走了,背对着门口,听见车钥匙叮铃铃的响,是小母猫在告别。
和同事结伴回宿舍,看门人送上来留给她的大箱子。
手机响了,果然是家里来的。一边翻着箱里的吃食,一边竖着耳朵听。俨然把她当小猪一样对待,从零食到补品,好多都是国内才有的。斗大的留言都是祈使句,像妈妈那样叮咛按时吃,不许挑食。
狗血喷头的训斥责骂,用了很多古文,电话里老爸气得不轻,可话锋一转,又对他一副褒奖口气,好像错都是她犯的,好事都是他做的。
岂有此理!
哀哀怨怨的听完,保证不惹祸,想问问细节,老庄回了一句“那是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好好听让的话!”
挂电话就生气了,他收买人心,弄得她众叛亲离。气得在屋里跳脚,嘴里叼着他买的零食。扑到床上打枕头,电话又响了,抓起来听见他的声音,立马没了脾气。
“一会儿该睡觉了,好好吃饭。”
“知道了。”
“想你。”
半天没说话,最后绷不住,还是回了我也是他才挂断。都要嫁了,能不想吗?
他到底用了什么收买父母,苦思不得其解。一周后从特拉维夫出发去耶路撒冷出任务还是没搞清楚。
开车的司机是第一次送过他们的老面孔,路上偶尔聊两句,原来是从部队转到这边来的,也在以工作不少年了。
“怎么样,又回耶路撒冷会不会紧张?”
“不,想早点回去,离开好长时间了。您呢?”
“我?呵呵,更危险的地方也常常去,这不算什么了。”
突然好奇起来,竟然还有比自己经历更传奇的?
“您去过什么更危险的地方?”
“约旦河西岸啊,还有加沙。四年前执行任务时送使馆的人去加沙,那才叫真的危险呢!这些年好多次出任务都是正交火的地方,这边危险的地方你还没见识过。”
提起四年前的加沙,突然想到方舟,好久没提都快忘了。
“师傅,您知道方舟吗?”
司机一愣,从后视镜里看她。
仅仅在照片上有一面之缘,真的就牺牲了?怪可怜的。可想着当初孔子为她发脾气,又有点纠结,毕竟方舟是个女的。
“认识,不过那孩子没回来。”
“四年前,使馆的损失惨重吗?”
“算吧,朝纲他们都受伤了,方舟一直没找到,那一整年工作都特别不顺。出事之后又赶上好几次大撤离,开车送使馆的人到埃及。唉,打仗没有个头。这两年还算好些,前几年天天都是交火,路上开车都是提心吊胆的,再干两年也该回国了。”
“家人不在这里吗?”
“哪放心啊,都留在老家了,一年回去看一次。这次会谈结束,你准备留在耶路撒冷还是回使馆,也快来了一年了吧?”
“去留听领导安排吧。”
听了司机的感慨,更觉得在这里工作需要付出的比想象还多。自己经历的确实算不得什么,好在因为有他保护,没出什么大意外。想到他,把心里的乌云都扫开,扭头望向窗外的景色。
婚事近了,手伸到包里摸着护照,如果一切顺利,半个月后身份就不一样了。
第二次踏上同样的路,记忆里有些模糊,又有些清晰。使馆的工作再难也要有人做下去,这次会谈一定要成功,拿到合约,也许他也能回国,一起好好生活。
“女孩子还是在使馆工作踏实些,年纪轻轻的到这里,家里不放心啊。”
想到爸爸电话里的嘱咐,嘴角抿起,心里很快乐。现在又多了时时惦记自己安危的人,确实要更在意。他的话犹在耳边,“不许再吓我,都要长白头发了!”“结婚后,你要听我话!”
车开进熟悉的小巷,看到那道大铁门,充满了期待。跑进院子,还没进一楼的大厅,突然停下步子。
屋里是在争吵吗?怎么听起来像他?
99
天放明放几个老人坐在桌边没动,一起共事不是一天两天,没见过让当众发这么大的脾气,僵持不下,谁也没敢插嘴,两个人目光灼灼的逼视着对方。
“不管有没有危险,现在谁也不许接近Bluma,会谈之前,暂缓Bluma的方案!”
“不能因为有危险就不去试,那个庄非不行,还可以找有经验的人试!”
“不是庄非的问题,是放弃那个方案!”
“那之前做的有什么意义,两个人在身边拿不到消息根本就是失职!他女儿一定是突破口,放弃的话可能……”
坚决打断,声音冷硬,“我再说一次,谁也不许草率行事,Bluma的计划取消!代办处的一切由我决定,以后不需要再讨论这个问题!”
进门听见最后的对话,一愣。是在谈之前受挫的方案吗?只是看一眼他的背影,也知道有多生气。
撩起的袖口肌肉偾张,双手死死按在桌子上,口气明显是在最后通牒。
“散会!晚上在我办公室碰头。”
大家纷纷起身,Samir第一个注意到她回来,没顾得桌边的低气压,起身跑过去迎。
“Zusa!Zusa!”
温暖的拥抱,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想投入,又分心了。
好多人回过头,可他没有,还是毫不动摇地屹立在原地,面对着空了的餐桌。
没记错的话,那人是武官处调来的顾洪波,脱了军装有些认不出来了。从身边经过还一直和经商处调来的褚则说话,虽然很小声,庄非还是听到了。
“没有筹码,我们拿什么谈!”
“Zusa,身体都好了吗?”Samir在旁边拉着手追问,来不及回答,直接走到他身后,向天放明放点头问好,“参赞,我回来了。”
肩膀微微一怔,回身时已经平静如初,脸色缓和了好多。见到她,再大的怒气也能收敛住。
一个星期没见,想她了。
“先去休息吧,晚上开会时再谈。天放,你帮庄非安顿一下。明放,把第一天的行车路线拿来,我再看看。”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马上回到工作中。
看他处理公事的背影,长长舒口气,再大问题也要装得下,做领导并不容易。但是他是好领导,最最出色的外交官,不能为小事失去冷静。
好几个月不在这里,没想到进门就看见不愉快的一幕。两个新人调来之前,大家一直相处很融洽。听Samir说,已经不是第一次顶撞,更恨的咬牙切齿。心里给顾洪波判了死刑,自觉和他保持统一战线!
走上三楼,见到Itzhak坐在楼梯口的棋盘边,问声好回到房间。有些日子不住了,表面上变化不大,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Samir,开门却看见Itzhak站在门边。
“能谈谈吗?”
让开身请他进来,关了门,见他靠在窗边像是有什么心事。
习惯Itzhak一向冷冰冰的,深沉起来有些不适应,单独谈话更是第一次。坐在窗边等着他开口,看他好半天不说话,索性自己主动。
“这段时间,饭店一切还好吗,大家怎么样?”
“没什么不好的,你身体好彻底了吗?”
“好了,谢谢。有什么事说吧。”
迟疑了一下,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搓搓手,又扒扒头发。
“Zusa,让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
“几天前,Bluma来过饭店。”
心里突然揪紧,有某种不好的预感。离开耶路撒冷以后,Bluma离生活已经很遥远了,但是经历过的事情并没忘记。
“她来干什么!”
“表面上只是吃饭,待得时间不长,但是还是很让人生疑,以她的身份,总之不寻常。当时只有明放和Samir在楼下招呼,让在楼上,我和新来的两个人在整修花园。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希望没有。”
“然后呢?”
“今天和参赞争执那个人知道了,自作主张去了学校。”
“去学校做什么?他干什么了!”
很害怕不好的事情发生,似乎接近Bluma总意味着带来灾害。
“我不知道,刚刚开会为那个方案争起来,他坚持要在会谈的同时接近Bluma,参赞坚决反对。”
“参赞做决定,他只需要执行就行了,但愿没做蠢事。”
“希望吧,这次会谈的情形不乐观,听天放和牧他们私下说的。”
没有接这个话题,毕竟那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转而回到Bluma身上,好多事情都萦绕在心头,错综复杂,无果而终。
“Bluma什么时候回的学校。老城出事以后,我以为她不会出现了。”
“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偶尔在校园里见到过,她身边的保镖更多了,所以参赞坚持放弃接近她的方案,太危险。至于老城发生了什么,现在还弄不清,也顾不得去追究,会谈马上要开始了。”
很感谢Itzhak能坦诚的说出一切,为了安全,很多事情让都不会告诉她,宁可自己置身危险,也不愿意她跟着担惊受怕。
“这次来我只是做翻译,可能会谈结束还要回使馆。不用担心,我会小心的,已经受过两次伤,知道轻重的,谢谢。”
Itzhak在窗边又停了一会儿出去了。那个不越快的争吵一直当成事情存在心里。除了捍卫他的尊严,也有为安全的顾虑。毕竟和Bluma在老城遇险之后,总有一种挥不去的恐惧,知道生死的厉害。
犹太新年不久就是赎罪日,公休都在加班,之后双边会谈如期在耶路撒冷召开。
第一次出席这么正式的外交场合,她走在使团的后部。华丽考究的会议厅,长排的会谈桌,双方代表按级别一一落坐。
能瞄到他的侧影,仅此而已。
虽然只负责每晚同声传译双方高层研讨会,白天旁听的时候还是格外认真。每早查阅前一天翻译组整理的资料。
只为他传译了两次,却是最认真的,是第一次合作,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研讨会结束后,不用在出席会议,每天都在饭店等着会谈的消息,盼着他回来。离会议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也就意味着,离他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了。
注册结婚的事虽然赶不上外交会谈隆重,但是他一点没有疏忽。除了公事,其他时间都在安排结婚的事,每天最多睡上四五个小时。
她表现很出色,大家有目共睹,让人欣慰。虽然会谈进展缓慢,但是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并不意外,只希望能圆满结束,至少为以后的合作留下个可能。
以方的态度很暧昧,其实就是委婉的拒绝。Nahum老谋深算,以顾问的身份参与,整个会议过程中从不主动发言,就是会后的研讨,也要其他两大军用制造商表态他才会有动静。
小的合作意向迂回谈了一些,在进口武器、军用物资、技术引进这些方面却无法达成共识。早在会谈开幕当天美国众议院议长访以,已经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钱并不是问题,变幻莫测的国际局势操纵着两国合作的进程。明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又不甘心放弃。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晚上即是签约仪式和庆功酒会。下午进入会场时,按照以往几天的安排在座位上坐好。以方代表鱼贯而入,忙着看下午要讨论的文件,没有抬头。
司仪上饮料的时候,侧头才发现Nahum没有来。
他的位子上,坐着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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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
会议一直在进行,从侧面观察,和旧城时见到的不一样。那时他是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水果少年。而现在却坐在Nahum的位子上,认真听着每个人的发言。
利落的短发,换上得体的黑色西装,胸前不是外交场合佩戴的领带,而是一条设计仟巧的带钻饰带。他是Nahum从未露面的小儿子?
不应该,那孩子应该只有十岁,面前的少年已经有了成人的轮廓。
一直没有离席的机会,几次示意翻译没有答案,不太踏实,手里的文件看不进去,反正要休会了,索性一眨不眨的盯着斜对面的人,想找出什么破绽。
似乎淡定自若,并没有第一次出席大场合的局促紧张。